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扛着昏迷的萨丽莓在丛林里奔跑,四周是密集的树木和缠绕的藤蔓,但她从小在这片土地长大,对这里很熟悉。夏天的夜晚说不上凉快,汗水顺着斯托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泥土上,激起一丝丝细微的水汽。她是沿着河道走的,流水能掩盖她的足迹和气味。

    她被庄园的骑兵拦了下来。

    “斯托,留在庄园里不好吗?比尔子爵对你不好吗?非要背叛他,还绑架了萨丽莓小姐。”骑兵队长似乎等待多时,高高在上地坐在马鞍上。他们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血光。

    斯托咬住嘴唇,喘息着,鲜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们睿智的比尔子爵大人没发现你自己做的小动作吗?”骑兵队长大笑起来,声音在丛林中回荡,“汤姆,出来,和她解释解释。”

    随着队长的话音落下,一个孱弱的身影从骑兵队伍中走了出来。那是斯托在庄园里的好友,汤姆。他背着光,看不清神色。斯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汤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长辈会背叛自己,会站在庄园的骑兵队伍中,成为阻挡她逃亡的帮凶。

    “斯托,对不起……”汤姆低声说道,“我……我不得不这么做。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危险了。”

    “为什么?汤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斯托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汤姆低下头,不敢与斯托对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斯托,你不知道,庄园里的情况很复杂。比尔子爵他……他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发现了你的计划,威胁我如果不说出来,就要把我和我的家人都赶出庄园。在这里我过得很好,比以前在村子里过得好多了,没有你爸成天压着我训斥我……我不能失去这一切。”

    斯托愣住了,她心里浮现出一个曾经不愿去想的猜测:“是你背叛了我们,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给了这帮家伙。”

    “留下认错吧,斯托。”汤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比尔子爵待我们很好,如果你跟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你姐姐和妈妈去了哪里。”

    “她们还活着?”斯托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她从袖口拉出炸药,大片烟雾混着水汽挡住所有的视线。

    骑兵队长挥了挥手,冷哼一声:“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骑兵四散开来,追寻她的踪迹。

    一匹马折返,在斯托原来待的树下停留。

    “笨蛋斯托,上马,我带你们走。人哪有马跑得快?”

    “维拉?!”斯托挂在树上,熟悉的声音从厚重的骑士面罩下传来。

    “小声,快点。”维拉接住斯托和萨丽莓,不停抱怨,“不是告诉过你逃跑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吗?汤姆那懦弱的老东西能信?不过你还算聪明,知道绑个人质,不然他们早就开火了。”

    “你把肩垫的好宽,我都没认出你。萨丽莓……她不是,雷贝女士托我把她带走。”

    ……

    石板上,魔术师张开双臂面对月亮,他的身形逐渐变得高大,粗壮的肌肉撑满了黑袍和白色的内衬,一阵狼嚎,他干脆撕碎上衣,让杂乱的硬发布满裸露的身体。他回头盯着巴斯,眼珠赤红,显然已经失去理智,脑子中完全没有逃跑的念头。

    巴斯闪开狼人的第一波攻击,只顾躲避,引导他去往河边。水汽逐渐充盈,巴斯抬起江水,充作子弹,扛着高压水枪对狼人一阵强力的轰击。

    有形的水砸在狼人身上,打出几个大孔,内脏乱流,水枪有效地封锁他躲避的空间,但强大的自愈能力让狼人适应后,他被明显激怒了,血祭获得新鲜血液不断朝这涌来,他的力量更上一层,对着红色弯月一吼,不再闪避,全力向前冲锋。

    “可惜,你不是一个活尸。”巴斯冷笑一声,随即展开一张卷轴,一道水笼禁锢住狼人,带着他沉到江底。计算好时间,巴斯把狼人拉了上来,信徒萎靡不振,如正常人溺水。

    “说,那颗珠子在哪里?”

