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着宣诰命云妙笙，定远府长女入宫陪侍。钦此。”宣旨的公公声音尖细，内堂中余音绵长，久久不绝，待云妙笙醒神接旨，公公即刻起身扶起她：“夫人，同小姐这就拾掇吧，去晚了，华宁长公主那边怕难交差，催得紧，还望夫人容谅。”刘培脸上神色和蔼，云妙笙让身边的小丫头忙把银两递了进去，“劳烦刘公公了。”
“哪里，都是当差，分内事。”言毕却仍把银两揣入袖中，“夫人客气。”
中秋刚过，叶已红黄纷乱，侯慕宁在马车内解了斗篷置于腿上，“娘，长公主为何此时宣咱们入宫陪侍，已近长公主生辰，按说……”
“仔细口舌。”云妙笙帕轻掩口，“长公主宣令，为臣的只有遵命，不敢妄揣上意，可明白了？”云妙笙知车夫为宫中人驾，她为诰命，夫君又为握兵权之武将，万不敢口舌生事，必得处处留心，她亦为母，自然知道其中斤两，只侯慕宁尚小，亦只为少女，况有娘亲在侧，自是少了几分警惕。
“是。”侯慕宁自知失言，一路上便再无话，反是云妙笙起了话头，“宁儿，此前从不见你配璎珞，怎地这几日日日配璎珞？”
“哦，许是女儿久不配，如今瞧上喜欢的，要多配几日才好。”侯慕宁笑言，“娘可喜欢？”
“嗯，不错，较往日多了几分生命，倒显得娇人了些，娘瞧着好，喜欢便配着吧。”
“夫人，到了，荣华宫到了。”外头牵车的车夫呼喊了一声，云妙笙亦掀帘下车，荣华宫为皇宫别院，并不在宫闱之内，虽名荣华宫，实为长公主府，圣上为长姐便利，命人修了小道，亦可从荣华宫直通宫闱侧门，甚是便捷。
“定远府云氏夫人到，定远府侯氏小姐到。”通传的仆人声音尖细，在中堂之外报了一声，端坐中堂之上的雍容夫人一笑，“快请进来。”
“臣妇拜见长公主。”“臣女拜见长公主。”云妙笙与侯慕宁拜过，华宁长公主一席墨兰常服，端的是雍容华贵傲气逼人，“快些免礼吧，来人，赐座。”笑容倒是和蔼，只是总有一股子疏离在其中，云妙笙亦还礼落座，“长公主可还安好？”
“尚可，只是生辰将至，陛下免不了要劳烦些琐事于我，倒无大碍。”华宁长公主又一笑，“本宫瞧见妙笙你可是清减，慕宁及笄，想你为娘者，定花了不少心思。”浅抿茶，从宽袖中伸出染了丹蔻的手来，十指纤长，“坐近些，让我瞧清楚些。”
云妙笙便与慕宁起身，“多谢长公主记挂，慕宁及笄礼确实操劳了些，为娘的上心也是应该的。”待仆人将椅撤近些，云妙笙与侯慕宁方又落座。
“那是自然。”华宁长公主又一浅笑，“这几日我在荣华宫中确是闲了不少，想来无人做伴，只好邀了你同慕宁前来，已着人为你们收拾了住处，小住几日可否？”
“多谢长公主，不胜荣幸。”云妙笙有些僵，袖下的手握着，忙谢了恩，“定远府内仅余侯爷一人，为妻的还是有些忧心的。”
“无妨，这几日朝上陛下有桩大案须定远侯协助，这几日他不会在府上的，妙笙亦可放心。”华宁长公主似是觉察了云妙笙语意中的几抹急切，又是浅笑，“鸾芮，带夫人与小姐先下去歇一歇，一会儿在内堂摆膳。”命令下得干脆，云妙笙袖中的手更是握得紧了，“谢长公主恩典。”
