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令一脸懵,显然也被初一这恭维人的称呼惊得不轻。

    初一和这位县令老爷并无深交,她爹日日告诫她要远离官府是非,她“恶名”在外,自然事事谨小慎微,也的确并不常与人来往。

    不过平日去太平县时,时常能听见别人议论刘老爷如何如何好,加上那日刘县令在将军面前也算替她说了两句好话,她便觉得此人确是个好官。

    初一想起爹的告诫,自认为恭敬地打了招呼,便不再打算多与刘肖攀谈,放回萝卜准备走人。

    却不想一把被刘肖抓住,他绕着初一转了几圈,也不知在打量什么,初一被他看得不自在,更想逃离,刘县令这才道:“丫头,我瞧你有把子力气,来给老夫帮个忙可好?”

    “不好。”初一本着敬而远之的原则,拒绝得很果断。

    可她越想走,刘肖就越用劲抓着她的背篓不放人,初一便听刘老爷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絮絮叨叨:“亏得老夫还曾为你向将军求情,你这丫头,怎的连知恩图报都不会?”

    初一瞧着刘老爷浑身破破烂烂的可怜样,顿时也觉得自己毕竟承过人家的情,不好太翻脸不认人,于是她便停止挣扎,问道:“老爷大人有何事?”

    刘肖实在不习惯她这奇奇怪怪的称呼,捋着胡子咳了咳,忽而贼笑了两声,和初一套近乎:“什么老爷啊大人的,显得太过生分。照理老夫虚长你爹几载,你叫一声刘世伯,老夫也当得。”

    初一讷讷点了点头,看着刘县令乱七八糟的白头发,再想想自己爹爹高大强健的样子,犹豫片刻,乖巧地喊了一声:“刘阿公。”

    刘县令顿时哽住。

    不过显然眼下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刘肖大度地甩了甩手,阿公就阿公吧,左右他还占了便宜。

    见初一乖乖等着他吩咐的样子,刘肖忽而有些犹豫,不过终究抵挡不过内心的诱惑,贼眉鼠眼地左右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小声与初一说道:“老夫有些好东西,需托你与我一道取来。”

    “什么好东西?”初一也开始好奇起来。

    刘县令却不愿多说,他把初一拉到路旁,连拉带扯地要她放下背篓,初一起初不肯,奈何也拗不过他。

    刘肖一见那背篓中胖乎乎的大萝卜,顿时眼前一亮,口中喃喃:“今儿个有口福喽。”

    他胡乱抓了几把杂草,把那背篓盖住,而后拉着初一鬼鬼祟祟地钻进了荒草地里。

    初一心中有些惴惴,可念着刘大人毕竟不是坏人,再说她素有一身蛮力,真有什么也不怕打不过他,这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头。

    刘肖显然心急得很,顾不上和初一多说,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二人一路辗转,没多久便眼看着就要走出荒草甸。

    他没有直接出去,而是躲在高高的杂草后头,拽着初一蹲了下来。初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外望,竟是一大片瓜田。

    太平县粮产得不好,种瓜却还算收成不错。

    不过这东西是稀罕物,大多都要送到南奉去供给达官贵人们,因而没太多关系能打点的百姓也不会去种。

    太平城瓜种得最多的一家,便是钱家。钱家在此地也算小有些名气,虽不如李员外那般富庶,倒也还过得不错。

    不过这钱家似乎和官府关系不浅,个个眼高于顶,看不上太平县这贫瘠小城,历来不愿与县中人多来往,却不知刘县令来他家的瓜田做什么。

    初一正想着,就见刘大人推了自己一下,不满地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走神?方才老夫的吩咐你可听清楚了?”

    她还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刘肖心里顿时有些没底,这丫头看上去傻呆呆的,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过本着不放弃每一个百姓的念头,他重新又说了一遍:“待会儿老夫一给你示意,你我二人共同出去,奔着那处,对,就是那里,瞧见了吗?到时候我们各拿两个瓜,跑回此地会合,你可明白?好了,准备好了吗?跑!”

    他一边说,一边把胡乱编在一起的乱草扣在初一头上,初一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也顶了一堆杂草在头上。

    接着不等初一反应,上一刻还在一板一眼耐心解释的刘县令,一马当先噌地一声蹿了出去,初一也只好不再犹豫,跟着他往说好的地方跑。

    到了瓜田,刘肖已经抵达正在煞有介事地选瓜,初一百无聊赖地四处观瞧,不小心注意到他身后,顿时感觉浑身发麻,十分艰难地问了一句:“那怎么有条狗啊?”