    支开队友的巴斯往欲望母树信徒身上甩起电鞭。通了电的鞭子甩到水滴上,信徒身体不自觉痉挛。

    巴斯抽累了,眼神阴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镇里出现一条传闻。传闻说加印村村民世代侍奉死神,在他们不让生人靠近的陵墓里,有死神赐予的珠子,那珠子里藏着成神的秘密。

    那天艾普三人出陵墓前,有一道黑影从出口飞出。那些考古人员都不过是个普通人,那么带走珠子的就只有那团黑影了。巴斯查出来黑影是欲望母树的信徒,他们之前也在私下里四处打听传闻,而在珠子消失后,他们销声匿迹。阿尔弗雷德的医生认出来,考古人员晕倒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攻击,这让巴斯有了申请正当行动的机会。

    “不说是吧,那就看看,你的同伴有没有像你一样的硬骨头。”

    本来留活口就是为了问珠子的下落,巴斯问不出话,干脆杀掉这个没有价值的东西。一个从陵墓里拿出的卷轴都有这样的力量,他不敢想象珠子能给他带来什么。巴斯看着卷轴,由那群普通人修复的卷轴,他眼里的□□更旺,全身心的屈服于力量。

    他的占卜能力不行,自己又不敢找其他人共享情报,本来一直供奉珠子的斯托一家是个突破口,可惜让她们跑了。还有那碍事的鲁恩贵族。

    他回头,原本庄园的位置燃起熊熊大火。

    ……

    对于艾普来说,被非凡者刺杀是一件很难处理的事情。她没法向别人解释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幸就这么死去吧。】

    艾普窝在玩偶里,看着刺杀者对她的替身上下其手,似乎在翻找着什么。纯金项链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略等同于普通人,杀伤手段单一且起效慢,最高效的办法是提前布置陷阱。

    【不是,下手这么狠的吗?】

    “该死,珠子不在她身上。那个老女人和老男人身上呢?”刺杀者和同伴沟通着,在房间到处走动,翻箱倒柜。

    “吃白饭的没有找到?等等,呵,那帮人反应过来了,这房间里的东西不值钱,先把这烧了,接下来按雇主要求再把那个叫雷贝的女的杀了,动作利落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的痕迹。”

    “啧啧啧,夫妻反目,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这地上的尸体哪去……啊!”

    艾普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往刺杀者身上盖一张羊皮卷,将他变幻成自己的样子,而后给他穿上自己的衣服,扔在地上,任火焰啃食。做完这些,这具身体也彻底报废,变成一根树枝砸在地上,被火舌吞噬。

    【啊,死了好多人。非凡者打架为什么要伤害普通人。他们在找珠子?不过是两个途径混杂的非凡物品,找这个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能吃。几百年前一个死神途径的非凡者受了污染把好友析出的非凡特性吃了,然后身体崩溃,自己也死了。】

    艾普断断续续地想着,一阵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难过干扰她的思绪,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打算去找凯蒂教授。她四肢并用,把纯金项链捆在身上,从一扇窗户爬到另一扇窗户,窗户关得严,凯蒂和史密斯都瘫倒在地上。史密斯已经死了,凯蒂还剩一口气。

    “一个玩偶?”凯蒂认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竟然在窗户玻璃上看见一个玩偶粘在上面,它身上的装饰物有点眼熟。艾普感受到她的求生欲,操纵体内的珠子,将这股欲望点燃。

    “艾普……是艾普吗?”凯蒂胸膛不断起伏,一边嘲笑着自己的妄想,一边用力地扯下自己的项链,“弗洛西……西……”

    她死了,带着一抹提前解脱的笑意。

    艾普一时呆住,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恶化。缺氧吗?

    这时也不考虑火势会不会变旺的情况,她打破窗户,爬到凯蒂教授的手边。项链无力地滚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长柱型的挂坠里有一卷纸条,螺旋口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艾普等了很久,也没人来收尸,仿佛这里被人遗忘了,命运要把二人的棺材板压实。她静静地思考,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与还是□□的凯蒂见面,艾普在挖罗塞尔故弄玄虚的坟,那时,她就已经预见到凯蒂·塞缪尔会死于一场火灾。

    但艾普当时毫不在意,她正愁找个合适的理由去鲁恩,所以凯蒂·塞缪尔向她抛出橄榄枝后,她接受了。

    艾普此刻坐的位置,观察到的狭窄视角,正是她当年所预见的。

    艾普很快就接受了既定的现实,只是……

    “明明已经知道了结局,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呢?”

