“嗯嗯先不说了,我这边有点事,你今晚想过来就来吧。”

    苏郁走过一中后街的时候,特意挂断了周伯言的电话,摘下了耳机,低头瞧着两个多小时的通话时间,心情颇佳地勾了勾嘴角。

    他们复合后,爸爸似乎也消停了很多,让她能多点精力处理别的事情。

    她正情不自禁地晃着身子,步伐轻快地漫步过这条街市,两旁的杨树向上生长,越过矮矮的街两边二层小楼,抖擞着浓绿浓绿的圆叶子,大团大团的雪白杨棉在地面上狂奔,在空中乱舞。

    忽然苏郁颇为意外地停驻在水族店门前。

    自从余潇母亲大闹水族店那夜后,她和余潇都对他的意外损失十分过意不去,希望找个方式与他协商赔偿。可肖远际就关门闭店忽然如人间蒸发一样消失,苏郁微信发出去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他也从不回复。

    此后苏郁便毫无自觉地频繁来到这条街,却没料想今天盼到了他重开店门,没有多虑便立即推开玻璃门闯了进去,掀起熟悉的铃铛脆响。

    “肖远际!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她语带欣喜地边向里走着探望,边高声问。

    不料转过第二排水缸,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柜台边低头写着什么,闻声疑惑地抬起脸来瞧着她。

    苏郁见状原地呆楞了片刻,立即仓皇道:

    “不好意思,走错了。”

    她旋身就逃出店门,无法具名的感受汹涌着卷起大浪袭来,将她一下就浇醒了。苏郁不服气地站直在店门前,抬起脸重新打量了几遍门头上的标牌,确定自己并未走错,刹那间无数种可能堵塞了她脑海。

    就算是他把店包给了别人,她也要问清楚再走。她不知道这顽固的愿望是因何生发,未加思索地又冲进店中,对着柜台边的男人大声问:

    “请问您......”

    话还没问出口,红与绿串成的塑料珠帘被哗啦啦拨动,肖远际抬高了手将数串珠链挑起来,略一低头,侧着肩膀从那空隙中转过来,在看见她的那刻可疑地怔了片刻,身后的珠帘还在晃动着,难免地碰撞了彼此,时有时无的响。

    他很快恢复了动作,从黑色皮质钱包里抽出了红色的几百元现金,交给那陌生男人,没有和苏郁说话。陌生男人将那叠钞票虚虚对折塞进了包里,就略过苏郁身边推开店门离开了。

    店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他头发有些长了,微微遮眼,使她不能明确他眼神的去处。肖远际自顾自地在店里收拾起来,并没有理会苏郁,他一只一只水箱踱过去,一一摁亮了异色的鱼缸灯,灯光乍现,交融在他的侧脸之上。

    “你去哪了。”

    这句话再出口时,她心境已经大不如前了。发现一切只是误会后,苏郁本该如释重负地感到开心,直至此刻真的看见了他,心中某处幽暗渊薮却意外地滋生了难言的感觉。

    “怎么不回消息?”他不回答,她便继续问。

    “之前那件事是我和余潇带来的,损失我们来承担。”苏郁走到远际身后,他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翻找着架子底的什么东西,她低头瞧见他后颈的青青发茬已半被变长的发柔软盖住,像燕子的尾巴一样在脖颈处分成两叉。

    远际转身站起来,这两排水缸因靠近墙壁挨得格外近,过道狭窄,他站起来几乎与她相贴,呼吸相汇,两身之间仅剩下一只食指那么长的距离,随着喘息起伏,胸口就更靠近一些,又更远离一些。

    他身上的薄荷香被烟气盖过了,她并不感到厌恶,反而感觉呼吸道像有杨絮作怪一样发痒。这样近,她就看清了他的目光并未瞧着她,而是低低一直低下去,紧紧地抿着本就细薄的唇瓣,颌角爬上青青的胡茬。

    苏郁实在忍不住鼻腔的痒,躲开脸揉了揉鼻子,他方如梦初醒地挤出过道,离开了她身边,撂下一句没有感情的:

    “不必。”

    不欲与他客气争辩,苏郁直接抓起倚在墙角的扫帚弯下腰打扫卫生。远际走过来,压住了她的手,问:

    “你干什么。”

    “你不要钱,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打工咯。”她歪歪头,浑身轮廓为身后荧红灯光勾勒,每一根细碎发丝都清晰可见。

