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出门去通传钱翠珍,初一到了此时还是有些懵。

    怎么好端端的,她就成了谋杀李鸣玉的凶手了?

    王同知明显已经成竹在胸,他懒得再去看初一一眼,亲自下堂把李老爷扶了起来,让他落了座。

    一边给他斟茶,一边低声好言安慰着他。

    初一想不明白,刘县令却是看得真切。

    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初一蓄意杀人,她说她昨夜还见过屠苏?

    可难就难在,此时根本就无法把将军唤来作证,他愿意搭上自己证实初一的清白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肖并不看好此事。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这二人似乎有些交情,又或许是初一情急之下,想要找个人串通帮自己翻供也说不定。

    他看向张云芳,明白此事的关键,就在这个人证。

    可最令他奇怪的是,张云芳虽然看上去十分憎恶李初一,但却一看就是胆小怕事之人,绝不是那种敢在大事上胡乱攀咬别人的人。

    她对于亲眼所见初一杀害李鸣玉之事说得头头是道,毫不犹豫,亦并不像是作假。

    站在刘县令的角度,他倒是愿意相信初一所说。

    她对于推倒李鸣玉之事供认不讳,或许真是那李鸣玉意图不轨,她无奈反抗。

    难道...是这丫头不小心失了手,致使李鸣玉倒下时碰到了头,错杀了人?

    刘县令心中开始有些动摇。

    至于这王同知为何一大早就匆匆来此,刘县令明白,这必是钱家所为。

    他急于给初一定罪,也不是和她有什么旧怨,不过是想要尽快给李家一个交待。

    如此看来,这钱家是生怕李鸣玉一死,便会与李家断了干系,意图将这通家之好延续下去。

    刘肖面色有些阴沉,方才王同知口口声声说钱翠珍还要寸步不离地替李鸣玉守丧,难道钱家不趁势赶紧把闺女接回来,竟还不惜让这唯一的女儿新婚变成新寡、非要巴住李家不放吗?

    他不大能认同这种以利为先的作为,不过这是钱李两家的事,就算他是县令,也无权干涉。

    现在还要看那钱翠珍如何说了,他知道那姑娘性子耿直,断不会为了讨好李家胡言乱语。

    等了好一会,衙役才把钱翠珍带到了堂前。

    只见她一身缟素,本就消瘦的身子一夜之间更是憔悴了许多,简直像是披着衣裳的幽魂一般。

    她双目通红,好似刚刚哭过,微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县衙正中拜下。

    “民妇李钱氏见过两位大人。”她声音十分嘶哑,不复以往那尖利的嗓音,听上去很是低沉。

    听钱翠珍竟自称李钱氏,初一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她今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是最厌恨这李家媳妇的身份吗?

    刘县令显然也对此事有些犹疑,可事到如今毕竟死者为大,他停顿了片刻后才轻声道:“起身吧。李钱氏,还请你节哀。”

    钱翠珍这才幽幽起身,她先朝着公公李老爷福了福身子,而后才静静立于堂中。

    刘县令思索片刻,开口询问道:“李钱氏,照理你还在守丧,不该在此时把你请来。不过为了还令亡夫一个公道,本官有些话,还需问你,你不必紧张,如实道来便可。”

    听他提及李鸣玉,钱翠珍脸色苍白,像是心中悲痛至极。过了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民妇定知无不言。”

    “好。既如此,本官便先向你说明情况,方才这人证张云芳指认李初一昨夜亲手将死者李鸣玉推倒在地,而后他不知死活,像是没了气息。经过验证,李鸣玉唯独后脑有伤,的确像是摔倒磕到了脑袋。加上他一身的酒气,像是喝了不少的酒,或许他踉跄倒地失足而亡...”

    “慢着!”刘县令话说到一半,王同知便打断了他。

    他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李老爷,明白他非要发泄这丧子之痛不可,质问道:“刘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李公子还会好端端地走走路,就摔死了不成?分明是这恶女李初一心存歹念,惦着李家的家财,故意接近李公子。她勾结未果遭拒,便恶从心头起,趁着李公子毫无防备之际将他推倒令他身亡。她怕事情外露,仗着没人看见,还将他弃尸荒野。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其罪可诛!”

    他三两句就将事情定了性,李老爷越听越觉得有理,恨不能立马上前掐死这恶女替儿子报仇。

    王同知越说越起劲,继续道:“只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连苍天也看不过去,让无意之中路过的张云芳见证了她的恶行,这才能让真相大白于世!”