    终于有脚步声靠近,艾普搬开娃娃的头,把项链塞进棉花里,原路从破碎的玻璃窗出去。

    “教授!史密斯先生!”哭声传来,看来安德文和爱德华出去玩逃过一劫。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的尸体了,接下来该去哪呢?

    先找灵性材料搭建身体?不,死了这么多人,找个新鲜的先用着。】

    艾普跳进河水,顺水漂流,河面上完整或残缺的尸体陪伴着她一起漂流,一直漂到天明,没有找到契合的身体。

    “……妇孺的守护神……”

    【是谁在祈祷?】艾普卡停在芦苇丛里,被一双手捡起。

    “维拉,你洗好了吗?”

    “快了等一下。”

    维拉捡起这个原属于萨丽莓的玩具,晾到岸上的石头晒干。她掬起一捧水,用早晨冰凉的河水清洗高烧而起的滚烫脸蛋。

    “斯托,萨丽莓醒了吗?”

    “没有,她似乎受到惊吓,发烧了。”

    “……我这里有药,试试。”

    “玫瑰教派的药,维拉,你从哪弄来的?这不是只在西部售卖吗?”

    “有钱就可以,只不过贵了点,玫瑰教派又不限制购买,这可是实打实救了不少士兵的,那些贵族大老爷不稀罕,呵呵呵咳呵呵,我们私底下抢着要。”

    “向敌人贩卖救命的药,不知道玫瑰教派怎么想的。”

    “上路吧别聊了,这个娃娃你拿着,顺水漂下来的。”

    “好,维拉你……”

    “闭嘴。”

    “……蒸汽列车站点有医务室,下午就能到,我们把娃娃身上缠着的金子卖掉,然后我们……”

    “来不及了……有人追过来了。”维拉扣好面罩,“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们下马往前跑,不要停。”

    “喂,那边的小子,看到那俩臭娘们了没有,可真他奶奶的能跑这都追了一天。”

    维拉摇了摇头,慢慢向他们靠近。二人二马毫无防备地出了丛林,靠近水源。落在后面的那人有些警惕:“嘿,兄弟你怎么不说话?”

    嘭,嗙——

    一个中枪应声倒地,一个人被水壶砸中跌落下马,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维拉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又是一声枪声,命中维拉的腿,维拉跌落地面失去支撑跪倒在地。

    “把面罩摘下来,小子。”丛林中出现骑兵小队队长的身影。

    维拉放下枪,举起手,把面罩摘下。

    “原来是维拉呀,啧啧啧,我说怎么感觉这马跑得这么疲软,一个女人带一个累赘还能追这么久。瞧瞧你这通红的小脸。”

    骑兵队长下了马,把维拉的头往上拧。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全身血肉炸裂崩溃。

    邪神……

    维拉戴好面罩,驱动早已没有知觉的腿,缓缓站起,处理好尸体,上马,出发和斯托汇合。

    “斯托……我们这是在哪里?”萨丽莓细微地呻吟,意识随着斯托的奔跑上下起伏。斯托把萨丽莓往上托了托,没有回答,她又听到骑兵的声音,她步子缓下来,就近隐藏。

    远远看去,她认出那是维拉的身影。

    斯托钻了出来,任由萨丽莓环着自己的脖子,大臂挥着手,笑容还没爬上脸就僵住,枪声落下,她的瞳孔放大,倒映着维拉跌落的身影。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后面赶到的士兵击落骑兵打扮的维拉,他摘下骑兵的面罩,那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

    “果然是邪神信徒。”他摇了摇头。

    “斯托和萨丽莓小姐是吗,请放心已经安全了,不用再逃跑了。”

    “庄园附近所有的邪神信徒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只不过请节哀,比尔子爵和雷贝夫人已经被邪教徒杀死了。”

    “根据雷贝女士的遗嘱,如果你和萨丽莓小姐逃脱成功,还活着,那么庄园的财产将由你们对半继承,她希望你能把萨丽莓抚养成人。”

    “阿尔弗雷德·霍尔会站在你这边,把你和萨丽莓小姐送到比尔子爵名下的一个庄园。”