    她本就怕狗,此时一只通体毛发黝黑的大狼狗正遥遥地对着二人呲牙。

    一听说有狗,刘肖瓜也不选了,他面色淡然地先塞在初一怀里两个瓜,自己也抱着两个起了身,头也不回。

    初一本以为他胸有成竹,却听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丫头,快跑啊!!!!!!”

    那狼狗见二人一动,便已跃跃欲试准备飞扑上来,初一这次可没犹豫,抱着瓜扭身就跑,没几下她便把刘县令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们两个人一跑,狼狗顿时狂吠起来,边叫边冲着二人追了过去。

    刘肖被跑没影的初一落在后头,一边跑一边咿咿呀呀地怪叫,只觉得身后的吠声越来越近,他根本没有考虑,动作行云流水地往旁边顺手扔了一个瓜出去。

    西瓜砸在地上碎成几瓣,露出红艳艳的瓜瓤,只是看着就叫人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清凉了几分。

    狼狗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那瓜的诱惑,呜咽一声,转头便朝那瓜的方向跑了过去。

    刘肖松了一口气,扭头心疼地瞧了两眼,脚步却没停下来。

    他终究是上了年纪,满头大汗地跑回荒草地里,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没想到一拨开杂草,初一正抱着两个瓜,脸色不十分好看地等着他。

    饶是她再迟钝,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方才刘大人的行为,绝不是与钱家预先说好的,怎么看怎么像偷。

    此刻瞧他若无其事沾沾自喜的样子,初一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刘肖:“阿公,您叫我来这,就是要一同偷瓜?”

    刘肖看着初一纯粹澄澈的眼睛,再听她脆生生地叫自己一声“阿公”,习惯了厚脸皮的他竟没由来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故作姿态地干咳两声,心虚地笑了笑,低声道:“怎么能算偷呢?老夫是见这瓜地长势甚好,替主家拿两个过来尝尝。”

    初一不可置信:“那不还是偷吗?我爹说过,不问便取就是偷。偷盗的行为可不好,刘阿公,您可是太平县最大的官,怎么能带头偷盗呢?”

    刘肖老脸一红,喃喃道:“老夫是见那钱家仗着与州府有些关系,时常在征税时抵赖,这太平县本就穷苦,不指着他们这些富户,那百姓们怎么办?”

    初一听得似懂非懂,却并没有被他给绕晕,继续质问道:“这与您要偷瓜有什么关系?”

    “老夫还不是嘴馋...不是,是想给他们些教训...”刘肖挠了挠头。

    初一便道:“我爹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刘阿公受了委屈心中不忿来偷瓜,万一被钱家发现了,岂不将误会加深了吗?”

    刘肖知道自己不占理,却被一个丫头片子教训,面子实在挂不住,忍不住反驳道:“你这娃娃,怎么句句你爹说过你爹说过的?你爹是什么圣人吗?他一个乡下汉哪来这么些酸溜溜的大道理?”

    他恼羞成怒,竟还腹诽起初一她爹来。

    见初一气呼呼的,他也知自己今日这事做得有些不地道,又拉下脸来哄道:“好了娃娃,你莫生气,老夫拿这瓜,也不为了自个吃,而是有正用的。再说你瞧,咱们拿都拿了,左右也不能再送回去不是?那不就被发现是你我二人拿的瓜了吗?”

    看见初一瞪眼,他忙又改口:“偷的,偷的,老夫往后不偷就是了。好了好了,来,给你一个,回家去吧。”

    初一莫名成了帮凶,此刻也再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却不肯收那瓜,背起自己的背篓气恼地走在前头。

    没走几步,却见刘肖又追了上来。初一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刘阿公,您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老夫也要往这边去。”刘肖笨手笨脚地抱着三个瓜,跟着初一一起走。

    不出片刻功夫,刘肖仿佛就已经忘却了方才的不快,他好奇地打探道:“老夫记得你不是住三合村吗?这也不是去三合村的方向啊?”

    初一便不说话了,可瞧他费力的样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伸手接过来一个瓜帮他拿着。

    等到了军营门口,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初一见刘肖不走了,还是主动开口询问道:“您要进去吗?”

    刘县令抚了抚胡子,摆起了姿态:“冒然拜访,岂可直接登门?还是要等人出来通报一声才是。丫头,老夫知你心纯善,送至此地便可,你快回去吧!”

    听他以为自己是来送他的,初一也不解释。

    她点点头:“哦,那您等着吧。”

    初一把手里的瓜还给刘大人,自己背着背篓熟门熟路地进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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