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稀奇古怪的样子叫她爹很是不解,再问她却又不肯说了,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父女两个还没出门,李家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初一正扫着院子,就瞧见刘县令提着个竹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他看见初一便知道没找错门,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笑嘻嘻地招呼道:“丫头快来,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初一好奇地凑上前去,等刘县令掀开筐盖,她不由大惊失色。
初一赶紧伸手把那筐又捂住,脸色僵硬地看着刘县令,压低声音质问:“不是说好不偷了吗?”
她这一开口,刘肖显得比她还要紧张,贼兮兮地四处看了看,幸好这李家住得偏,并没有行人来往。
他瞪着眼睛,不敢太大声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瓜,不是偷的!还有,往后不可再提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了吗?”
不是偷的?初一狐疑地看了看他,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刘县令只好再三发誓,她这才将信将疑,随后又不满道:“你贪墨将军的银子买瓜吃?”
刘肖无语,他是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丫头总把他想得那般猥琐?
怕她再胡乱瞎猜,他赶紧如实说道:“这瓜,是钱家送我的!”
“那不可能。”初一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那日刘县令再三提及与钱家不和之事,初一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和人家小姐都能当街吵起来,钱家怎么可能给他送瓜?
刘县令欲哭无泪,这小丫头怎么变机灵了?从前不是说什么信什么的吗?
他再没了想故意显摆的心思,三言两语给初一解释清楚,她这才明白原委。
这瓜还真不是偷的。
原是那荒草鬼的谣言越传越严重,钱家上下人心惶惶,几乎什么事也做不成,甚至影响到了乡邻。
昨日找人去捉鬼,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钱老爷无奈之下只好向刘肖低了头,请他出面做主澄清并无闹鬼之事。
在太平县,刘县令的话还是颇有威信的。若是平日他才不愿管钱家之事,可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也不好任由它越闹越大。
刘肖既然应了就没打算拖沓,连夜回县衙取了官印,独自在钱家瓜田不远的老宅守了一夜。
自从闹鬼之事一起,钱家的家丁仆役包括看田的老汉谁也不肯在老宅多留一刻,纷纷打包跑得跑,逃得逃。
没有人在,刘肖反而更自在,一个人在钱家老宅过足了瓜瘾,吃饱喝足睡妥了,十分痛快。
钱家众人见刘大人这般刚勇,竟敢独自夜闯鬼宅,没人敢在此陪同,却也怕县太爷真在钱家出了什么事说不清。
哪料到天刚蒙蒙亮,钱老爷带着一众仆役来此,就见刘大人神清气爽开了门,毫发无伤不说,不知为何还打着饱嗝。
如今刘肖的形象在钱老爷心里已然高大起来,看他那身破衣烂衫都颇有些闲云野鹤之意,刘老爷的事他哪敢细问?
当即奉上银两聊表谢意,刘肖叫他把银子捐到县衙,临走时忽然想到初一,便又朝他要了一个瓜。
刘县令说完捂着心口,作黯然神伤状:“亏我还念着你那日帮我忙前忙后,自己却没捞着瓜吃,特意要了瓜给你送来。你这丫头还如此编排我的不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见他突然开始抹起了眼泪,初一也觉得有些内疚,小声道:“对不住啊,刘阿公,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是我错了,我跟你赔不是。”
刘县令见好就收,老神在在道:“嗯,知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好孩子,我知你心存感恩,既如此...你家有饭没有?”
他今儿醒得早,从钱家出来时还满肚子瓜,便推拒了要请他吃饭的钱老爷,没想到走了这么一会子竟觉得有些饿了。
初一老实地点了点头:“我爹做饭呢。”
“啊呀呀,如此甚好,甚好。不如老夫...”
他捋捋胡子正要顺势留下吃饭,忽然听见背后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干什么?”
