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暴雨了。”
艾普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喃喃道。
“暴雨？”凯蒂教授遥望太阳，远没有到下山的时刻。据她了解，受地形和狂暴海的影响，这个地区这个季节降雨并不多见，常年有明媚的阳光。
“走吧，我们先去铺薄膜，也告诉村民们，不要停在这里。”
纵然已有的知识无法解释，凯蒂教授选择相信艾普。众人听这位也被称作“教授”的、矮小干瘪的北大陆女性说，要下雨了，他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没几个挪动步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我在这附近待了有几个月，这大太阳的没一点预兆怎么可能会下雨？”
然而事实再次证明艾普是对的，众人的质疑还未结束，天眨眼就黑了，几滴水先落下来，砸在刚出门口的几人，而后雨越来越大，如瀑布般倒进人间。众人意识到不妙，纷纷冲出去追上早已远离的凯蒂一行人，雨砸得脸上发疼，像被石头砸了一样。但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些，雨水落进了方坑中。
紧急抢救后，安德文和艾普回到宿舍，换掉沾了泥水的衣裤，坐在床铺上，喝着热茶。
“谁能想到暴雨说来就来，前几天，甚至今天早上，还是烈阳高照。”
“艾普，艾普，去门口做什么，唉，别把门打开，你衣服都被淋湿了，才刚刚换的。”
艾普应了一声，关上房门。紧接着门被敲响了，听叫门声，是爱德华。
门唰地拉开，爱德华没想到开得这么快，他甚至没听到走路的声音，定了定神，正打算开口，被艾普拽进房门，一个踉跄。
“来吧，做我凳子上，”安德文招呼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们刚把门关上你就来了。我记得你住的宿舍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怎么不等雨小一点再来？”
爱德华挠了挠头，笑着说：“想来就来没考虑那么多，不说这个。没想到艾普姐还能预测天气，我第一次知道。”
“艾普对天气的把握向来很好，之前跟着教授全国跑，不听预言大师艾普的话，迟早得吃教训。”
艾普靠在墙边，借着灯光，看爱德华带来的照片。这是爱德华拍摄的照片，下午他早早偷溜出会议，前往工地拍摄。
“会议的精华只有最开始那会儿讲的内容，后面基本不知所云。”安德文之前如此总结，让艾普和爱德华都放下了心，继续做二人的私事。
照相机的工艺技术不断改进，但它仍是个又精贵又笨重的玩意。爱德华自称擅长摄影，所以凯蒂教授同意他加入团队，这次把照相机和机架来来回回搬运，爱德华功不可没。
“早就听闻帕斯河谷的那条母亲河经常泛滥，这么大的雨，幸好我们没有直接在那里扎营，而是和本地人达成协议，借用他们的屋子，住在高处。”安德文脱鞋站在床上，脚踮起望向高高的小窗。
小窗外是一片雨幕，看不清远处的景色。屋檐宽大，挡住了暴雨，即便打开窗户透气，也没有雨飘进来。
安德文坐回来，见爱德华紧张地看着艾普，浑身紧绷，那一张张翻过的照片就像一秒秒的死亡倒计时。她回忆起当初自己第一次下墓，看着面无表情的艾普时，也是这么一个忐忑不安的状态，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艾普，我还是想问，永恒烈阳的信徒都像你一样，能预测天气吗？还是说，这是因蒂斯人人都具备的技能。”
“是啊，艾普姐，这也太神奇了，比那些专家准多了，那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没一次是准的，我看卷毛狒狒坐在他们的位置都能比他们更准确。”爱德华点头附和。
“我听说罗塞尔大帝在的时候，因蒂斯的天文学发展相当不错，在当时是红极一时的专业，甚至有传说，罗塞尔大帝曾经登上过红月。这是真的吗？”
“红月是女神的象征，这……你从哪里听说罗塞尔做过这种事，因蒂斯的人都信这个？不，这是对女神的亵渎！”
艾普抬起头，望着皱紧眉头的爱德华，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年代没有卫星，其实用肉眼看，那些天气学的专家大部分时间预测的都是准的，尴尬的是，有神秘学的力量干扰，他们因此背负了骂名。比如艾普就见过水手途径和歌颂者途径的非凡者对打，那天那个小镇整整下了一天的太阳雨。
