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将至，月前下过雪，云川城山间还被薄雪覆盖着，一路往上，到处是鸟兽绝迹，光秃秃的树上别说野果，就是树叶也没有一片，只有地上萎黄的草一簇簇从雪底下冒出来。
整座山都失去了生气。
而与之相反的人间，却是一派喜乐。
今天是一年之末——除夕。
这一年又是边关战乱，又是京城策反，前几月又有新皇登基，百姓日日担惊受怕，恐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除夕，战事已熄，天下又恢复了短暂的太平。
于是在这一年活下来的人们换上了一身的新衣，开始张灯结彩。
原本除夕的传说，便是为了能活到来年。
此时家家户户燃放起了烟花爆竹，烹羊宰牛，人们的脸上又洋溢起了喜乐，福字倒贴了，春联换上了，愿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酒楼上、店铺外、街坊间，处处挂满了大红灯笼。
一些小娃娃穿着红袄子，三个一伙、四个一群地在爆竹店门前放鞭炮。有胆大的冲在前面，一只手拿着火星子，一只手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去点那地上的爆竹。
结果第一下没点着就把手缩了回来。后面不断有同伴捂着耳朵往前凑，有的问点没没点着，有的则嘲笑他胆小，那娃娃回了句“快了！”，就又一次拿着火星子凑近了爆竹。
这一次，火舌缓缓舔上了引线，引线从白色变黑再到冒起了小火苗，那娃娃赶忙捂着耳朵往回跑，边跑边说：“点着了！点着了！快跑！”
于是他身后的一群孩子也纷纷捂着耳朵往墙跟退去。
忽然一阵亮光闪过，爆竹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好几簇火光窜了出来，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一声追着一声爆发出来，爆竹被炸的乱飞，那几个孩子又兴奋又害怕地吱哇乱窜，嬉闹声不断。
等到鞭炮声渐熄了，那几个孩子意犹未尽地相互问道：“还有铜钱不？”然而孩子们面面相觑，掏了掏口袋却再拿不出钱来。
此时店里的伙计也赶了出来，挥手驱逐道：“去去去，回家玩去，我还要做生意呢。今天除夕，你们再不回家该被爹妈打了！”
于是不少孩子散去了，还剩几个则依然恋恋不舍地望向爆竹店。
这时，孩子们面前出现了四条马蹄子，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下了马。
这人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大冬天只穿了件单衣。
他径直走进爆竹店里，买了不少上好的烟花爆竹。
出来时他看到那几个孩子还坐在台阶上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时不时向他手里那包烟花瞥去，于是他蹲下身，笑着摸摸那个离他最近的男孩的头。
最近雪天多晴天少，他的脸更白了些，衬得眉心那颗朱砂痣更加明显。
他拿出一串铜板道：“进去买些玩玩吧。”
那男孩子没料到这一出，兴奋地站了起来，连连道：“谢谢大哥哥！太好啦！”
于是那俊美男子转身骑上了一旁的白色骏马，勒过缰绳，衣袂翩跹地绝尘而去，留下那几个孩子欢天喜地进了爆竹店。
领头那孩子心想，这哥哥莫非是个男菩萨，长得漂亮心肠还那么好。
由于要过新年了，除了必须执岗的，兵营里能回家的士兵已经回家过年了，只剩下些无父无母没有家庭的，或者离家太远回不去的还留守在这里。
郁怀章父母早已病逝，逢年过节他都是在军营里和那几个常年不回家的军士一起过的。
这一年他突发奇想买了不少爆竹回去，想热闹热闹。
却见店门口那些个孩子眼馋，便给了些钱让他们乐上一乐。
买完爆竹后，他又和往年一样去酒楼买上不少好酒好菜，便打道回府了。
另一边，王府——
那慈眉善目的王管家起了个大早，开始安排起春节后续的准备。
后院里，仆人爬上梯子，又多挂了几盏灯笼；厨房里也忙碌着，杂役挑拣清洗着刚刚运来的食材，厨子磨刀霍霍，预备着做一桌丰盛的晚宴。
明柔作为客人，正坐在院子里翻着兵书，时不时看上一眼，发现这王府仆人虽少，但都勤恳能干，做事效率极高，不像当时，自己母亲去世多年后，父亲娶了新人充作继室，那继母在家中没有威望，连婢女都要欺辱。
另一边作为今日主角的李崇晦正和往日一样关在书房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李绍寒说了句“进”。 婢女打扮的林玉娘便端着一碗羹进来了，她轻声细语道：“王爷，膳房刚做的汤羹。”
她走近了，放下汤，有意无意地瞥了桌上的文件几眼，发现不过是些新修水渠之事。
李崇晦放下笔，开口道：“你识字么？”
玉娘摇了摇头，“不识。”
“不识就好。”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林玉娘。
