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初一清早起来,终究还是念及她爹的忠告,没再去军营见屠苏二人。

    没想到过了午时,商宁却找上了门。

    初一正在小院里打扫,就见一人骑着马过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商宁又是谁?

    她见了商宁还是欣喜的,忙将他迎进门。

    趁着初一去倒水,商宁四处打量着这简陋的小院和破旧的土房,映入眼中的所有物件都如那破背篓一般没完没了的打着补丁,暗道她家果真穷苦。

    等初一过来,他却收了神色,擦着汗笑道:“你家住得也太偏了,叫我这好找。我还以为你住在三合村里,结果到村中一通打听,见了谁都冷着脸说不知。若不是吃过你那一筐筐萝卜,我都要以为你真是什么山野精怪了!”

    初一听他去了三合村,脸色便僵硬起来,提心吊胆地担心村里人胡言乱语说灾星的事。

    可见他神色如常,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这才放下心来,奇道:“为何吃过萝卜就不是精怪?”

    商宁似乎总是对精怪之事特别有兴趣,神神秘秘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但凡是妖怪,总要变成绝色美人迷惑凡人,就算设宴也是山珍海味仙乐飘渺,叫人飘飘然失了心智再下手。哪有你这穷酸样的,成日背着破背篓,还给人吃什么萝卜...”

    他言罢还上下打量打量初一的小身板,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嫌弃太过溢于言表,让初一十分不服气,忙反驳道:“谁说妖怪不能送萝卜?我就不能是兔子精吗?”

    商宁琢磨琢磨,竟还觉得她说的话颇有些道理,假模假式地双手抱拳连连求饶道:“兔精奶奶,我可没有萝卜好吃,求您老人家大恩大德,饶我一命吧!”

    初一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扑哧一乐,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长耳朵,故作深沉道:“好了,看你确实不像好吃,我便放过你了!你特此前来,所为何事啊?”

    商宁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没好气道:“少爷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初一想起屠苏那张泰山崩于前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略有些慌张的样子倒还真像个小白兔。她喃喃问道:“将军送的?”

    商宁点点头,刻意装得自然:“见你今日没来,少爷有些担心,便打发我来瞧一瞧,顺路给你送些多出来吃的。”

    一听是多出来的,初一果真没再那么局促,接过商宁手里的荷叶包,径直打开,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里头正躺着只烧鸡。

    初一有些发怔,她昨日撑得不行,每样菜都吃得少,唯独对这鸡情有独钟,却没想到叫屠苏记在了心上。

    可再一想,这烧鸡不是县里买的吗?她狐疑地看着商宁,随口问了一句:“顺路?”

    不料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商宁不自然地挠挠头,开始胡编:“噢,就是买多了,吃不完。你瞧,那不是还有?”

    他一指马背,初一望过去,马上果真还挂着一个荷叶包。

    “这也能买多?”她喃喃自语。心中感慨,南奉人是真富啊!

    像是怕她不信,商宁还在解释:“都怪我闹着要吃,不小心买得太多,少爷见你爱吃,就叫我拿来给你。”

    一听他家少爷连烧鸡都舍得给他顿顿买,初一眼神复杂地看着商宁,话语中满是艳羡:“你家少爷待你真好。”

    商宁为了附和她,勉强咧嘴笑道:“是,好,好得很。”

    他送了烧鸡,便没打算再久留,赶着回去和屠苏交待,起身向初一告辞。

    初一想了想叫住他,急道:“你等等。”她蹬蹬蹬下了地窖,没一会儿又抱着几个萝卜跑了出来。

    她不愿平白受人恩惠,家中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些萝卜。

    商宁见了萝卜嘴角抽了抽,有些为难:“这就不必了吧!”