更何况，这个时代学科分得不细，学天文的，最后基本都疯了，导致几乎没什么人敢学，普遍认为这是对神灵权斌的亵渎。
她最终叹了口气：“没有这回事，只是以前经常在田地里跑，一些经验之谈，和神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
“是啊，希望雨停了，坑还是好的，没有进太多的水。”
三人齐齐叹气，总感觉这次旅程诸多不顺，可能需要祈求一下神明保佑。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停歇。第二天，明明是中午，外面却黑得如夜晚。艾普走进储存室，点开油灯，东南的墙角被照亮，她迅速看了一眼。
那有块干尸，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墙角，面部特征几乎完全丢失，能看到一半的头骨，衣物破烂，像风化很久的样子。应该是这个村子的习俗，艾普没有多想，点开接下来几盏灯，坐到工作台前，开始今天的任务。
手套、口罩、头巾，确认无破损后，艾普关注起眼前的坛坛罐罐。
一号罐子保存得相当完好，体积最大，约有小臂那么长，密封，底部无刻字，罐身3/4接近底部处有一圈模糊不清的花纹。轻轻用笔刷扫去浮尘，多亏瓶身完整，勉强能辨认出“死神”的单词，用的是都坦语，而非初步判定的花纹。
中间一圈手绘的花纹，应该不是某种文字，艾普细细回忆，觉得有点眼熟，可能不久前见过，或许是现在某种花纹的变种。
颈部有“耳”，相当于柄的作用，但看上去很脆，连接处有裂纹。这个罐子有点重量，提着两只“耳”可能会直接摔坏它。
这样的款式一般用于酿酒，但实际生活已经很少用了。因为本地人现在刻字会更乐意刻鲁恩的文字或者因蒂斯的文字，他们认为这样更高级，同样的成本能卖出的更高的价格。在一些卖纪念品的商贩摊上，还能看到类似的罐子。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碳14的检验方法，不能确定具体的年代。
艾普站起身，绕了一圈，接连清洗2号3号罐子，那上面有“母亲”“儿女”之类的单词，但大多都不完整，需要过段时间将其拼好。
艾普重新走到一号罐子前，思索再三，觉得这罐子体积和重量不相称，里面并非空心，可能灌了泥沙，于是她尝试打开。
里面盛满了液体，液体并不浑浊，但在不明亮的光线下，液体吐着黑色的气泡。光线拂过气泡，被捕捉，平添几分被不明生物注视的感觉。
艾普俯视自己在地面的倒影，单膝跪下，将罐子和用于缓冲的填料放到地上，伸手摸了进去，液体有一定的粘稠度，比水的阻力大。她的手螺旋式一点点向下沉，尽量不晃动液体。气泡聚在手臂，向上长着，破裂地更慢一些。
她摸出一块硬物，手摸索它的形状，缓慢拉出液平面，像某种动物的椎骨，红色像被稀释过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手套滑过，落回罐子。
椎骨腐蚀得厉害，露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看大小，有点像人类的。不，往东走是大雨林，也可能是和人体型差不多的脊椎动物，比如猩猩等灵长类的。
艾普沉默，将它包裹起来保存好，又伸手往罐底摸。突然，手一卡，有活物束缚的感觉。
将手抽出来，有一条蛇缠在手腕上，越勒越紧，蛇口咬在拇指上。这蛇竟然还活着！
艾普曲起拇指，食指反跨固定蛇头，另一只手摸过蛇的头骨，毫无犹豫地按了下去，咔嚓咔嚓，轻松捏碎几块椎骨和几根肋骨，没有破坏蛇皮的完整性。
将扯断部位丢到地上，那蛇身还在顽强地不停扭动，没有找回头的意思，反而试图向东南方向游去。灰尘裹住原本乌亮的鳞片，染上陈旧的锈色。
蛇头被取了下去，艾普掰开口腔，里面没有毒蛇该有的牙和腺体。
手套是天然橡胶制成的，没有破损。艾普摇了摇头，把盖子盖回去，免得里面又有蛇游上来。取下手套，掌背和手腕青青紫紫一大条，像蛇盘绕在手上。
艾普叫来阿瑟尔·史密斯，那位经验老道的考古研究员。
“艾普，你的手？”
“史密斯，这些罐子里面可能还有活物，接下来麻烦你提醒一下其他人。今天的记录已经做好了。”
“好的，嗯？这么快！等等，艾普，你的手不需要处理一下吗，看着有些吓人。”