傍晚时分秋风乍起，已更了衣的云妙笙与侯慕宁方至内堂用膳，长公主已落座，见她们来了，长公主亦才吩咐上了膳，动筷前，先上雪兰茶清口，又以温水净手，礼仪甚为繁琐，动筷后桌上无声，而长公主更是讲究，同一盘菜从不过三筷，吃得甚少，不多时便撤了席，方才三人至中厅落座，言谈甚淡，不过是诗词裙钗及宫廷琐事，谈毕后二人方回了长公主安排的暖香阁。
荣华宫内的压抑至侯慕宁沐浴后方才散去，夏莹仍跟着她，在一旁服侍，好半晌才问：“小姐可还适得，脸色差了些许，奴婢担心。”语意里皆是忧虑，侯慕宁听得一清二楚，“无妨，约是不太习惯，明日会好点的，莫忧。”
“小姐安睡，奴婢在外间。”待上了床铺，夏莹方才退出里间并阖上门。侯慕宁却躺着思忖起来：长公主待人确是温和，可那股子疏离却免不掉；其次，其余尚可，可最初进荣华宫时却有一丝奇怪，荣华宫中厅前有一块屏风，上绣凤羽，异彩斑斓。
侯慕宁心一紧，公主所穿朝服上绣七只凤羽，而方才那面屏风上为九羽，九羽凤凰，为帝或为后方才使得。侯慕宁捏紧了被：娘这数年与长公主交好，又怎会不知？况荣华宫此处，当今陛下亦是常临，怎会不撤呢？
她心实乱，浅眠半宿，晨起起色不佳，加之前夜用膳不适，今日身子却有几分不善，只是身在公主府，她亦得强撑，晨日请安后便被准了可入宫闱游赏，这亦是荣宠，云妙笙却假托不适辞了，侯慕宁则是想回绿闱一探。
绿闱一处绿叶尽凋，宫人们清扫了叶堆至园中，幸而偏僻，倒也无人打扰，她轻拭石椅，已有些凉了，不过尚使得。
“石椅寒凉，为女子者还是勿久坐的好。”侯慕宁携了二三诗集翻阅，不知过了几时，园中人声响，仍是朗润，只多了几分疲惫。
侯慕宁抬头，亦未福礼，只点头示意，端木承旭今日一袭深蓝色劲装，似是刚从校场归来一般。侯慕宁倒一惊：“阳启公子，今日怎生又在宫闱之内？”
“今日为校练比试之日，城中的老爷与少爷们大抵都盼此一会好比试身手。”端木承旭浅笑，“你呢？又为何在此处？”
“长公主邀我与娘亲入府小聚，准了我入宫闱，自是到这儿来了。”侯慕宁又翻一页，未抬头，应了一声，随即合上书页，一双澄澈眸子望着端木承旭，“阳启公子可是躲了懒？”语调清润，“知音尚未殊途，小女子尚未想到能与公子这么快相见。”
“呵，”端木承旭反是浅笑，“你亦知我不喜繁琐比试，自是抽个闲躲懒了。”一顿，“至于殊途，慕宁小姐可是连女子矜持都不要了，在下岂敢不与小姐相见？”
“一贯的知音，是如何对谈？”侯慕宁一笑，“可也是与公子这般调笑不禁？”
“一贯知音如何我是不知，倒是殊途知音尚知。”端木承旭亦浅笑，望了眼落叶之处，继而浅望侯慕宁。
侯慕宁亦望他，二人半晌倒是无话，又各自抓过桌上诗集一阅，却听端木承旭一言李商隐《夜雨寄北》之妙，侯慕宁便凑近了，端木承旭鼻端嗅到她身上几分浅淡的甜香，不甚腻人，倒似果香，嗅着亦知女子性情。
“果是妙的。”侯慕宁一笑，却发现端木承旭有几分恍恍惚惚，“阳启公子。”轻声唤了。
“自是妙。”端木承旭不置可否，侯慕宁撤身，端木承旭却堪堪握住了她的手，侯慕宁娇小，手指纤长，亦极秀质，上回在市集握过，此番再握，又是突然，侯慕宁登时有些呆，竟不知撤手，只望着他，“阳启公子……”