    初一却坚持:“你不是说将军不放心我,他见了萝卜,便知道我无事,你也可以省去口舌。”

    商宁一想也有理,于是便把萝卜带上,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少爷说近来营中没人,你若是闲着,便来与我们一道吃饭,也省得我再特意跑来给你送。”

    初一犹豫片刻,想起李项的叮嘱,吞吞吐吐道:“这几日家中...家中有些事,怕是去不了了。”

    商宁闻言点点头,也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接着几日初一十分听话,都没再出门到军营去。

    倒是屠苏见她不来,每日都会差遣商宁来送些东西。大多是些各种吃食,总说是商宁买多了吃不完的。

    每每回去,初一都要给他捎带上几个萝卜以示还礼。

    她爹见家里每日都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忧心日渐加重,却怕说多了女儿不虞,闭口没再多絮烦,只嘱咐她要记得感谢人家。

    这一日商宁又来送了许多糕点,仗着和他熟悉了许多,初一忍不住劝道:“商宁大哥,你要不要下次少买些,总是这样吃不完送人,将军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抵挡不住啊!”

    商宁一时嘴快反驳道:“什么金山银山?少爷一共就夫人留得那点银子,花完了就再也没有了!他家那笑面虎恨不得抠到头发丝里,出个门连盘缠都不给,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初一一愣:“什么笑面虎?”

    商宁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面色不大好看,末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咬咬牙说了实话:“初一,其实我家少爷没什么银子,他总共就只剩他娘给他留下的一点嫁妆,还被后娘骗走了许多。”

    初一想想屠苏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想到那神仙样的人也会被后娘欺负。她对这种事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不是说,你们是南奉城的大户?”

    “就是大户里脏事才多呢!”商宁想起过往,面上满是愤慨。

    初一有些难懂,在她看来,有银子花,能吃饱穿暖,那还有什么烦恼?

    商宁知道说不清,也没跟她再多解释,而是继续道:“其实他让我来给你送吃的,也不是买了吃不完的,是他看你瘦弱,想让你多吃点,让我特意去太平县挑着好的买的。那日你说你都十六了,看着还像十二三岁似的,少爷于心不忍,才...”

    初一默默听着没说话,商宁还在说:“少爷不让我告诉你,是怕你多心,想得多。可是我不愿他总这样,明明是出于好意还要被人误解。初一,我说话直,你别不高兴。”

    初一一直听完,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商宁。

    她其实并没有不高兴,相反,她感动得无以复加。鲜少有人对她展现如此明显的善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无地自容。

    她不大喜欢这样的自己,明明得到了一直渴望的善待,却连句感谢的漂亮话都说不出口。

    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几个萝卜。

    商宁临走前再三嘱咐:“初一,我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别告诉少爷。往后少爷再给你送东西,你也别不要。你是个好姑娘,你家的萝卜也好吃。别人怎么说,你不用管。”

    初一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只是呆呆地点头。

    直到看不见商宁的身影,初一回到院里,呆坐到她爹回家叫她,才缓过神来。

    隔天起来她便到地窖里,点了点剩下的萝卜,原本堆得像小山似的,现在已经少了一半。

    那颗桃子一直放到腐烂,父女两人都倔强地没有吃掉。初一把桃核洗干净泡了一天,种在了小院里,盼着它能发芽。

    等李项出门,她清扫完院子,便背着装好的萝卜出了门,往军营去。

    闷声走了一会,已经远离了村庄,初一就隐隐听见有人喊她:“丫头,丫头...”

    那声音幽幽的似有若无,好像还有些有气无力。

    初一停下来,回头望了望,并没有人。

    这四周都是荒地,很少有人影出现。再说有人又怎么会主动跟她搭话?

    这些日子听多了商宁常挂在嘴边的山精野怪,她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丫头,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初一越走越快,那声音便越喊越急促,还带着几分凄厉和不耐。

    这下她心中果真害怕起来,奈何她背着东西,怎么也跑不起来。索性放慢了步子,决定随机应变。

    她背过胳膊从背篓里拿出两个萝卜拎在手里防身,边走边仔细紧密注意着周围,屏着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忽而身侧的荒草动了动,一个人影嗖地窜了出来,初一拿起萝卜使出吃奶的劲就要砸。

    那人反应极快,往后退了两步,厉声喝道:“李初一!你看清楚老夫是谁!”

    初一费力地收回几乎已经要甩出去的萝卜,望向来人。

    乱糟糟的花白胡须,脏兮兮的布衫,头上还有几片枯草。踩着草鞋不修边幅,却还带着几分书生气。

    还能有谁?不会有别人了!

    初一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腼腆笑了笑,声音怯怯:“刘老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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