“没事。看着吓人而已，只是抓的时候蛇带出来的沾到身上了。”
艾普拿了水冲洗手臂，向史密斯展示自己的手，上面没有伤口，光洁如初，她把不再动弹的蛇身扯回来，打开腹腔，里面恰好有未消化的白骨，一块椎骨，比蛇体大了一圈。
“那我就放心了。等会儿我会去通知大家注意的。”
“对了，雨还没停吗？”
“没有，事实上河道已经开始涨水了，现在已经组织人扛沙袋堆到一边，免得淹过来。”
紧接着，史密斯挠了挠头，颇为奇怪地说道：“真奇怪，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赞美太阳。”艾普对着大雨说，点了点头，提前下班。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雨终于停了。
众人聚到坑旁，掀开薄膜，观察情况。坑里尽是一些泥水混合物，还有些个别方坑的薄膜不堪重负，破了个洞，几个带角动物的尸体躺在坑中。
“接下来有的忙了。把那些村民叫过来，帮忙清淤吧。”凯蒂和雷贝达成一致意见。
其中一个坑里，艾普、安德文和爱德华正在挖土。
“什么，你是说，那些挖出来的罐子里有活蛇，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艾普非常淡定，“说不准是蛇自己溜进去的。”
“别开玩笑，你当我傻吗？我也看过记录，被挖出来时那些罐子都是密封的，他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哦，还有这回事。”
“其实，如果其他罐子里也是蛇，而不是其他生物……死神的象征是羽蛇，在罐子里放一条蛇，可能有祭祀的意味，是一种独特的风俗。”爱德华说道。
“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蛇还活着，难道死神能控制生物的死亡？”安德文眼神严肃，充满探究意味。
安德文并不信仰任何神明，所以之前没有接触过神明色彩浓厚的内容。几年前，她曾说过，有神论是上层人控制思想的手段。
“了解多点有利于我解读这些文本。”
她自然的辩驳落入眼眸，艾普顿了顿，眼底流光滑过，没有问题，艾普放下心，安德文没有被奇怪的东西污染。
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东西……
“一种信仰而已，拜朗帝国之前的统治者被称为死亡执政官，传闻他是真正的死神后裔，但不能确定是否有自我贴金的行为。民间也有说，那死亡执政官就是死神。传闻而已，不必太过在意，一些祭祀文上写的后裔，相当于皇帝或者王室的后代。”
“贵族掌握着平民生死的权利……”安德文突然联想到，不顾手上的泥巴，习惯性摸索下巴，辅助思考。
“常常有人说死掉的蛇泡在酒里几年了依然能咬人，其实这与蛇的生理结构有关。就像你把青蛙的头截断了，它的腿依旧能动一样。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找生物学那么的教授问问。”
“可能正因为蛇有这样的特性，才被视为象征。况且，我也不知道那蛇究竟是不是活的，它只是会动而已。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你们一定要记得戴好手套。”艾普继续补充。
安德文抖了抖纸，似乎明悟了什么。
艾普没太在意她究竟想清楚什么，这世界的皇权更迭基本都有神明插手，“这世界不存在神明”，前提错误的情况下，也得不出正确的结论。不过，第五纪开始，神明不再行走于地上，祂们的博弈更加隐蔽，人的意愿得到放大，安德文得出的结论未必不能用——只要那些神明不再现世。
“话说，我看之前的调查报告，死神崇拜往往同时伴有黄金崇拜，如果这位墓主人信仰死神，为什么这里一点黄金都没有，连黄铜都见不到。”爱德华感到奇怪。
“或许黄金储存在下一层，或许对黄金、对太阳的崇拜和对死神的崇拜是两套体系，学术界先前的结论是错的，又或许，有人捷足先登，带走了黄金。当然，不排除死神的后裔和平民在陵墓建造上存在差异。”艾普颇为遗憾地说，她也想挖出点黄金。虽然大部分需要上交，但给出合适的理由，未必不能留下几颗金豆子。
“说得是，崇拜嘛，其实我觉得对太阳的崇拜更原始，更广泛，即便南大陆也不例外。而且，也有观点认为，以前南大陆和北大陆往来更频繁，不像现在这么困难，说不定有永恒烈阳的信徒停留在南大陆。总之，不一定有金子。”爱德华结合在家族里学到的神史，散发思维。