“我在想……”端木承旭忽而勾唇，“这样一双手倚花窗剪灯花的模样。”他握住了她的手，稍有些用力，侯慕宁反笑了，“阳启公子若是想，亦并非看不到。”端木承旭读得懂她话中的意味，“堂堂侯府小姐，在我面前倒是半分矜持都无有。”他出一气，腕上使了些力气，心底想逗她一逗，竟一把拉她入怀，侯慕宁身轻，对这个人又是不设防，他亦是虚虚揽她，可登时，侯慕宁脸上红透，如熟果，却挣开，“登徒浪子！”
“呵，侯门小姐成日将情爱挂口边，还怨我这作知音的登徒浪子？”端木承旭亦是调笑，不料侯慕宁却立时不快，“知音倒是，原也是我未摆清位置，叫公子看了笑话！告辞！”揽了诗卷便走，眼角都泛起红来。
端木承旭立时觉察这玩笑是开过了，他心知这小姑娘自是喜他，亦几次表露，他并不迂腐，自是能听得懂其中意味，此番戏弄于她，确是伤了佳人的心。
侯慕宁走得决绝，心底却泛起几分苦来，她自是喜欢他方才在他面前失了矜持，几次表露心迹，她亦知自己做不了主，可也愿意挣一挣，哪怕他有一星半点喜她，想也不会如此戏弄她。她尚未出阁，以闺秀身份作他知音，又示好坦然，实是爱慕，亦有不甘，她所嫁之人可能她从未见过，若有机会，谁不愿觅得如意郎君相伴？他不坦门第，她亦不问，却并非显自身随便，想是她过于自信了，自信自己不会在这场博弈中输，赌她能让他动心，原是打错了算盘，自作了轻浮之姿，叫人看了笑话。
回府时长公主已静候府门，言后日即为她生辰，竟替她与云妙笙均备了礼服簪饰，她晨起不适，又生了一通气，惹得掉了几滴泪珠子，用过晚膳后便安睡，云妙笙亦不敢打扰，只回房歇息，细思量长公主之言。
“恒王已同我这个姑母提过请了，此番亦只是征询一下，妙笙啊，你可同意？”
“啊……谢圣上与长公主恩典，慕宁如得皇家恩典，亦是定远侯府之幸，自是同意，荣幸……荣幸至极……”
“那是最好，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为娘的，慕宁尚为闺秀，平日礼还是多约束下来的好，若结交了什么不该结交之人……得了坏果……可就不好了……知音最是难得，可若知音逾矩，就不必怪我无情了……”
“是，长公主教诲有礼，我一定多加约束。”
“殿下……”福兴端了一碗参汤，“夜深了，殿下可是要歇歇了，身子骨怕架不住您……”福兴搁下汤，端木承旭便一饮而尽。
“殿下可是有何心事？”福兴收了汤碗，却多了一句嘴。
“……算是吧。”福兴已准备收了碗退下，却忽然得了答，又听了一句，“如何看出来的？”声音平润，一如往常。
“我跟了殿下您八年了，往日您要是有心事定会这般闷声不响的做事，而且……”福兴稍一斟酌，“小人思量，该是和您这几次见的那位侯小姐有关。”
“然后呢？”端木承旭反是停了笔又问，福兴盖上食盒，“上回在市集，那位小姐扮男装，同您在街上走，您说话时小姐总望着您，眸似剪秋水，那玉冠您亦佩着，小人今日看您回府时神色不郁，手上挟了片绿闱的秋叶便知您定是躲了比试，去绿闱了。上回您揣紫绢时，亦是从绿闱回的，小人便猜测的。”