玉娘低着头，没有看到李崇晦眼中的深意，只是心悸自己看的太明显险些穿帮。
除夕晚。
这一年除夕，王府格外冷清，往年还有不少的地方官送些礼来，说些个祝福的漂亮话来。而现今，朝廷这样的时局，只有门庭冷落的份了。
明柔受了邀，去大厅与王爷一同用餐。
她走到大厅，看见李崇晦一个人孤零零地端坐着，还没有提起筷子。
白天仆人扫洒装饰十分热闹，到了晚上，年夜饭上却如此冷清。
她看了半晌，忽然生出些难过。
皇城陷落，他连亲人都没了。
想到自己也和父亲与小娘分别，不由感到惺惺相惜。
她坐到李崇晦对面，扫了面前的餐桌一眼，竟意外看到了几样自己在客栈时候点的，只是更加精致了些。
她拿起面前一双碗筷假装不经意道：“王府的饭菜就是好，我在尚书府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好菜。多谢王爷邀请了。”
李崇晦抬头看向她，发现她换了身大红的厚袍子，领口围着一圈白色的围脖，愈发衬得肤色白里透红。
此时她杏眼里水波流转，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于是他勾了勾唇角，眉眼弯弯道：“我要谢江小姐赏脸才是。”
年夜饭很快就结束了。
李崇晦没看到，明柔离席后便顶着微沉的夜色出了王府。
夜色更深了些。
王府外，爆竹的声响此起彼伏。不断有烟花升上天去，把黑夜照出纷呈的色彩。
李崇晦站在书房门前向外看去，远处漫天的烟花映入他的眼中，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除夕，那个卑微的医女也曾给他放过一场烟花。
只可惜，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他这么想着，正准备回书房再处理些事务，想着排水渠还没有重修……走着走着，却忽然看见离自己一墙之隔的王府外，“啾”地一声飞出去一道光。
那道光升天后，“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绽开，化作万点银花，徐徐洒落，而这还没有结束，接着一声又一声，一簇又一簇，无数银花在空中绽放，晃了他的眼。
王府开始变得热闹纷呈，仆人驻足，尽相观看。
此时，忽然一边一个年轻婢女跑过来对另一个说：“快出去瞧瞧热闹，江小姐在放烟花呢！”
另一个拗不过她，也嘻嘻哈哈，你推我攘地奔了出去。
他听完，有些晃神，忽然又一道烟花飞上了天，把天空照的清亮，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反应过来，往府外走去。
门口，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不少仆人挤在边上，指着空中，交谈着，满脸的笑意。
他走出了大门，看见门口敞亮的空地上，一抹娇俏的身影穿着红色的袄子，正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花。
刚刚那两个婢女凑了上去，跟在一旁帮她点起了烟花，几个人打闹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和烟花声响成了一片。
于是又有很多烟花被接连放上了天，一片红色、绿色、银色的光映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明柔的眼睛，她许久没有这么快意地笑过。
此刻在一片彩色的光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到了呆愣在门口的李绍寒。
此时他是真的呆愣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茫然。
在他的眼中，那热闹的烟花声里，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忽然笑着转过头来看向他。
一瞬间，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她的脸。
她看见是他，于是脸上笑意更深了些，直露出了半边脸上那颗酒窝，她朝着他喊道：“快过来点烟花！”
然而烟花声太响，盖过了她的声音，他只听到漫天“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瞬间，他忽然想把她拥入怀中。
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杏眼里淌出清澈和明媚来，忽然让他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一只丑陋的，被唾弃，被冷落，最后又染了一身血气的兽，如今正藏在暗处，伺机咬上这最后一口。
