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令没想到这丫头的目的地原来也是军营,顿时觉得颇有些古怪,还来不及细问,便见初一已经一马当先走进去了。

    他往里观望两下没见到人影,心中也知营中此时没什么人,在此处傻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便叫住初一,抱着瓜追了上去。

    初一见他跟上来又顺手递了个瓜过来,不由停下看他两眼,刘县令讨好地笑了笑,初一也没跟他计较,接过来又帮他拿着。

    二人并肩朝里走,刘肖见初一逛军营就像逛自家院子似的随意,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奇。

    尽管从前没有来往,他自是认得初一的,原因无他,他身为这太平县的青天,对于县中每家每户的事都如数家珍。

    刘肖当然也知道三合村对她的那些传言,不过他毕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总是将信将疑。

    他不信谣言,却也知道初一父女日子过得不好,也曾派人上门主动提出救济,俱都被李项借口推拒。

    时间一长,县中杂事繁多,他也就想不起来了。

    前几日再见到初一,不由又兴起了那份对她的恻隐之心,这才惦着主动与她搭话。

    “丫头,你来过这?”刘县令问道。

    初一心里还带着气,抿着嘴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刘肖讨了个没趣,无奈地摸摸鼻子,也没再追问。

    等走到屋尾,她才放下心中的不快,欢喜地扬声开口叫人:“商宁哥,我来啦,你在吗?”

    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应。

    初一便径自进了灶房,先将装萝卜的背篓放在地上,这才又出门去。

    看见刘肖还抱着瓜傻站在太阳底下老实地看着她,初一有些心软,终还是不再计较偷瓜的事,柔声道:“刘阿公,要不你先进去坐吧,我去叫人。”

    刘肖点了点头,方才跑得太快,他也有些受不住,正要进门,便听见旁边的门一响,屠苏拿着一卷书低头走了出来,边走边道:“商宁出去了。”

    这几日下来,他与初一熟悉了不少,自认为已经可以泰然与她相处。

    初一在屠苏面前总是带着自惭形秽的局促,也没了和商宁说话时的那种放肆,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将军好,刘阿...刘大人来了。”

    她好像有些明悟不能同时叫人老爷和大人,却也不忘提醒道。

    屠苏已习惯了说话不看人,没想到今日还有外人在。

    顺着初一的话音抬起头,瞧见一旁正捧着瓜朝他贼笑的刘肖,顿时愣在了原地。

    见他抬头,刘县令一把抢过初一帮他拿着的瓜,大义凛然道:“将军来太平县也有几日了,不知还住得惯吗?今日老夫机缘巧合得了几个瓜,心中记挂将军,特地送来给将军尝尝。”

    他撒起谎来眼都不眨,看得初一目瞪口呆。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叹,刘肖莫名又开始心虚起来,不自在地干咳两声掩饰了一下。

    屠苏才学会招待一个客人,还没来得及熟练到得心应手,今日就来了两个加了难度,他此刻心里全是不自在,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

    他僵硬着脸点了点头,手中拿着书卷缓缓转过身,如何出得门又如何回房去了,甚至还不忘悄悄把房门关死。

    刘县令傻在了原地。他自问并未得罪过将军,怎么也想不通屠苏为何是这个反应?

    忽而脑中一道灵光莫名闪过,他侧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初一,声音颤颤:“莫非他料事如神,知道咱这瓜是偷的?”

    倒是初一对屠苏的性子多了些了解,此时听刘县令还敢提偷瓜的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末了还是主动引他到灶房中临时搭起来的小桌前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边,捧着脸老神在在道:“咱们先在这坐坐吧,将军可能还要准备一阵子。”

    刘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明白屠苏要准备什么,他理解不了初一的话,只好似懂非懂地坐着,也不敢多问。

    良久之后,屠苏才缓缓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茶具。

    他冷脸看着刘县令,声音低沉:“喝茶?”