“你倒是聪敏过人。”端木承旭冷了声，福兴登时跪下，“小人知错，不敢妄揣殿下之意。”
“罢了，你跟了我这么久，怯这点数年未变，下去吧。”端木承旭方才又看向眼前的书籍。
秋风乍起。
“哪里，都是当差，分内事。”言毕却仍把银两揣入袖中，“夫人客气。”
中秋刚过，叶已红黄纷乱，侯慕宁在马车内解了斗篷置于腿上，“娘，长公主为何此时宣咱们入宫陪侍，已近长公主生辰，按说……”
“仔细口舌。”云妙笙帕轻掩口，“长公主宣令，为臣的只有遵命，不敢妄揣上意，可明白了？”云妙笙知车夫为宫中人驾，她为诰命，夫君又为握兵权之武将，万不敢口舌生事，必得处处留心，她亦为母，自然知道其中斤两，只侯慕宁尚小，亦只为少女，况有娘亲在侧，自是少了几分警惕。
“是。”侯慕宁自知失言，一路上便再无话，反是云妙笙起了话头，“宁儿，此前从不见你配璎珞，怎地这几日日日配璎珞？”
“哦，许是女儿久不配，如今瞧上喜欢的，要多配几日才好。”侯慕宁笑言，“娘可喜欢？”
“嗯，不错，较往日多了几分生命，倒显得娇人了些，娘瞧着好，喜欢便配着吧。”
“夫人，到了，荣华宫到了。”外头牵车的车夫呼喊了一声，云妙笙亦掀帘下车，荣华宫为皇宫别院，并不在宫闱之内，虽名荣华宫，实为长公主府，圣上为长姐便利，命人修了小道，亦可从荣华宫直通宫闱侧门，甚是便捷。
“定远府云氏夫人到，定远府侯氏小姐到。”通传的仆人声音尖细，在中堂之外报了一声，端坐中堂之上的雍容夫人一笑，“快请进来。”
“臣妇拜见长公主。”“臣女拜见长公主。”云妙笙与侯慕宁拜过，华宁长公主一席墨兰常服，端的是雍容华贵傲气逼人，“快些免礼吧，来人，赐座。”笑容倒是和蔼，只是总有一股子疏离在其中，云妙笙亦还礼落座，“长公主可还安好？”
“尚可，只是生辰将至，陛下免不了要劳烦些琐事于我，倒无大碍。”华宁长公主又一笑，“本宫瞧见妙笙你可是清减，慕宁及笄，想你为娘者，定花了不少心思。”浅抿茶，从宽袖中伸出染了丹蔻的手来，十指纤长，“坐近些，让我瞧清楚些。”
云妙笙便与慕宁起身，“多谢长公主记挂，慕宁及笄礼确实操劳了些，为娘的上心也是应该的。”待仆人将椅撤近些，云妙笙与侯慕宁方又落座。
“那是自然。”华宁长公主又一浅笑，“这几日我在荣华宫中确是闲了不少，想来无人做伴，只好邀了你同慕宁前来，已着人为你们收拾了住处，小住几日可否？”
“多谢长公主，不胜荣幸。”云妙笙有些僵，袖下的手握着，忙谢了恩，“定远府内仅余侯爷一人，为妻的还是有些忧心的。”
“无妨，这几日朝上陛下有桩大案须定远侯协助，这几日他不会在府上的，妙笙亦可放心。”华宁长公主似是觉察了云妙笙语意中的几抹急切，又是浅笑，“鸾芮，带夫人与小姐先下去歇一歇，一会儿在内堂摆膳。”命令下得干脆，云妙笙袖中的手更是握得紧了，“谢长公主恩典。”
傍晚时分秋风乍起，已更了衣的云妙笙与侯慕宁方至内堂用膳，长公主已落座，见她们来了，长公主亦才吩咐上了膳，动筷前，先上雪兰茶清口，又以温水净手，礼仪甚为繁琐，动筷后桌上无声，而长公主更是讲究，同一盘菜从不过三筷，吃得甚少，不多时便撤了席，方才三人至中厅落座，言谈甚淡，不过是诗词裙钗及宫廷琐事，谈毕后二人方回了长公主安排的暖香阁。
