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右转,穿过几间厢房,过了月洞小门是一个主院。

    现下时辰尚早,正有一众女侍洒扫。

    院外一径花木山石铺的满眼都是,拿树藤做了篱笆围得错落有致,小路香径掩映其中。

    最惹人注意的当属那中央两株一人合抱的桂树,被人照料得极好。

    绿油油的树顶如两个硕大的伞盖杵在庭院中央,拿一对儿黄花梨镂雕花格子的树围护起来。

    若到了金秋时节便当真是双桂当庭,秋风送香。

    入了庭院,当中一间主屋是老太太的房间。

    高晋轩早先几步进了主屋,花娘跟着吉祥一路走过去。

    上了三级小石阶迎面看见个杏红小袄的娇俏丫头打着帘子,细细看去竟与吉祥一个模样。

    还不待花娘发话,吉祥早已笑着回了:“娘子不知,这是我那孪生妹妹如意。”

    “如意见过娘子,我们姐妹俩都是太母身边伺候的,今儿个特意来迎娘子。”

    如意跟着接过话头笑说着,声音清脆利落十分讨喜,一看便是个伶俐人。

    花娘拿眼瞧着她们,只见二人都穿着一样的杏红小袄,一样的双丫小髻,嘻嘻笑着往那里一站,真是一对儿碧玉娃娃。

    “以后娘子还会多多见着我们呢,如今且快些进去罢,姑娘奶奶们早在里面伺候着了。”

    花娘还待仔细分辨两人的不同之处,却被这一对儿娃娃连拉带搀嬉笑着请进了屋里。

    花娘被两个小雀儿样的丫头一迭声催着送进屋。

    今早与花娘见礼的彩珠端了个帕子蒙着的托盘子在旁边等着。

    吉祥瞧见了便领着她先往里走,忽又折回来在花娘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娘子安心,这事自有太母奶奶们做主张,必不会叫娘子受了委屈的。”

    花娘有些没反应过来,如意巧儿仍伴着她往里走。

    过了一盏紫檀边座描金嵌玉石花卉的屏风架子往里厅走。

    临近时忽地听见里边一个有些老态的声音有些讶异问道:“这样多,可是伤着了?”

    接着又是个温婉的声音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鲁莽,她毕竟第一回,你怎的就不知体恤体恤?”

    一听便知是个温柔有礼的妇人,虽然生着气,但依然优雅,一席话出口显出些娇柔的幽怨来。

    听到这里,花娘忽然想起来今儿早上吉祥收走的那条帕子,刚才又跟她那一通嘱咐,到底也反应了过来。

    一时心里只觉得有些怪异,她只要一想到高晋轩此时在里面,被一群家长眼神凌迟就又是心头畅快。

    “其实,其实不是您们想的那样子,那……那原本。”

    果然,花娘一转进小厅便瞧见高晋轩规规矩矩地立在中央。

    他被一群妇人盯着,正嗫嚅着不知如何接话,原本清越的声音此时闷闷的有些尴尬,莫名地显出些委屈。

    那上首坐着个威严的老太太,一袭紫棠穿花的暗花百褶裙,上着茶红对襟福寿纹团簇大袖,大红珊瑚珠镶翡翠项珠垂在襟前,头戴金镶玉带如意抹额,一对大红镶玛瑙点翠耳坠子直垂至肩头。

    老太太雍容华贵的倚在榻上,脚踏上跪坐着吉祥,此时正轻轻捶着腿脚。

    “是我那孙媳妇么,莫站在那了,进来与我这老婆子瞧瞧,也见见你这些姑妈们。”

    老太太早在如意进去通禀时便瞧见了花娘。

    花娘听见招呼便走了进来,在高晋轩旁边站定向上首的老太太拜了一拜。

    “太母容禀,高氏郎君妻储氏秀女前来拜见舅姑。”

    说着又向在座一干人等各揖一礼,最后又偏头瞧着高晋轩,似笑非笑地福了一福,柔柔说了声:“郎君万福。”

    高晋轩神情僵硬脸色古怪地偏头不理,花娘笑笑也不作理会。

    老太太细细打量花娘一回,见她仪容端雅,行止有礼,心下十分满意。

    她笑着点了头指了指左边上首一个秋香色密花透地大褙的美妇人说:“这是婉丫头的嫡母张氏,也是晋哥儿的小娘。”

    花娘依言站到那妇人面前,规矩行了个拜礼,甜甜叫了声小娘。

    她悄悄打量张氏,见那人眉目温婉,样貌慈和,一看便是个和气人。

    在储秀的记忆里,高晋轩父亲的原配去世后,便扶正了二房姨奶奶张氏。

    张氏育有一个女儿,十分宠爱,取名为婉。

    她为人良善,高晋轩虽不是她所出也像亲生一般疼爱非常。

    平时对下人们也十分和蔼,在府中人缘十分好,只是太过温吞,也不是个管事的。

    张氏一迭声地笑应着,对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爱,又因为高晋轩的一番作为,心下含了一分愧疚,便对花娘更和睦了几分。

    她当下便拿了丫头端来的甜酒给花娘用了,花娘用箸子夹起一块肉来喂给张氏,张氏尝了一口,花娘就着剩下的也尝了一口,然后张氏就着盘里的酒食再招待花娘用了,这礼便算是成了。

    老太太又笑着指向坐在张氏下首一位穿着松绿金丝盘绣笼纱对襟大袖,看起来皮肤极白的美妇人。

    “这是你叔叔的正室姚氏,宇哥儿的嫡母,你的婶婶。”

    花娘看过去,只见姚氏细眉弯弯,琼鼻檀口,面若脂玉,特别是一双眼睛,直似秋水一波,柔柔盈盈。

    欲待寻时还似远,雪拢梅花月团栾。

    当真是个美人!

