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翠珍出手的动作极快,初一根本来不及收回手,却还是下意识压低了茶杯,没叫那滚烫的热茶直接泼到那女人脸上,大部分都溅在了她身上。

    其实她也并未真受什么伤,此时哭叫得撕心裂肺,大多还是惊吓和屈辱。

    任谁也没能想到钱翠珍来了这么一招。

    钱翠珍没去理会那姑娘,反而上前抬起初一的两只手,神态夸张地问道:“都怪我不小心。没烫着你吧?”

    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初一脸上的惊诧之色仍未减,她沉默地看了一眼那还在哀嚎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钱翠珍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那人似的,不解道:“你哭什么?见鬼了吗?呀,你这衣裳怎么湿了?你看看你,也不晓得躲一躲。我这人呐,一高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自小的老毛病了,李家没人跟说你吗?”

    姑娘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她原本正要闹将起来,此时听到钱翠珍的话,心里一凉,心知这里还是钱家的铺子,传出去也是她主动生事。

    她缓缓放下手,抽噎着回道:“没...没有。”

    钱翠珍笑眯眯:“这下你知道了,左不过都是一家人,好表妹应当不会怪我吧?”

    方才还一口一个“穷亲戚”,这会就成了好表妹,姑娘心里呕得想吐血,面上却不敢发作,老实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算她想秋后算账,哪有人会有这种老毛病?可打死她也不敢真去李家问呐!

    她眼神怨毒地盯着初一,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因为这个灾星!

    钱翠珍是在大宅子里长大的,见多了这等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她最看不惯这些,似有若无地挡在初一身前,在几人身上冷眼扫视了一圈,拉下脸来警告道:“今日我就不追究你们毁了我钱家多少生意,但你们挑唆我表妹无知,故意在钱家生事,欺辱我钱翠珍的客人,这笔账我记下了。日后若是再被我发现有谁心存歹意背后搞手段,就别怪我亲自带着算盘,到你家去算一算!”

    她这话看似是在对另几人讲,却叫本要与初一过不去的那“表妹”心中一凛。

    按说这几人里头,也就数她最怕钱翠珍登门告状颠倒黑白。

    而且只有她自报了家门,钱翠珍找不见那几个,还愁找不到她吗?

    瞧她这明摆着就要袒护初一的样子,女子心中暗恨,却再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想着赶紧离开。

    见她要走,钱翠珍老神在在地喊道:“慢着!”

    那表妹经此一事,再也没有要巴结钱翠珍的心思,脸色有些僵硬,却不敢不停下。

    “钱小姐还有何指教?”她浑身湿哒哒的,散发着茶味,现在只想快些回家去。

    钱翠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惨样若有所思,咂咂嘴便开始往自己胳膊上摸。

    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才想到今日出门时走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戴首饰。

    她目光流转,瞥见初一拿来的包袱,走过去打开从里头拿了两个金镯子,扔给那姑娘。

    “给,赔你的衣裳。”

    女子只当她又要羞辱自己是“穷亲戚”,本想出言推拒,就听那钱翠珍又开始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的镯子就这么叫人看不上,还送不出去了?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钱翠珍从不欠别人的!”

    那姑娘不敢再说,捏着镯子也没管后面几人,自己一个人噙着泪走了。

    几个姐妹见状也不愿多留,手挽着手灰溜溜地跟了出去,再也没人理那张云芳。

    张云芳忍不住看了初一一眼,就见那钱翠珍开始瞪她,再也不敢多看,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几人都走了,钱翠珍这才转过身看向初一,满脸的得意洋洋,主动说道:“不客气。”

    初一从没见过如此张扬跋扈的人,看上去倒如同方才那几个人一般无措。

    钱翠珍忍不住出言教训她:“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不知反抗?若是有人敢指着鼻子叫我什么‘灾星’,我非要大嘴巴抽死她不可!复仇的滋味怎么样?泼得痛不痛快?”

    初一心里明白,像钱翠珍这样在蜜罐里长大的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隐忍,也无需跟她解释。

    可听她这样问起,再回想起方才那女人的惨样和张云芳的无地自容,初一小声回答:“是...有些痛快。”

    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勉力克制起自己的笑意,想要尽量看起来从容些。

    钱翠珍看她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撇了撇嘴,笑骂道:“假正经。”

    这茶算是再喝不得了,钱翠珍心想,若是被她爹知道自己拿他珍藏的宝贝出来给人洗脸,非要气疯不可。

    这点心铺的掌柜素爱告状,钱翠珍吓走了这么一堂的客人,想着还是赶紧先走为妙。

    她看了看有些狼狈的初一,心里有了主意,拉起她就走。

    初一已经有点习惯了她这动不动就改主意的性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楼下遇见那掌柜倒是没有主动发难,像是根本不知道方才跑出去多少客人似的,笑容可掬地与钱翠珍打招呼:“小姐这是急着上哪去?”