“真令人遗憾。”安德文继续勤勤恳恳挖土。
艾普不置可否，按住衣服下微微发烫的纯金项链，心里暗暗思忖，对太阳的崇拜，是原始自然的崇拜，还是那位远古太阳神的信仰残留？
“闭嘴保留点体力，赶紧挖，明天出太阳后，土干了就不像现在这么好清了。”
因蒂斯，蒸汽合作社。
一排排高矮不一的青少年女性排队站好，整理仪容，在袖间别上红色布带，上面有齿轮和锤子的刺绣。
领头的队长带领队员来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前，礼貌性地敲响大门。
招待员毫无防备地打开，看清来人臂上的袖带后，脸色大变，下意识想关门。
“蒸汽在上，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有皮肉交易。”
队长身后，合作社社员们举起蒸汽枪统，对着大堂。
招待员举起双手，侧身让路，抱头蹲下。他心里不断咒骂：还以为莱克波伯爵是个硬骨头，结果还不是向蒸汽合作社投降了，产业都被她们查封了。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我这条命可宝贵着呢。早就听闻合作社不随便杀人，很好说话……
门被一扇一扇踹开，整栋建筑吵闹得如鸡鸭菜市场。
“风纪委办事，女的站左边，男的站右边，双手举头上，出来排队。”
跟在队伍后的医疗人员上前，逐个将女女男男带进刚清空的空房间里，检查身体。
“年纪还小，没有染上性病。绿色的圆纸片拿好，穿上衣服，出门左转找穿粉衣服的姐姐，然后叫下一个进来，知道了吗？”
少女捂住刚刚被摸过的头发，畏畏缩缩地抱紧洁净的衣服，按照指示走向下一个流程。
趁着换人的空隙，年纪较小的女性抱怨道：“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人带回去？反正回去后还要再做一次检查。”
“我们乌泱泱一群人这么上街？虽然因蒂斯风气开放，但对女性该有的歧视还是有的。我们不能抱着偷懒的想法，自诩帮助却对她们再次造成伤害和羞辱。这有违社长的理想。”
年纪较小的社员仔细地设身处地地思考，她自己不在意姐姐妹妹的出身，与众人同吃同住，但外面的世界和社区里不一样。
“我明白了，你与我与她，生而平等。自由与平等不能只是我们的口号。”
“是的，你已经接触到平等从哪里来的课题，这就是实践的意义。”
门被推开，又一个步态不稳的女性走了进来。
年纪较小的女性率先扭动随身携带的机器开关，开始朗读规则。
“你好，！这里是蒸汽合作社风纪委下属医疗分队。我的编号是1128，如果在接下来的操作过程中，你感到不适，请及时向我，我们的负责人0031，或者我们的社长艾克逊先生反馈。接下来请听规则：
第一，此地禁止攻击自然人。
第二，……”
宣读完成后，检查的操作重复。
“放开我！你们这是……”外面的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
“你们两个好奇的话就出去看看，等你回来再检查也不迟。来，你先把衣服披上。”
她们凑到门缝中看，那想暴起伤人的男士突然浑身抽搐，倒地不起。
“蒸汽在上，”年纪较小的女性解释道，“规则生效后，这里不允许伤害其他人，也不允许伤害自己 ，否则会强制昏迷。”
“那好像是个富豪家的孩子，不满足家里的安排，到外面来寻求刺激。”年纪较大的女性科普道，“不用担心你们检查的费用，如果他们想赎回自己的孩子，那么就将承担相应的代价。对我们来说，改造一个成年男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的父母想赎回你，那么也将由他们自己承担医疗费用。只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做，更多的是接受我们合作社开出的分离费。在神的见证下，你与你的父母再无关系，各种意义上。”
“是的，比如说，我就不记得我父母是谁，我的父母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
1138笑了笑，注视着少女离开，一步两步，手放到门把上时，她回头怯生生地开口：“我可以把我的妹妹抱过来吗？她的费用我来承担。”
“现在说这件事还太急了，等你在合作社养好伤再说吧，加入我们，生活可是很辛苦的。”年纪较大的女性社员没有答应，没有拒绝。