李项本想出来叫初一吃饭,就瞧见她和一个脏兮兮的老丈在院中鬼鬼祟祟嘀咕着什么。
他没看见刘肖的正脸,以为是路过讨饭的在哄骗自家女儿,又见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显然是受了欺负,顿时怒从心头起。
走近几步,就听见什么“有饭没有”“饿了”之类的话,如此更加笃定心中想法。
李项黑着脸不忍责备初一,便从背后朝那老丈发作:“我家没饭!你到别家去要吧!我瞧你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去县上挣工钱?还敢在这欺负我闺女,赶快滚,休要再来!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刘肖上来便被人在耳边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大嗓门震得他眼冒金星,一脸懵地回过头。
李项见到他的脸,顿时“呀”了一声,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初一还没来得及阻止,站在一旁就觉得她爹一张脸仿若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最终硬生生地恢复了平日与人接触时那种老实憨厚的样子,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见过刘大人。”
平静地好像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刘县令顿时觉得此刻这个才是从前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不太深的李项,可无论如何毕竟已经见识了方才他暴躁的样子,他该怎么视而不见?
可眼前这人明显就是一副“才见到他刚才那人不是我”的表情,他嘴角抽了又抽,终于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张还算和善的笑脸。
李项知道初一不知怎么和刘县令有了些交情,心中虽不满,可毕竟昨夜已经承诺过要改,便没再打算多过问。
他朝着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的初一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不快。
而后才又本分地对刘肖说道:“刘大人,粗茶淡饭,怕不入您的眼。若是不嫌弃,就来与我们父女一同吃点吧!”
刘县令经过方才的刺激,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
可这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有一副你不在我女儿面前与我演绎和谐共处我就与你同归于尽的架势,压迫得他有些四肢发凉,不由自主地老实点了点头。
片刻后,刘肖僵硬地坐在饭桌前,等着李项美其名曰“伺候他”,恭谨地把每样东西递到他身前,时不时还阴森森地瞟他一眼。
他刀子似的眼神一打到自己身上,刘县令就忍不住示好地笑一笑,来表现自己人畜无害的善意。
初一这顿饭倒是吃得香。
见到她爹与刘阿公“相谈甚欢”的样子,她便觉得卸去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
她爹对官家的偏见总算减少了一些,刘县令也好,屠苏将军也罢,这些人就算身居高位,可心中清明,便不会随意欺压百姓。
就算是他们这些乡野小民,机缘一到,也能与之来往,产生羁绊。
等吃过饭,刘县令脚底生风,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简直恨不能自己会飞。
等他没了踪影,初一这才想起来,钱翠珍的那些首饰还在她这里,本还想托刘县令还回去的。
见她懊恼的样子,初一她爹主动提出:“不如你自己到钱家去找她,听你的意思,这钱家小姐也不是个坏人。”
初一没想到她爹会这样说,不由一怔:“爹你...”
李项温和地笑了笑:“我想过了,这高门大户也未必都是心存歹意。你若能就此交个朋友,也是好事。不过这钱家小姐,也是个命苦的。”
初一想起钱翠珍那委屈的样子,附和道:“就是。怎么找了那样一个相公,真是倒霉!”
李项为女儿的天真摇了摇头,语含深意地说道:“她可不是倒霉。”
“什么?”初一一怔。
她爹便说:“就说在这太平县,连你都知道那李家公子不是良配,以钱家的本事,会无从知晓吗?”
初一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猛地一寒,就听她爹意味深长地感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身不由己。”
一直走到钱家门外,初一还在想着这事。
她远远望着钱家气派的高门,比富庶的李家还带着几分清雅之气,她却怎么也不愿上前。
琢磨了半天,初一还是绕到了后院的小门。
万一被人认出她来,从大门轰出去也不大好看。
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进太平县找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想着她爹和将军的话,她不愿做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了,得勇敢一点。
长叹了一口气,她艰难地伸出手,正想轻叩院门,就看见门忽然从内打开了。
开门的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钱翠珍。
她认出了初一的脸,不免觉得十分意外,问道:“怎么是你啊?”
初一正想把手里拿着的包袱递给她,说是来还她东西,就听门内一阵乱哄哄的喧哗声。
钱翠珍没等她回答,转身冲着门内大喊道:“我不回去!我都说了我不回去!你们若是再逼我,我就去死!”