这仿佛刺痛了他，又让他一瞬间不敢凝视。
他心中忽然有了些后悔。
整座山都失去了生气。
而与之相反的人间，却是一派喜乐。
今天是一年之末——除夕。
这一年又是边关战乱，又是京城策反，前几月又有新皇登基，百姓日日担惊受怕，恐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除夕，战事已熄，天下又恢复了短暂的太平。
于是在这一年活下来的人们换上了一身的新衣，开始张灯结彩。
原本除夕的传说，便是为了能活到来年。
此时家家户户燃放起了烟花爆竹，烹羊宰牛，人们的脸上又洋溢起了喜乐，福字倒贴了，春联换上了，愿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酒楼上、店铺外、街坊间，处处挂满了大红灯笼。
一些小娃娃穿着红袄子，三个一伙、四个一群地在爆竹店门前放鞭炮。有胆大的冲在前面，一只手拿着火星子，一只手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去点那地上的爆竹。
结果第一下没点着就把手缩了回来。后面不断有同伴捂着耳朵往前凑，有的问点没没点着，有的则嘲笑他胆小，那娃娃回了句“快了！”，就又一次拿着火星子凑近了爆竹。
这一次，火舌缓缓舔上了引线，引线从白色变黑再到冒起了小火苗，那娃娃赶忙捂着耳朵往回跑，边跑边说：“点着了！点着了！快跑！”
于是他身后的一群孩子也纷纷捂着耳朵往墙跟退去。
忽然一阵亮光闪过，爆竹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好几簇火光窜了出来，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一声追着一声爆发出来，爆竹被炸的乱飞，那几个孩子又兴奋又害怕地吱哇乱窜，嬉闹声不断。
等到鞭炮声渐熄了，那几个孩子意犹未尽地相互问道：“还有铜钱不？”然而孩子们面面相觑，掏了掏口袋却再拿不出钱来。
此时店里的伙计也赶了出来，挥手驱逐道：“去去去，回家玩去，我还要做生意呢。今天除夕，你们再不回家该被爹妈打了！”
于是不少孩子散去了，还剩几个则依然恋恋不舍地望向爆竹店。
这时，孩子们面前出现了四条马蹄子，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下了马。
这人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大冬天只穿了件单衣。
他径直走进爆竹店里，买了不少上好的烟花爆竹。
出来时他看到那几个孩子还坐在台阶上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时不时向他手里那包烟花瞥去，于是他蹲下身，笑着摸摸那个离他最近的男孩的头。
最近雪天多晴天少，他的脸更白了些，衬得眉心那颗朱砂痣更加明显。
他拿出一串铜板道：“进去买些玩玩吧。”
那男孩子没料到这一出，兴奋地站了起来，连连道：“谢谢大哥哥！太好啦！”
于是那俊美男子转身骑上了一旁的白色骏马，勒过缰绳，衣袂翩跹地绝尘而去，留下那几个孩子欢天喜地进了爆竹店。
领头那孩子心想，这哥哥莫非是个男菩萨，长得漂亮心肠还那么好。
由于要过新年了，除了必须执岗的，兵营里能回家的士兵已经回家过年了，只剩下些无父无母没有家庭的，或者离家太远回不去的还留守在这里。
郁怀章父母早已病逝，逢年过节他都是在军营里和那几个常年不回家的军士一起过的。
这一年他突发奇想买了不少爆竹回去，想热闹热闹。
却见店门口那些个孩子眼馋，便给了些钱让他们乐上一乐。
买完爆竹后，他又和往年一样去酒楼买上不少好酒好菜，便打道回府了。
另一边，王府——
那慈眉善目的王管家起了个大早，开始安排起春节后续的准备。
后院里，仆人爬上梯子，又多挂了几盏灯笼；厨房里也忙碌着，杂役挑拣清洗着刚刚运来的食材，厨子磨刀霍霍，预备着做一桌丰盛的晚宴。
明柔作为客人，正坐在院子里翻着兵书，时不时看上一眼，发现这王府仆人虽少，但都勤恳能干，做事效率极高，不像当时，自己母亲去世多年后，父亲娶了新人充作继室，那继母在家中没有威望，连婢女都要欺辱。
另一边作为今日主角的李崇晦正和往日一样关在书房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李绍寒说了句“进”。 婢女打扮的林玉娘便端着一碗羹进来了，她轻声细语道：“王爷，膳房刚做的汤羹。”
她走近了，放下汤，有意无意地瞥了桌上的文件几眼，发现不过是些新修水渠之事。
李崇晦放下笔，开口道：“你识字么？”
玉娘摇了摇头，“不识。”
“不识就好。”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林玉娘。
玉娘低着头，没有看到李崇晦眼中的深意，只是心悸自己看的太明显险些穿帮。
除夕晚。