    钱翠珍随意回道:“衣裳脏了,回老宅换套衣裳。”

    掌柜的倒是极了解她,也没再多问,恭敬道:“小姐慢走。”

    等二人走远了,他才若有所思地吩咐道:“来人,到府上给老爷传信。”

    钱翠珍拉着初一往钱家老宅去,初一本以为二人出了门就要分道扬镳,她也听见了钱翠珍与掌柜说得话,轻声问道:“换什么衣裳?”

    钱翠珍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都毁你两件衣裳了,你又不肯要我的首饰,只好赔你两套咯。”

    “不...不用的,不必赔我衣裳,洗一洗就好了,又没坏。”初一被她拉得踉跄着步子连忙推拒。

    钱翠珍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拉着初一走。

    等到了钱家老宅外头,一直风风火火的钱翠珍却突然犹豫起来,不太敢进。

    她早上刚跟爹娘吵过架,不愿回家去,方才光想着老宅囤放了许多从前做的新衣,她长得快,还没来得及穿就小了,给初一正合适。

    走到门外发现这里人影也没有,这才想起来近日风靡的荒草鬼那事。

    钱翠珍虽说天不怕地不怕,提着棒子就敢跟武林高手打架,但却偏偏怕鬼。

    她那日当街与刘县令吵架,就是因为不敢在家多待,想要出来避一避。

    可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碰上个相熟的人,她才故意找茬留住了他。

    尽管老县令替钱家镇了一夜宅,可毕竟传闻还在那里,一时间谁也不敢回老宅来。

    钱老爷想着等谣言过些阵子散去,慢慢也就好了,因而也未刻意干涉逼仆从们回来。

    地里的瓜熟了马上就要收走,左右这老宅如今也是空着,无人居住,闲上一阵也没什么大不了。

    钱翠珍在门前探头探脑往里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古宅阴森得很,她颤声问初一:“你说...那荒草鬼,走没走啊?”

    若说是别的鬼可能初一也会觉得害怕,不过没有人比她更懂荒草鬼,她可没有分毫惧意。

    初一坚定地晃了晃脑袋:“刘大人不是在这守了一夜吗?我爹说孤魂野鬼也怕官威,肯定早就走了。”

    钱翠珍想了想刘县令那摇头晃脑的邋遢样,十分不愿意承认他有什么官威,可初一如此斩钉截铁,倒叫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但愿那老头真的有本事吧,她想。

    钱翠珍铁了心要赔给初一衣裳,她这人无论做什么都凭一股气势,此刻初一给她壮了胆,她咬咬牙一闭眼,心想我自己家有什么不敢进?

    当即一马当先迈进了门里。

    等进了门,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头顶的日头大得很,想象中的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根本没有发生。

    钱翠珍冷静下来,熟门熟路地拉着初一往自己从前住的那一间去。

    初一从没进过这么大的宅子,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说是古宅,可钱家勤于修缮,此处也并不破旧,反倒有格外的古朴清雅之风。

    她自然看不懂那些,只是觉得这里气派极了,不知道将军的南奉城,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宅子。

    钱翠珍哪管初一在想什么,胡乱翻找一通,挑出几件颜色素雅的绸缎衣裳,回身就往初一身上套。

    柔软的布料掺着凉意,轻触到初一的手,就叫她忍不住偷偷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她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呆站在原地任由钱翠珍摆布,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想着看一眼就走的心思。

    钱翠珍动作有些粗鲁,但眼光却真是极好的,三两下就找了好几件很衬初一的衣裳,催促她赶紧换上。

    初一没忍住诱惑,又架不住钱翠珍催得紧,想着就穿一下试试也好,乖乖去屏风后换下了自己潮湿的布衣。

    等她换完出来,钱翠珍便眼前一亮,紧接着又蹙眉,总觉得好像差点什么。

    她不知又从哪掏出一个珠宝盒子,一打开里头璀璨的颜色顿时晃花了初一的双眼。

    衣裳可以穿一穿,首饰却绝不能要,初一没被迷了心,当即严词拒绝。

    钱翠珍便道:“我也不是非要给你,反正这只有我们两个,给你打扮打扮你瞧一眼不也好?你若是不想要,等你走的时候摘下来不就得了?”

    初一一想也有理,钱翠珍看着莽撞,手却极巧,重新给初一头上梳了花样插了玉簪,又选出一双玉石坠子给她戴到了耳上。

    只这么简单一扮,还未施粉黛,初一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钱翠珍看着局促不安的初一,已经完全褪去了那小村姑的影子,真像哪家娇羞的小姐,温婉可爱。

    她眼中忽然有些迷蒙,低声呢喃道:“若是我妹妹还在,是不是也像你这般大了?”

    初一抬起眼,愣愣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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