她说完也不顾门里传来的喝骂声,用力关上了门,拉起初一便跑了起来。
次日一早,父女两个还没出门,李家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初一正扫着院子,就瞧见刘县令提着个竹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他看见初一便知道没找错门,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笑嘻嘻地招呼道:“丫头快来,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初一好奇地凑上前去,等刘县令掀开筐盖,她不由大惊失色。
初一赶紧伸手把那筐又捂住,脸色僵硬地看着刘县令,压低声音质问:“不是说好不偷了吗?”
她这一开口,刘肖显得比她还要紧张,贼兮兮地四处看了看,幸好这李家住得偏,并没有行人来往。
他瞪着眼睛,不敢太大声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瓜,不是偷的!还有,往后不可再提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了吗?”
不是偷的?初一狐疑地看了看他,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刘县令只好再三发誓,她这才将信将疑,随后又不满道:“你贪墨将军的银子买瓜吃?”
刘肖无语,他是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丫头总把他想得那般猥琐?
怕她再胡乱瞎猜,他赶紧如实说道:“这瓜,是钱家送我的!”
“那不可能。”初一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那日刘县令再三提及与钱家不和之事,初一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和人家小姐都能当街吵起来,钱家怎么可能给他送瓜?
刘县令欲哭无泪,这小丫头怎么变机灵了?从前不是说什么信什么的吗?
他再没了想故意显摆的心思,三言两语给初一解释清楚,她这才明白原委。
这瓜还真不是偷的。
原是那荒草鬼的谣言越传越严重,钱家上下人心惶惶,几乎什么事也做不成,甚至影响到了乡邻。
昨日找人去捉鬼,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钱老爷无奈之下只好向刘肖低了头,请他出面做主澄清并无闹鬼之事。
在太平县,刘县令的话还是颇有威信的。若是平日他才不愿管钱家之事,可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也不好任由它越闹越大。
刘肖既然应了就没打算拖沓,连夜回县衙取了官印,独自在钱家瓜田不远的老宅守了一夜。
自从闹鬼之事一起,钱家的家丁仆役包括看田的老汉谁也不肯在老宅多留一刻,纷纷打包跑得跑,逃得逃。
没有人在,刘肖反而更自在,一个人在钱家老宅过足了瓜瘾,吃饱喝足睡妥了,十分痛快。
钱家众人见刘大人这般刚勇,竟敢独自夜闯鬼宅,没人敢在此陪同,却也怕县太爷真在钱家出了什么事说不清。
哪料到天刚蒙蒙亮,钱老爷带着一众仆役来此,就见刘大人神清气爽开了门,毫发无伤不说,不知为何还打着饱嗝。
如今刘肖的形象在钱老爷心里已然高大起来,看他那身破衣烂衫都颇有些闲云野鹤之意,刘老爷的事他哪敢细问?
当即奉上银两聊表谢意,刘肖叫他把银子捐到县衙,临走时忽然想到初一,便又朝他要了一个瓜。
刘县令说完捂着心口,作黯然神伤状:“亏我还念着你那日帮我忙前忙后,自己却没捞着瓜吃,特意要了瓜给你送来。你这丫头还如此编排我的不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见他突然开始抹起了眼泪,初一也觉得有些内疚,小声道:“对不住啊,刘阿公,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是我错了,我跟你赔不是。”
刘县令见好就收,老神在在道:“嗯,知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好孩子,我知你心存感恩,既如此...你家有饭没有?”
他今儿醒得早,从钱家出来时还满肚子瓜,便推拒了要请他吃饭的钱老爷,没想到走了这么一会子竟觉得有些饿了。
初一老实地点了点头:“我爹做饭呢。”
“啊呀呀,如此甚好,甚好。不如老夫...”
他捋捋胡子正要顺势留下吃饭,忽然听见背后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干什么?”