荣华宫内的压抑至侯慕宁沐浴后方才散去，夏莹仍跟着她，在一旁服侍，好半晌才问：“小姐可还适得，脸色差了些许，奴婢担心。”语意里皆是忧虑，侯慕宁听得一清二楚，“无妨，约是不太习惯，明日会好点的，莫忧。”
“小姐安睡，奴婢在外间。”待上了床铺，夏莹方才退出里间并阖上门。侯慕宁却躺着思忖起来：长公主待人确是温和，可那股子疏离却免不掉；其次，其余尚可，可最初进荣华宫时却有一丝奇怪，荣华宫中厅前有一块屏风，上绣凤羽，异彩斑斓。
侯慕宁心一紧，公主所穿朝服上绣七只凤羽，而方才那面屏风上为九羽，九羽凤凰，为帝或为后方才使得。侯慕宁捏紧了被：娘这数年与长公主交好，又怎会不知？况荣华宫此处，当今陛下亦是常临，怎会不撤呢？
她心实乱，浅眠半宿，晨起起色不佳，加之前夜用膳不适，今日身子却有几分不善，只是身在公主府，她亦得强撑，晨日请安后便被准了可入宫闱游赏，这亦是荣宠，云妙笙却假托不适辞了，侯慕宁则是想回绿闱一探。
绿闱一处绿叶尽凋，宫人们清扫了叶堆至园中，幸而偏僻，倒也无人打扰，她轻拭石椅，已有些凉了，不过尚使得。
“石椅寒凉，为女子者还是勿久坐的好。”侯慕宁携了二三诗集翻阅，不知过了几时，园中人声响，仍是朗润，只多了几分疲惫。
侯慕宁抬头，亦未福礼，只点头示意，端木承旭今日一袭深蓝色劲装，似是刚从校场归来一般。侯慕宁倒一惊：“阳启公子，今日怎生又在宫闱之内？”
“今日为校练比试之日，城中的老爷与少爷们大抵都盼此一会好比试身手。”端木承旭浅笑，“你呢？又为何在此处？”
“长公主邀我与娘亲入府小聚，准了我入宫闱，自是到这儿来了。”侯慕宁又翻一页，未抬头，应了一声，随即合上书页，一双澄澈眸子望着端木承旭，“阳启公子可是躲了懒？”语调清润，“知音尚未殊途，小女子尚未想到能与公子这么快相见。”
“呵，”端木承旭反是浅笑，“你亦知我不喜繁琐比试，自是抽个闲躲懒了。”一顿，“至于殊途，慕宁小姐可是连女子矜持都不要了，在下岂敢不与小姐相见？”
“一贯的知音，是如何对谈？”侯慕宁一笑，“可也是与公子这般调笑不禁？”
“一贯知音如何我是不知，倒是殊途知音尚知。”端木承旭亦浅笑，望了眼落叶之处，继而浅望侯慕宁。
侯慕宁亦望他，二人半晌倒是无话，又各自抓过桌上诗集一阅，却听端木承旭一言李商隐《夜雨寄北》之妙，侯慕宁便凑近了，端木承旭鼻端嗅到她身上几分浅淡的甜香，不甚腻人，倒似果香，嗅着亦知女子性情。
“果是妙的。”侯慕宁一笑，却发现端木承旭有几分恍恍惚惚，“阳启公子。”轻声唤了。
“自是妙。”端木承旭不置可否，侯慕宁撤身，端木承旭却堪堪握住了她的手，侯慕宁娇小，手指纤长，亦极秀质，上回在市集握过，此番再握，又是突然，侯慕宁登时有些呆，竟不知撤手，只望着他，“阳启公子……”
“我在想……”端木承旭忽而勾唇，“这样一双手倚花窗剪灯花的模样。”他握住了她的手，稍有些用力，侯慕宁反笑了，“阳启公子若是想，亦并非看不到。”端木承旭读得懂她话中的意味，“堂堂侯府小姐，在我面前倒是半分矜持都无有。”他出一气，腕上使了些力气，心底想逗她一逗，竟一把拉她入怀，侯慕宁身轻，对这个人又是不设防，他亦是虚虚揽她，可登时，侯慕宁脸上红透，如熟果，却挣开，“登徒浪子！”