艾普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喃喃道。
“暴雨？”凯蒂教授遥望太阳，远没有到下山的时刻。据她了解，受地形和狂暴海的影响，这个地区这个季节降雨并不多见，常年有明媚的阳光。
“走吧，我们先去铺薄膜，也告诉村民们，不要停在这里。”
纵然已有的知识无法解释，凯蒂教授选择相信艾普。众人听这位也被称作“教授”的、矮小干瘪的北大陆女性说，要下雨了，他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没几个挪动步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我在这附近待了有几个月，这大太阳的没一点预兆怎么可能会下雨？”
然而事实再次证明艾普是对的，众人的质疑还未结束，天眨眼就黑了，几滴水先落下来，砸在刚出门口的几人，而后雨越来越大，如瀑布般倒进人间。众人意识到不妙，纷纷冲出去追上早已远离的凯蒂一行人，雨砸得脸上发疼，像被石头砸了一样。但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些，雨水落进了方坑中。
紧急抢救后，安德文和艾普回到宿舍，换掉沾了泥水的衣裤，坐在床铺上，喝着热茶。
“谁能想到暴雨说来就来，前几天，甚至今天早上，还是烈阳高照。”
“艾普，艾普，去门口做什么，唉，别把门打开，你衣服都被淋湿了，才刚刚换的。”
艾普应了一声，关上房门。紧接着门被敲响了，听叫门声，是爱德华。
门唰地拉开，爱德华没想到开得这么快，他甚至没听到走路的声音，定了定神，正打算开口，被艾普拽进房门，一个踉跄。
“来吧，做我凳子上，”安德文招呼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们刚把门关上你就来了。我记得你住的宿舍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怎么不等雨小一点再来？”
爱德华挠了挠头，笑着说：“想来就来没考虑那么多，不说这个。没想到艾普姐还能预测天气，我第一次知道。”
“艾普对天气的把握向来很好，之前跟着教授全国跑，不听预言大师艾普的话，迟早得吃教训。”
艾普靠在墙边，借着灯光，看爱德华带来的照片。这是爱德华拍摄的照片，下午他早早偷溜出会议，前往工地拍摄。
“会议的精华只有最开始那会儿讲的内容，后面基本不知所云。”安德文之前如此总结，让艾普和爱德华都放下了心，继续做二人的私事。
照相机的工艺技术不断改进，但它仍是个又精贵又笨重的玩意。爱德华自称擅长摄影，所以凯蒂教授同意他加入团队，这次把照相机和机架来来回回搬运，爱德华功不可没。
“早就听闻帕斯河谷的那条母亲河经常泛滥，这么大的雨，幸好我们没有直接在那里扎营，而是和本地人达成协议，借用他们的屋子，住在高处。”安德文脱鞋站在床上，脚踮起望向高高的小窗。
小窗外是一片雨幕，看不清远处的景色。屋檐宽大，挡住了暴雨，即便打开窗户透气，也没有雨飘进来。
安德文坐回来，见爱德华紧张地看着艾普，浑身紧绷，那一张张翻过的照片就像一秒秒的死亡倒计时。她回忆起当初自己第一次下墓，看着面无表情的艾普时，也是这么一个忐忑不安的状态，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艾普，我还是想问，永恒烈阳的信徒都像你一样，能预测天气吗？还是说，这是因蒂斯人人都具备的技能。”
“是啊，艾普姐，这也太神奇了，比那些专家准多了，那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没一次是准的，我看卷毛狒狒坐在他们的位置都能比他们更准确。”爱德华点头附和。
“我听说罗塞尔大帝在的时候，因蒂斯的天文学发展相当不错，在当时是红极一时的专业，甚至有传说，罗塞尔大帝曾经登上过红月。这是真的吗？”
“红月是女神的象征，这……你从哪里听说罗塞尔做过这种事，因蒂斯的人都信这个？不，这是对女神的亵渎！”
艾普抬起头，望着皱紧眉头的爱德华，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年代没有卫星，其实用肉眼看，那些天气学的专家大部分时间预测的都是准的，尴尬的是，有神秘学的力量干扰，他们因此背负了骂名。比如艾普就见过水手途径和歌颂者途径的非凡者对打，那天那个小镇整整下了一天的太阳雨。