李项本想出来叫初一吃饭,就瞧见她和一个脏兮兮的老丈在院中鬼鬼祟祟嘀咕着什么。
他没看见刘肖的正脸,以为是路过讨饭的在哄骗自家女儿,又见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显然是受了欺负,顿时怒从心头起。
走近几步,就听见什么“有饭没有”“饿了”之类的话,如此更加笃定心中想法。
李项黑着脸不忍责备初一,便从背后朝那老丈发作:“我家没饭!你到别家去要吧!我瞧你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去县上挣工钱?还敢在这欺负我闺女,赶快滚,休要再来!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刘肖上来便被人在耳边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大嗓门震得他眼冒金星,一脸懵地回过头。
李项见到他的脸,顿时“呀”了一声,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初一还没来得及阻止,站在一旁就觉得她爹一张脸仿若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最终硬生生地恢复了平日与人接触时那种老实憨厚的样子,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见过刘大人。”
平静地好像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刘县令顿时觉得此刻这个才是从前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不太深的李项,可无论如何毕竟已经见识了方才他暴躁的样子,他该怎么视而不见?
可眼前这人明显就是一副“才见到他刚才那人不是我”的表情,他嘴角抽了又抽,终于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张还算和善的笑脸。
李项知道初一不知怎么和刘县令有了些交情,心中虽不满,可毕竟昨夜已经承诺过要改,便没再打算多过问。
他朝着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的初一安抚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不快。
而后才又本分地对刘肖说道:“刘大人,粗茶淡饭,怕不入您的眼。若是不嫌弃,就来与我们父女一同吃点吧!”
刘县令经过方才的刺激,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
可这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有一副你不在我女儿面前与我演绎和谐共处我就与你同归于尽的架势,压迫得他有些四肢发凉,不由自主地老实点了点头。
片刻后,刘肖僵硬地坐在饭桌前,等着李项美其名曰“伺候他”,恭谨地把每样东西递到他身前,时不时还阴森森地瞟他一眼。
他刀子似的眼神一打到自己身上,刘县令就忍不住示好地笑一笑,来表现自己人畜无害的善意。
初一这顿饭倒是吃得香。
见到她爹与刘阿公“相谈甚欢”的样子,她便觉得卸去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
她爹对官家的偏见总算减少了一些,刘县令也好,屠苏将军也罢,这些人就算身居高位,可心中清明,便不会随意欺压百姓。
就算是他们这些乡野小民,机缘一到,也能与之来往,产生羁绊。
等吃过饭,刘县令脚底生风,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简直恨不能自己会飞。
等他没了踪影,初一这才想起来,钱翠珍的那些首饰还在她这里,本还想托刘县令还回去的。
见她懊恼的样子,初一她爹主动提出:“不如你自己到钱家去找她,听你的意思,这钱家小姐也不是个坏人。”
初一没想到她爹会这样说,不由一怔:“爹你...”
李项温和地笑了笑:“我想过了,这高门大户也未必都是心存歹意。你若能就此交个朋友,也是好事。不过这钱家小姐,也是个命苦的。”
初一想起钱翠珍那委屈的样子,附和道:“就是。怎么找了那样一个相公,真是倒霉!”
李项为女儿的天真摇了摇头,语含深意地说道:“她可不是倒霉。”
“什么?”初一一怔。
她爹便说:“就说在这太平县,连你都知道那李家公子不是良配,以钱家的本事,会无从知晓吗?”
初一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猛地一寒,就听她爹意味深长地感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身不由己。”
一直走到钱家门外,初一还在想着这事。
她远远望着钱家气派的高门,比富庶的李家还带着几分清雅之气,她却怎么也不愿上前。
琢磨了半天,初一还是绕到了后院的小门。
万一被人认出她来,从大门轰出去也不大好看。
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进太平县找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想着她爹和将军的话,她不愿做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了,得勇敢一点。
长叹了一口气,她艰难地伸出手,正想轻叩院门,就看见门忽然从内打开了。
开门的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钱翠珍。
她认出了初一的脸,不免觉得十分意外,问道:“怎么是你啊?”
初一正想把手里拿着的包袱递给她,说是来还她东西,就听门内一阵乱哄哄的喧哗声。
钱翠珍没等她回答,转身冲着门内大喊道:“我不回去!我都说了我不回去!你们若是再逼我,我就去死!”
她说完也不顾门里传来的喝骂声,用力关上了门,拉起初一便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