    刘肖本想说老夫不渴,可见到屠苏黑着脸心里又有些发憷,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

    一见他同意,屠苏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好像顿时有了主心骨似的。

    他放下茶具,拿过水壶架在炉上,添柴烧水。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今日不是提前烧得水,还需等上一阵子,屠苏便站在炉前认真地盯着水壶,等着水开。

    刘县令便客套道:“辛苦将军了,不如将军先过来坐,天气炎热,那炉前怕是不好受。”

    他既已开口,屠苏也不好坐视不理,十分不情愿地离开水壶旁,坐在了刘肖和初一的对面。

    刘肖摸不准屠苏的性子不好冒然开口,屠苏不知该说什么,初一正蹙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三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说话,初一正想着事情倒也还好,屠苏和刘肖都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水开的声音响起,屠苏顿时迅速地起身离开。

    他拿过热水,洁具,投茶,洗茶,泡茶。

    屠苏专注沉浸,刘肖看得赏心悦目,初一的眉头越蹙越深。

    等备好了,屠苏将两只茶盏摆在二人面前时,初一猛地在桌下暗暗一拍大腿,突然反应过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眼熟,颇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干笑着望着屠苏殷切的目光推拒道:“我不太渴,不喝了,不喝了。”

    屠苏有些失望,不过今日的主客是刘县令,他便也没太气馁,转头看着刘肖。

    刘肖早被屠苏雅致的动作勾起了茶瘾,心中颇为期待。

    一听初一拒绝,瞥她一眼似在怪她不知好歹暴殄天物,初一倒是不在意,满脸坚毅死都不喝。

    刘肖端起茶盏一品,立刻激赏一句:“好茶!老夫已许多年没喝过如此好茶了!”

    他一口一口将茶品尽,还不忘闭眼深深回味,心中暗赞这将军果然不亏出自南奉大族,竟有如此精湛的茶技,将茶香激发到了极致。

    等到再睁开眼之时,尚觉有些意犹未尽,便见到屠苏正举着茶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被屠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动,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递过茶盏不忍他再等,屠苏心满意足地给他续上一杯。

    又开始了。初一心想。

    三杯饮尽,刘肖对着屠苏热烈的目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屠苏也不说话,只兴致勃勃地给县令倒茶。

    不错,今日竟可如鱼得水地招待两人,颇有大将之风。他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刘肖送上茶盏的手已开始有些颤抖,似乎还隐隐听见初一在旁边小声地说着:“三十六,不对不对,这是三十七...”

    他神情有些恍惚,这是...在数什么?

    罢了罢了,老夫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水桶而已,想那么多作甚?

    划破这种沉寂的,当然只能是商宁。

    他提着两只烧鸡进了门,大着嗓门便走便道:“少爷,初一没在家,我白跑了一趟,等会儿吃过饭,我再去一次三合村...哟,初一,你怎么来了?这倒好,省得再折腾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扫见了正在自我怀疑的刘县令,惊叹了一声:“呀,这不是刘大人吗?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家少爷还说呢,来这太平县,敬佩您的官声,正想着改日登门,没想到您先来了,真是罪过罪过。好了好了,少爷先别倒茶了,快去做饭吧,别饿着刘大人。刘大人,得罪,小人商宁来伺候您。”

    商宁一把抢过屠苏手里的茶壶,把他往里推。

    屠苏有些恋恋不舍,初一数数被打断颇觉遗憾,刘肖长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这位商宁小哥,简直就是他的再造恩人呐!

    他屡屡想要咬牙拒绝之际,就见到屠苏用那种无辜又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顿觉于心不忍,劝自己再饮一杯吧,下杯就停,于是再也没停下来。

    商宁惯会与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就把刘县令满腹的委屈打发得烟消云散,同时还不忘照顾到旁边的初一,时不时就把二人逗得捧腹大笑。

    屠苏一边在角落里择着菜,一边颇为艳羡地看了商宁一眼,自觉这种本事,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不过还好,他也有自己的门路。

    初一心不在焉地听着商宁和刘县令说话,眼神却总往落单的屠苏身上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小声扔下一句:“我去帮帮忙。”

    说罢便起身到屠苏身旁,不言不语地陪他一起。

    初一在屠苏身边时,话总是不太多,不像和商宁一处时那样叽叽喳喳,却又总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适时地递上他需要的东西,让屠苏很快便觉得同她相处颇为自在。

    似乎那种与陌生人同处一室的不适感,在这个叫初一的姑娘身上并不存在。

    刘肖看似与处处迎合他的商宁相谈甚欢,其实早已将角落里的二人看在眼里,别有意味的眼神中带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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