更何况，这个时代学科分得不细，学天文的，最后基本都疯了，导致几乎没什么人敢学，普遍认为这是对神灵权斌的亵渎。
她最终叹了口气：“没有这回事，只是以前经常在田地里跑，一些经验之谈，和神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
“是啊，希望雨停了，坑还是好的，没有进太多的水。”
三人齐齐叹气，总感觉这次旅程诸多不顺，可能需要祈求一下神明保佑。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停歇。第二天，明明是中午，外面却黑得如夜晚。艾普走进储存室，点开油灯，东南的墙角被照亮，她迅速看了一眼。
那有块干尸，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墙角，面部特征几乎完全丢失，能看到一半的头骨，衣物破烂，像风化很久的样子。应该是这个村子的习俗，艾普没有多想，点开接下来几盏灯，坐到工作台前，开始今天的任务。
手套、口罩、头巾，确认无破损后，艾普关注起眼前的坛坛罐罐。
一号罐子保存得相当完好，体积最大，约有小臂那么长，密封，底部无刻字，罐身3/4接近底部处有一圈模糊不清的花纹。轻轻用笔刷扫去浮尘，多亏瓶身完整，勉强能辨认出“死神”的单词，用的是都坦语，而非初步判定的花纹。
中间一圈手绘的花纹，应该不是某种文字，艾普细细回忆，觉得有点眼熟，可能不久前见过，或许是现在某种花纹的变种。
颈部有“耳”，相当于柄的作用，但看上去很脆，连接处有裂纹。这个罐子有点重量，提着两只“耳”可能会直接摔坏它。
这样的款式一般用于酿酒，但实际生活已经很少用了。因为本地人现在刻字会更乐意刻鲁恩的文字或者因蒂斯的文字，他们认为这样更高级，同样的成本能卖出的更高的价格。在一些卖纪念品的商贩摊上，还能看到类似的罐子。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碳14的检验方法，不能确定具体的年代。
艾普站起身，绕了一圈，接连清洗2号3号罐子，那上面有“母亲”“儿女”之类的单词，但大多都不完整，需要过段时间将其拼好。
艾普重新走到一号罐子前，思索再三，觉得这罐子体积和重量不相称，里面并非空心，可能灌了泥沙，于是她尝试打开。
里面盛满了液体，液体并不浑浊，但在不明亮的光线下，液体吐着黑色的气泡。光线拂过气泡，被捕捉，平添几分被不明生物注视的感觉。
艾普俯视自己在地面的倒影，单膝跪下，将罐子和用于缓冲的填料放到地上，伸手摸了进去，液体有一定的粘稠度，比水的阻力大。她的手螺旋式一点点向下沉，尽量不晃动液体。气泡聚在手臂，向上长着，破裂地更慢一些。
她摸出一块硬物，手摸索它的形状，缓慢拉出液平面，像某种动物的椎骨，红色像被稀释过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手套滑过，落回罐子。
椎骨腐蚀得厉害，露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看大小，有点像人类的。不，往东走是大雨林，也可能是和人体型差不多的脊椎动物，比如猩猩等灵长类的。
艾普沉默，将它包裹起来保存好，又伸手往罐底摸。突然，手一卡，有活物束缚的感觉。
将手抽出来，有一条蛇缠在手腕上，越勒越紧，蛇口咬在拇指上。这蛇竟然还活着！
艾普曲起拇指，食指反跨固定蛇头，另一只手摸过蛇的头骨，毫无犹豫地按了下去，咔嚓咔嚓，轻松捏碎几块椎骨和几根肋骨，没有破坏蛇皮的完整性。
将扯断部位丢到地上，那蛇身还在顽强地不停扭动，没有找回头的意思，反而试图向东南方向游去。灰尘裹住原本乌亮的鳞片，染上陈旧的锈色。
蛇头被取了下去，艾普掰开口腔，里面没有毒蛇该有的牙和腺体。
手套是天然橡胶制成的，没有破损。艾普摇了摇头，把盖子盖回去，免得里面又有蛇游上来。取下手套，掌背和手腕青青紫紫一大条，像蛇盘绕在手上。
艾普叫来阿瑟尔·史密斯，那位经验老道的考古研究员。
“艾普，你的手？”
“史密斯，这些罐子里面可能还有活物，接下来麻烦你提醒一下其他人。今天的记录已经做好了。”
“好的，嗯？这么快！等等，艾普，你的手不需要处理一下吗，看着有些吓人。”
“没事。看着吓人而已，只是抓的时候蛇带出来的沾到身上了。”