这一年除夕，王府格外冷清，往年还有不少的地方官送些礼来，说些个祝福的漂亮话来。而现今，朝廷这样的时局，只有门庭冷落的份了。
明柔受了邀，去大厅与王爷一同用餐。
她走到大厅，看见李崇晦一个人孤零零地端坐着，还没有提起筷子。
白天仆人扫洒装饰十分热闹，到了晚上，年夜饭上却如此冷清。
她看了半晌，忽然生出些难过。
皇城陷落，他连亲人都没了。
想到自己也和父亲与小娘分别，不由感到惺惺相惜。
她坐到李崇晦对面，扫了面前的餐桌一眼，竟意外看到了几样自己在客栈时候点的，只是更加精致了些。
她拿起面前一双碗筷假装不经意道：“王府的饭菜就是好，我在尚书府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好菜。多谢王爷邀请了。”
李崇晦抬头看向她，发现她换了身大红的厚袍子，领口围着一圈白色的围脖，愈发衬得肤色白里透红。
此时她杏眼里水波流转，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于是他勾了勾唇角，眉眼弯弯道：“我要谢江小姐赏脸才是。”
年夜饭很快就结束了。
李崇晦没看到，明柔离席后便顶着微沉的夜色出了王府。
夜色更深了些。
王府外，爆竹的声响此起彼伏。不断有烟花升上天去，把黑夜照出纷呈的色彩。
李崇晦站在书房门前向外看去，远处漫天的烟花映入他的眼中，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除夕，那个卑微的医女也曾给他放过一场烟花。
只可惜，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他这么想着，正准备回书房再处理些事务，想着排水渠还没有重修……走着走着，却忽然看见离自己一墙之隔的王府外，“啾”地一声飞出去一道光。
那道光升天后，“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绽开，化作万点银花，徐徐洒落，而这还没有结束，接着一声又一声，一簇又一簇，无数银花在空中绽放，晃了他的眼。
王府开始变得热闹纷呈，仆人驻足，尽相观看。
此时，忽然一边一个年轻婢女跑过来对另一个说：“快出去瞧瞧热闹，江小姐在放烟花呢！”
另一个拗不过她，也嘻嘻哈哈，你推我攘地奔了出去。
他听完，有些晃神，忽然又一道烟花飞上了天，把天空照的清亮，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反应过来，往府外走去。
门口，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不少仆人挤在边上，指着空中，交谈着，满脸的笑意。
他走出了大门，看见门口敞亮的空地上，一抹娇俏的身影穿着红色的袄子，正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花。
刚刚那两个婢女凑了上去，跟在一旁帮她点起了烟花，几个人打闹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和烟花声响成了一片。
于是又有很多烟花被接连放上了天，一片红色、绿色、银色的光映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明柔的眼睛，她许久没有这么快意地笑过。
此刻在一片彩色的光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到了呆愣在门口的李绍寒。
此时他是真的呆愣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茫然。
在他的眼中，那热闹的烟花声里，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忽然笑着转过头来看向他。
一瞬间，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她的脸。
她看见是他，于是脸上笑意更深了些，直露出了半边脸上那颗酒窝，她朝着他喊道：“快过来点烟花！”
然而烟花声太响，盖过了她的声音，他只听到漫天“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瞬间，他忽然想把她拥入怀中。
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杏眼里淌出清澈和明媚来，忽然让他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一只丑陋的，被唾弃，被冷落，最后又染了一身血气的兽，如今正藏在暗处，伺机咬上这最后一口。
这仿佛刺痛了他，又让他一瞬间不敢凝视。
他心中忽然有了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