    斯托耳边轰隆隆,声音嘈杂。

    ……

    亘古不变的微风吹拂大地,茂盛的草丛轻轻摇曳,和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因为超凡战带来大量雨水,江面持续上涨,这里是下游,很多支流汇聚而来。远处,偶尔有蒸汽列车轰鸣而过。

    “一个悲哀的故事。”艾普附身的娃娃因为斯托的脱力掉在草丛里,无人问津。

    “因为士兵的疏忽,他没有处理维拉的尸体,而是直接带走斯托和萨丽莓疗伤。”维拉死去的身体手指颤动,手臂上抬,像被不可见的细线拉起。她逐渐爬起,睁开眼睛,瞳孔散大无光,踉踉跄跄走到江旁,小臂弯曲,蹲下身脱掉铠甲,腿有两处伤口,一个是掉包骑兵时的刀伤,一个是今天刚受的枪伤。

    大片大片的血肉随着铠甲撕下,大量江水冲洗血迹,而后她抬起大臂,把肉块和铠甲往岸上仍。她把子弹从大腿里取出,象征性地包扎伤口,用江水冲刷面部,直至五官归位。

    整理仪容后,她抬脚走到娃娃处,每一步都有食人鱼撕下有毒的新长出的血肉掉落到地上,她弯腰掰断娃娃的头,取出里面的项链,带到自己脖子上,原本的金项链被斯托带走了。

    “这具身体强度不错,被母神力量改造过的就是好使,幸好念的尊名既不完整又不正确,所以祈祷指向偏移。”

    “明明早就成为尸体了。”怪异的腔调逐渐恢复正常。

    “调音完成。”艾普满意地笑了笑。她回身捡起食人鱼,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鱼吃人,人吃鱼,人吃人。”

    她凭空点燃火焰,烤热铠甲,将刚刚丢到岸上的肉一一拾起,又将食人鱼开膛破肚后,平摊在烤热的铠甲上,富含蛋白和脂肪的肉在高温下迅速发出滋滋的响声,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在加热的等待时间,艾普四处转转,采了一些可食用的草叶,将它们包裹在肉片外。

    “真是美味啊。”艾普低声自语,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是艾普的执念,入口的食物必须是熟的,尤其是肉食。

    她手掌一张,十字架和一个装着花的玻璃出现在空中,它们虚幻得仿佛不存在此间。

    “别的人看不到啊,该不会是我的幻觉吧……下一步去找弗洛西西,把凯蒂的信给她。真是的,母女关系搞得这么僵。我该找个什么身份呢?”

    又是一天的夕阳,余晖如同熔金般洒落,将天边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黄。随着夕阳的逐渐下沉,金黄渐渐过渡为橙红,那橙红对抗雨露湿气的凉意,像恋人靠近时的气息……

    艾普眨了眨眼睛,她一个母胎单身,哪来的恋人?真是奇怪的错觉。

    太阳下山后,梦幻的粉蓝色天空成了最后的余韵。

    “吃好了,走路去,还是坐车去呢?”

    江水滔滔,树影稀疏,艾普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放空大脑后,并没有什么从后台弹出来。

    “新的故事该开始了,旧的故事应该落下帷幕。”

    “一个非凡者死去后,他的遗骸使土地变异,所有在这里死去的人都会受吸引进入到他残缺的小冥界里。外神的污染让聚居在这里的人受到更多来自欲望的考验,冲突不断小规模爆发。外来的殖民者带来了神的力量,让异变短暂停滞。但越是平静,江河之下的漩涡越是惊人,于是在今天,它爆发了,达到可观的31死64伤的好成绩。”

    “这个结局完整了吗?”

    “好像没有,我自始至终没看到凯蒂说的那个剩下半边的羊皮纸,先后间隔几个月出土但是能完全拼合,说好要给我看看的,它在哪儿呢?”

    艾普搓搓手指,把油脂擦掉,她笑了笑。

    “巴斯。”

    话音刚落,巴斯的尸体顺着流水而下,他和另一个男性尸体紧紧缠斗在一起,被无数食人鱼撕扯。

    “同归于尽啊,身上好东西真多,不错,归我了。”

    艾普打开被修复的卷轴,上面有某个人用都坦语写的血字:

    身是心的囚笼,世界是身的囚笼。疯狂被束缚,欲望被压抑。我的后人们,要么逃离这里,要么记住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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