艾普拿了水冲洗手臂，向史密斯展示自己的手，上面没有伤口，光洁如初，她把不再动弹的蛇身扯回来，打开腹腔，里面恰好有未消化的白骨，一块椎骨，比蛇体大了一圈。
“那我就放心了。等会儿我会去通知大家注意的。”
“对了，雨还没停吗？”
“没有，事实上河道已经开始涨水了，现在已经组织人扛沙袋堆到一边，免得淹过来。”
紧接着，史密斯挠了挠头，颇为奇怪地说道：“真奇怪，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赞美太阳。”艾普对着大雨说，点了点头，提前下班。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雨终于停了。
众人聚到坑旁，掀开薄膜，观察情况。坑里尽是一些泥水混合物，还有些个别方坑的薄膜不堪重负，破了个洞，几个带角动物的尸体躺在坑中。
“接下来有的忙了。把那些村民叫过来，帮忙清淤吧。”凯蒂和雷贝达成一致意见。
其中一个坑里，艾普、安德文和爱德华正在挖土。
“什么，你是说，那些挖出来的罐子里有活蛇，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艾普非常淡定，“说不准是蛇自己溜进去的。”
“别开玩笑，你当我傻吗？我也看过记录，被挖出来时那些罐子都是密封的，他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哦，还有这回事。”
“其实，如果其他罐子里也是蛇，而不是其他生物……死神的象征是羽蛇，在罐子里放一条蛇，可能有祭祀的意味，是一种独特的风俗。”爱德华说道。
“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蛇还活着，难道死神能控制生物的死亡？”安德文眼神严肃，充满探究意味。
安德文并不信仰任何神明，所以之前没有接触过神明色彩浓厚的内容。几年前，她曾说过，有神论是上层人控制思想的手段。
“了解多点有利于我解读这些文本。”
她自然的辩驳落入眼眸，艾普顿了顿，眼底流光滑过，没有问题，艾普放下心，安德文没有被奇怪的东西污染。
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东西……
“一种信仰而已，拜朗帝国之前的统治者被称为死亡执政官，传闻他是真正的死神后裔，但不能确定是否有自我贴金的行为。民间也有说，那死亡执政官就是死神。传闻而已，不必太过在意，一些祭祀文上写的后裔，相当于皇帝或者王室的后代。”
“贵族掌握着平民生死的权利……”安德文突然联想到，不顾手上的泥巴，习惯性摸索下巴，辅助思考。
“常常有人说死掉的蛇泡在酒里几年了依然能咬人，其实这与蛇的生理结构有关。就像你把青蛙的头截断了，它的腿依旧能动一样。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找生物学那么的教授问问。”
“可能正因为蛇有这样的特性，才被视为象征。况且，我也不知道那蛇究竟是不是活的，它只是会动而已。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你们一定要记得戴好手套。”艾普继续补充。
安德文抖了抖纸，似乎明悟了什么。
艾普没太在意她究竟想清楚什么，这世界的皇权更迭基本都有神明插手，“这世界不存在神明”，前提错误的情况下，也得不出正确的结论。不过，第五纪开始，神明不再行走于地上，祂们的博弈更加隐蔽，人的意愿得到放大，安德文得出的结论未必不能用——只要那些神明不再现世。
“话说，我看之前的调查报告，死神崇拜往往同时伴有黄金崇拜，如果这位墓主人信仰死神，为什么这里一点黄金都没有，连黄铜都见不到。”爱德华感到奇怪。
“或许黄金储存在下一层，或许对黄金、对太阳的崇拜和对死神的崇拜是两套体系，学术界先前的结论是错的，又或许，有人捷足先登，带走了黄金。当然，不排除死神的后裔和平民在陵墓建造上存在差异。”艾普颇为遗憾地说，她也想挖出点黄金。虽然大部分需要上交，但给出合适的理由，未必不能留下几颗金豆子。
“说得是，崇拜嘛，其实我觉得对太阳的崇拜更原始，更广泛，即便南大陆也不例外。而且，也有观点认为，以前南大陆和北大陆往来更频繁，不像现在这么困难，说不定有永恒烈阳的信徒停留在南大陆。总之，不一定有金子。”爱德华结合在家族里学到的神史，散发思维。
“真令人遗憾。”安德文继续勤勤恳恳挖土。