    毫不顾肖远际意见地,苏郁扫过地又擦拭过鱼缸,客人进来了还帮着收钱记账,俨然一副勤劳打工小妹的样子。

    直到他如坐针毡地走到她身前:

    “不用你做。几个鱼缸不值多少钱。”

    她不信,手脚勤快地拿抹布抹着柜台,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余潇:

    “我觉得余潇的情况吃药不好改善,你肯定猜不到我的工作吧?”苏郁抬起脸笑,非常自豪地讲:“我是心理热线的接线员。”

    接着她皱起眉头:

    “之前我就经常接到一通无声来电。后来发现原来是余潇,她虽然吃着药,现在却越来越频繁,几乎每次我上夜班的深夜两三点都会打过来。”

    他翕动唇瓣,说了声:

    “是吗。”

    “上次我在她班主任那里搞到了她家庭住址,我打算跟她妈妈谈谈。”苏郁在转椅上轻快坐下,拍了拍手,“你知道的,她一个女孩子总是‘无家可归’的,也不是个办法。”

    “她知道吗。余潇。”他问。

    “不。我之前有问她要过地址,但她不愿意说。”

    “那就不要去。”

    苏郁笑道:“没关系的,你相信我。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不去找她妈妈,我不希望余潇的病一直只能用药来控制,那只是个缓和手段。”

    “...你不懂。”肖远际停了片刻,生硬道

    他这句语气令她感到不快,挑了挑眉:

    “我是不懂......难道你懂?余潇又不是住在你家里。”

    苏郁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桌子上歪着的珍珠白手包。

    “我走了,明天记得开门。”她从他身边离开,扬了扬手告别,忽然在店门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不要再装作不认识一样不和我说话了。”苏郁紧紧盯着他,补充道。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欲言而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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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郁虽然叫肖远际对她放心。但她拿着地址找上门去,在一所老旧小区里七拐八拐,引人怀疑地四处眺望,摸索,被保安喝止住后费尽口舌地解释了好一通,才找到正确的楼宇和门牌号。

    这栋楼有些年纪,斑驳的墙壁上生了霉,通马桶开门锁一类的小广告,或是用黑笔喷漆直接狰狞地画在墙壁上,或是一小块一小块补丁样地贴在每个肉眼可及的地方,连楼梯扶手上都粘着,每一户的入户门上不例外。

    但余家的家门却干干净净,服服帖帖地粘着倒福和门联,门前同是物业赠送的一方地毯,旁的人家已然灰扑扑的,余家门前却还鲜红如新。苏郁站在门前悬住了叩门的手,又打了退堂鼓。

    余潇母亲的泼辣形象在寥寥两面之间就已经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若是被认出来,她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这个疯女人一开门就乱棍打出去。

    登时她禁不住懊恼,拿起门边塞着的一张广告纸铺到楼梯上,丧失斗志地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己怎么敢独身前来的,好歹把余潇说通了,一并拉来抗火力,一会又觉得太抱歉,就是把同事拉来也好,就骗说是余潇的心理老师,前来和家长做沟通。

    苏郁发了半天呆,越想越悔青了肠子。想当时误会肖远际和余潇的关系,伯言叫嚣着要把这件事捅到余潇家长这里,她还气说他多管闲事,没想到如今自己就成了多管闲事之人了。

    她重新起身走到门前,最后打量了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烫着蓬松夸张红卷发的胖阿姨提着两兜子菜和鸡蛋,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堵在楼梯口边。

    胖阿姨扶着栏杆哎呦哎呦了两声,抬起头来将她打量了一番,用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道:

    “诶?小姑娘,这么漂亮,看着眼生呢?你找随(谁)哇?”

    还没等苏郁反应过来,她就指着余家的门道:

    “这一家呗?”

    阿姨言出法随地走上前来,在苏郁惊恐的眼神中,扬手啪啪啪拍响了门,对着门内高喊:

    “雪仙呐!有人找你!余雪仙!”

    苏郁霎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睛瞟去了楼梯,几欲逃跑。

    “来了!”门内答,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胖阿姨将塑料袋勒在肉乎乎的胳膊上,揪了揪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艳红色纱质罩衫,边拿手扑扇着风,边笑问苏郁:

    “哎呀,你这么年轻,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也是颈椎不好哦?”

    苏郁根本没听懂这前言后语,前因后果,岂止不舒服,简直两眼发黑要晕过去。

    咔哒一声,门开了。

    余雪仙手扶着门把,先是对胖阿姨含着淡笑点了点头问好,慢慢把眼睛转向了面露尴尬的苏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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