    在储秀的记忆里,这个姚氏的形象却是有些模糊,只知是个极干练聪明极会管事的人。

    但是她和府里那位姑妈向来不合。

    花娘依礼拜了一拜,叫了声:“婶婶。”

    姚氏笑应了一声:“侄媳妇很不错。”

    花娘照着前边的礼数一一做了,一应不提。

    接着老太太又指了指坐在右手边,一位着一袭淡青素衫子的年轻美妇人笑着说:“这是我那讨人嫌的幺女,原也大不了你几岁,只是有个辈分在,你只叫声姑妈,多的礼也就算了。”

    花娘看了看这位姑妈,眉目很是清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唇角微微地翘着,笑起来想必极是俏丽的。

    然而此时她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神情淡然而疏离。

    花娘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一眼。

    根据储秀的记忆,这位年轻的姑妈单字一个敏,早几年嫁了世交刘家,不幸夫君前年去了,也没留下个子女,昨年搬回娘家住着。

    因着还年轻,两家人几次劝她改嫁,她却是铁定了心地要守寡,一直孀居至今。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使得原本清丽的佳人透出些清冷如孤月般的气质。

    方才老太太那般说,花娘心知她是在拿话揶揄这个姑娘,便也笑笑不应。

    该行的礼还是得照着来。

    花娘款步行至她面前,盈盈一拜,叫了声:“姑妈。”

    却是半晌没个动静,花娘正自疑惑,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新媳妇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依妈的话这礼也是完了。”

    那开玩笑的话能当真么,敢情您也在开玩笑不成?

    花娘心下有些哭笑不得。

    只怕这位姑妈又与老太太抬杠了,为的自然是家中催她改嫁一事。

    高敏自从夫君去世后,便打定了主意要守寡,然而老太太膝下独这么一个女儿,到底是心疼幺女孤苦。

    偏偏她又拗不过这幺女的倔强,因此为这个事娘俩不知吵过多少回。

    只是一直无果,到了后来竟与这小女儿拌嘴拌上瘾了,三天两头不吵闹一回便不痛快。

    这高敏也是个有能耐的,自从搬回高府后,老太太将府里的家事交给她打理,她也弄得井井有条。

    高敏赏罚分明,却对人极不留情面,是个里外不讨喜的人。

    奈何老太太疼爱这个小女儿,所以仗着老太太的宠,在府里混成了个冰刺儿美人。

    花娘心里飞快琢磨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仍做出一副温顺模样。

    “姑娘说笑了,拜见舅姑到底礼不可废,哪里能说免就免呢。”

    “妈你可听见了,新媳妇第一天来就讲礼,你这个主母奶奶不好做的很呢。”

    高敏冷笑一声,斜眼瞟着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如花美玉般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叫一屋子人提着心眼。

    “你这撒泼的混人,秀丫头敬你是长辈,你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也不看看什么样儿的地方就上赶着尖酸。”

    老太太立时沉下脸来,如意赶紧给揉捏着肩膀轻劝着。

    屋子里寂静了一晌,花娘一时有些尴尬,怎么也没想到这高敏能来这么一出。

    她正要立起来,却见那高敏又端了杯甜酒给她,悠悠地说出一句。

    “也罢也罢,今儿个不为难你,我且受了你的礼,不然别闹的新媳妇刚嫁过来就夫君不疼姑妈不爱的,说出去可不好听,晋哥儿你说是不是呢。”

    一直被晾在那里的高晋轩终于也被扯进来了,这下子好玩了。

    饶是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的花娘也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凝重。

    然而这位始作俑者仍只是悠悠地接过花娘箸上的肉尝了一口。

    没奈何,花娘也只得硬着头皮做完了礼数。

    “妈我不留了,前边还得张罗开宴的,我先去瞧瞧。”

    高敏施施然起身告了个退便由丫头搀着出了房门。

    留下了一屋子人和一个烂摊子。

    渐渐地空气冷凝到了极点,高晋轩原本高俊挺拔的身材都似乎矮了几分。

    一旁的张氏有些不忍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欲言又止。

    姚氏则是微垂着眉眼默不作声。

    老太太肃着脸看着高晋轩,直把他盯得又矮下去一截。

    花娘则在一旁闲闲地看着,巧儿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花娘暗暗看了她一眼,这才收敛住了。

    “正说呢,差点忘了这茬,晋哥儿这事做得的确过分,旁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我早已知会了你老子,混账小子,且收拾一身皮出来挨刮去吧。”

    高晋轩明显地抖了一抖,整个人都萎顿了几分,他怏怏地告了退出去了。

    花娘心里暗暗纳罕,还是公爹能耐,光名头都能拿出来唬人的。

    “秀丫头莫站着,来我这里坐,劳累这许久怪可怜的,一会儿还得开宴呢。”

    老太太冷着脸看着高晋轩出去了,立时又笑呵呵招呼花娘。

    花娘依言坐在如意拿来放在榻边的嵌竹丝梅花凳上,那厚厚的垫褥子铺了坐着倒也舒坦,吉祥又给她上了茶。

    “瞧这可怜见儿的,真是委屈你了,可有哪里不舒坦,莫要害臊,这是要紧事。”

    老太太拉住花娘的手仔细打量着她,一副慈祥模样,眼带关怀。

    花娘一怔,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定定瞧着她,忽然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事。

    饶是久经风月场面的花娘也是脸上一红。

    她心下无奈,琢磨着那帕子上染的血是否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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