“呵，侯门小姐成日将情爱挂口边，还怨我这作知音的登徒浪子？”端木承旭亦是调笑，不料侯慕宁却立时不快，“知音倒是，原也是我未摆清位置，叫公子看了笑话！告辞！”揽了诗卷便走，眼角都泛起红来。
端木承旭立时觉察这玩笑是开过了，他心知这小姑娘自是喜他，亦几次表露，他并不迂腐，自是能听得懂其中意味，此番戏弄于她，确是伤了佳人的心。
侯慕宁走得决绝，心底却泛起几分苦来，她自是喜欢他方才在他面前失了矜持，几次表露心迹，她亦知自己做不了主，可也愿意挣一挣，哪怕他有一星半点喜她，想也不会如此戏弄她。她尚未出阁，以闺秀身份作他知音，又示好坦然，实是爱慕，亦有不甘，她所嫁之人可能她从未见过，若有机会，谁不愿觅得如意郎君相伴？他不坦门第，她亦不问，却并非显自身随便，想是她过于自信了，自信自己不会在这场博弈中输，赌她能让他动心，原是打错了算盘，自作了轻浮之姿，叫人看了笑话。
回府时长公主已静候府门，言后日即为她生辰，竟替她与云妙笙均备了礼服簪饰，她晨起不适，又生了一通气，惹得掉了几滴泪珠子，用过晚膳后便安睡，云妙笙亦不敢打扰，只回房歇息，细思量长公主之言。
“恒王已同我这个姑母提过请了，此番亦只是征询一下，妙笙啊，你可同意？”
“啊……谢圣上与长公主恩典，慕宁如得皇家恩典，亦是定远侯府之幸，自是同意，荣幸……荣幸至极……”
“那是最好，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为娘的，慕宁尚为闺秀，平日礼还是多约束下来的好，若结交了什么不该结交之人……得了坏果……可就不好了……知音最是难得，可若知音逾矩，就不必怪我无情了……”
“是，长公主教诲有礼，我一定多加约束。”
“殿下……”福兴端了一碗参汤，“夜深了，殿下可是要歇歇了，身子骨怕架不住您……”福兴搁下汤，端木承旭便一饮而尽。
“殿下可是有何心事？”福兴收了汤碗，却多了一句嘴。
“……算是吧。”福兴已准备收了碗退下，却忽然得了答，又听了一句，“如何看出来的？”声音平润，一如往常。
“我跟了殿下您八年了，往日您要是有心事定会这般闷声不响的做事，而且……”福兴稍一斟酌，“小人思量，该是和您这几次见的那位侯小姐有关。”
“然后呢？”端木承旭反是停了笔又问，福兴盖上食盒，“上回在市集，那位小姐扮男装，同您在街上走，您说话时小姐总望着您，眸似剪秋水，那玉冠您亦佩着，小人今日看您回府时神色不郁，手上挟了片绿闱的秋叶便知您定是躲了比试，去绿闱了。上回您揣紫绢时，亦是从绿闱回的，小人便猜测的。”
“你倒是聪敏过人。”端木承旭冷了声，福兴登时跪下，“小人知错，不敢妄揣殿下之意。”
“罢了，你跟了我这么久，怯这点数年未变，下去吧。”端木承旭方才又看向眼前的书籍。
秋风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