艾普不置可否，按住衣服下微微发烫的纯金项链，心里暗暗思忖，对太阳的崇拜，是原始自然的崇拜，还是那位远古太阳神的信仰残留？
“闭嘴保留点体力，赶紧挖，明天出太阳后，土干了就不像现在这么好清了。”
因蒂斯，蒸汽合作社。
一排排高矮不一的青少年女性排队站好，整理仪容，在袖间别上红色布带，上面有齿轮和锤子的刺绣。
领头的队长带领队员来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前，礼貌性地敲响大门。
招待员毫无防备地打开，看清来人臂上的袖带后，脸色大变，下意识想关门。
“蒸汽在上，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有皮肉交易。”
队长身后，合作社社员们举起蒸汽枪统，对着大堂。
招待员举起双手，侧身让路，抱头蹲下。他心里不断咒骂：还以为莱克波伯爵是个硬骨头，结果还不是向蒸汽合作社投降了，产业都被她们查封了。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我这条命可宝贵着呢。早就听闻合作社不随便杀人，很好说话……
门被一扇一扇踹开，整栋建筑吵闹得如鸡鸭菜市场。
“风纪委办事，女的站左边，男的站右边，双手举头上，出来排队。”
跟在队伍后的医疗人员上前，逐个将女女男男带进刚清空的空房间里，检查身体。
“年纪还小，没有染上性病。绿色的圆纸片拿好，穿上衣服，出门左转找穿粉衣服的姐姐，然后叫下一个进来，知道了吗？”
少女捂住刚刚被摸过的头发，畏畏缩缩地抱紧洁净的衣服，按照指示走向下一个流程。
趁着换人的空隙，年纪较小的女性抱怨道：“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人带回去？反正回去后还要再做一次检查。”
“我们乌泱泱一群人这么上街？虽然因蒂斯风气开放，但对女性该有的歧视还是有的。我们不能抱着偷懒的想法，自诩帮助却对她们再次造成伤害和羞辱。这有违社长的理想。”
年纪较小的社员仔细地设身处地地思考，她自己不在意姐姐妹妹的出身，与众人同吃同住，但外面的世界和社区里不一样。
“我明白了，你与我与她，生而平等。自由与平等不能只是我们的口号。”
“是的，你已经接触到平等从哪里来的课题，这就是实践的意义。”
门被推开，又一个步态不稳的女性走了进来。
年纪较小的女性率先扭动随身携带的机器开关，开始朗读规则。
“你好，！这里是蒸汽合作社风纪委下属医疗分队。我的编号是1128，如果在接下来的操作过程中，你感到不适，请及时向我，我们的负责人0031，或者我们的社长艾克逊先生反馈。接下来请听规则：
第一，此地禁止攻击自然人。
第二，……”
宣读完成后，检查的操作重复。
“放开我！你们这是……”外面的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
“你们两个好奇的话就出去看看，等你回来再检查也不迟。来，你先把衣服披上。”
她们凑到门缝中看，那想暴起伤人的男士突然浑身抽搐，倒地不起。
“蒸汽在上，”年纪较小的女性解释道，“规则生效后，这里不允许伤害其他人，也不允许伤害自己 ，否则会强制昏迷。”
“那好像是个富豪家的孩子，不满足家里的安排，到外面来寻求刺激。”年纪较大的女性科普道，“不用担心你们检查的费用，如果他们想赎回自己的孩子，那么就将承担相应的代价。对我们来说，改造一个成年男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的父母想赎回你，那么也将由他们自己承担医疗费用。只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做，更多的是接受我们合作社开出的分离费。在神的见证下，你与你的父母再无关系，各种意义上。”
“是的，比如说，我就不记得我父母是谁，我的父母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
1138笑了笑，注视着少女离开，一步两步，手放到门把上时，她回头怯生生地开口：“我可以把我的妹妹抱过来吗？她的费用我来承担。”
“现在说这件事还太急了，等你在合作社养好伤再说吧，加入我们，生活可是很辛苦的。”年纪较大的女性社员没有答应，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