    他言辞凿凿,一脸的正气,活脱脱一个青天再世的模样,几句话就把初一形容得罪大恶极。

    “我没有,我根本没有故意接近李公子!”

    初一想要为自己辩解,可那王同知根本不听她的,不断颠倒黑白污蔑初一,刘县令始终沉着脸,李老爷满脸恨意,张云芳难掩得色,就连堂中的差役们看她的眼神都开始不善起来。

    眼看没人再愿意信她,情急之下,她看向身旁的钱翠珍:“钱小姐可以替我作证。是李鸣玉昨日喝了酒,在钱家就对我出言不逊,还要对我动手动脚,这些钱小姐都是亲眼所见,她还帮我赶跑了他。”

    刘县令此时问道:“你说你也去了钱家,莫非你与这李钱氏有些交情?”

    初一点了点头。

    钱翠珍抱着初一哭的样子,刘县令也亲眼见过。他便又问:“你们是朋友?”

    初一犹豫了片刻,想起昨日钱翠珍护着她的模样,而后认真说道:“是。”

    听她这样说,始终沉默不言的钱翠珍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动容。

    刘县令便也看向了她,顺势问道:“李钱氏,你来说说,方才李初一所言,可有其事?”

    钱翠珍一直微微低着头,像是对堂中诸事都不感兴趣。

    她听见刘县令问话,安静了半晌,才终于低声答道:“没有。”

    初一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刘县令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方才也说,你和李初一在钱宅共同遇上了李鸣玉。你为何要带她回家去?”

    钱翠珍说道:“我只是看她一身脏污,好心想要施舍给她一些衣裳,这才带她回了钱宅。”

    钱翠珍低头不动,不肯看初一一眼。

    这下就连刘县令都有些犹疑,又重复了一遍对初一的问题:“你跟这李初一,是好友吗?”

    “不是。”

    钱翠珍停顿片刻,才道:“太平县人尽皆知,李初一天生有不详之命,人人敬而远之。我瞧她可怜,多与她说了两句话,不料却被她误会。”

    她此时才终于肯抬起头,沉声说道:“我夫君李鸣玉根本不曾对李初一有过歹念。他昨日来钱家,是来找我的,又怎么可能当着我的面调戏别的女人?”

    钱翠珍这段话有理有据,也近乎坐实了初一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刘县令问道:“此话当真?”

    钱翠珍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如有半句虚言,我便不得好死。若知她是如此灾星,我定会早早就离她远些。”

    刘县令面色铁青地看了看初一。

    初一怔在原地,连辩白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钱翠珍。

    她忽然想到昨日在钱家,钱翠珍认真细致地给她装扮好时,满脸宠溺地说:“我妹子若能像你这般好看便好了。”

    钱翠珍再也没看她一眼。

    王同知这才起身道:“李初一,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话虽对着初一说,可身子却朝向刘县令,显然是意有所指。

    刘肖阴沉着脸哑口无言,有人证在此,李家的控告有理有据。

    反倒是初一的话相互矛盾,来回颠倒,根本就不可取信。

    就连他现在都觉得或许真是初一推死了那李鸣玉,惊慌之下逃跑又撒谎替自己辩解也说不定。

    他心里明白,此案根本就不可能再细查。

    有王同知在此,摆明了就是要尽快结案,为李家出一口恶气。

    甚至对于李老爷来说,即便真是那李鸣玉失足摔死了,即便非礼真的确有其事,他也根本不在乎初一是不是冤枉。

    他只是心中郁结无处散发,急需要有人来填补这失子之痛。

    无论是不是有意,初一在此时不巧撞上来,便注定要沦为权势的牺牲品。

    若初一能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解,刘县令或许还能再挣扎一二。

    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翻供,王同知也绝不会轻易松口,此事恐怕已成定局。

    刘肖不愿看到这个下场,没理会那王同知,黑着脸拂袖而去。

    他惯来如此无礼,王同知此时正得意,也没横加追究,轻蔑地看了跪在堂下的初一一眼,转身满面悲痛地扶起了哭肿了眼的李员外。

    他叫上钱翠珍,扶着李员外往外走,慢悠悠留下一句:“而今证据确凿,案犯李初一辩无可辩。将她关押下去,择日依罪论处,退堂。”

    衙役们扬声高喊“威武”,官老爷又定了一桩案,人证张云芳自以为立了功,给了李家一个凶手。

    只剩下初一,无措地跪在阴暗的角落里,四顾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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