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翠珍也不知去了何处，一去就是好久。
桌上的茶热气散尽，慢慢冷了下来，初一没再动那茶，呆怔地看着小窗外。
这点心楼正处在太平县闹市，堂内再清雅宁静，也难挡街上的喧哗。
区区一墙之隔，却恍若两个天地。
初一觉得她更像外面的人，行色匆匆，粗茶淡饭。
而这楼里，没有刘县令苦之已久的人间疾苦，更像是处处隐匿着将军说得那种人心相食，让人不寒而栗。
初一坐在这里，总觉得不安，这不是她熟悉的太平县，遂决定起身走人。
她刚有这个想法，就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本以为是钱翠珍，可她身上没有这种腻人的香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几个陌生的脸正面带不善地盯着她。
“有事吗？”初一先问道。
她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几个。
不过她近来也习惯了到哪里都有人来找麻烦，来者只是几个姑娘，她也没太惊慌，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冷却的茶叶中苦涩味更重，初一不大喜欢，本想吐出来，可这几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好皱着眉将茶尽数咽了下去。
几个人都没说话，倒是她们身后有一人突然开口讥讽道：“连茶都不会喝，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听了这话，本就对初一面带鄙夷的几个人脸上不屑之意更甚。
她一说话，初一从几人让出的缝隙中见到那人的脸，没为自己辩解，而是好笑地反问道：“你会？”
“你！”女子一张脸霎时间羞得通红，被初一说中了心事，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
为首的一个姑娘见一上来就落了下乘，反被此人耻笑，面色不大好，转头呵斥那红脸的姑娘：“云芳，休要在此丢人现眼！”
叫“云芳”的那个有些不甘心，瞪了初一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你就是李初一？”那人转过脸来故作矜持地发问。
初一点头承认，心里却是在想，最近可真是和张家反冲，走到哪都能遇得上。
那个名为“云芳”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宝的姐姐，儿时总闹着要和初一玩的那个张云芳。
当然她长大后似乎对曾经无知的自己十分不耻，暗暗发誓要“痛改前非”，凡是能给初一找麻烦的事情，她都要勉力掺上一脚。
眼下这个，应当也不例外。
初一态度疏远没什么话好说，那女子却不肯放过她，继续端着架子，假模假式地说道：“我们几个都是这里的常客，今日带着新友云芳来小坐，不巧来得晚了些，没了位置。你看...”
她言下之意满满都是要让初一让位，初一本来倒真是想走的，她也不想故意惹麻烦，可偏偏遇上了张云芳。
她可还记得那张大宝牵着狗来咬她时，口口声声说是阿姐的主意，初一顿时心生不快，见那张云芳为眼前这人马首是瞻的样子，就是不想给她这份面子。
初一坐着没动，云淡风轻地道：“既然是常客，不是有雅间吗？不如坐到雅间去。我在此等着别人，这是她的位置，也不好随意擅自相让。”
她见那女子说话还算客气，便也是婉言推拒，态度也算诚恳。
谁知初一这话却叫那为首的女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初一是第一次来这点心楼，方才和钱翠珍一起进门时，那掌柜说雅间里坐的都是熟客，此时也真没多想，听这人说她也是常客，便给她如此建议。
可这女子仗着自家做些小买卖有些小富，荷包里的银子顶多也就勉强够请三五好友偶尔来大堂小坐，还不敢点太贵的点心，那雅间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听初一如此说，便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囊中羞涩，也怕身后几个例来以她为尊的友人当了真。
隐约已经听见身后几人开始面露惊喜地窃窃私语，以为她当真要请客去雅间。
女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也装不了大家闺秀，刻薄地对初一说：“我起先听云芳说你名声不好，不料你为人还如此恶毒。我好心劝你让位，你出言讥讽是何意？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应当躲在家里，少来出门害人！”
她莫名其妙就翻了脸，话还越说越难听，饶是初一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绷不住，冷着脸反问道：“你是客，我也是客，我凭什么给你让位？”
这话反倒逗笑了一直站在几人身后的张云芳，她见好不容易攀上的富贵朋友在初一这里吃了瘪，忍不住便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还能顺势教训她看不顺眼的初一。
她开口反唇相讥：“李初一，你算什么客？你有银子结账吗？你家穷得连米都吃不起，若不是你爹到处给人干活，你早就饿死了！我看你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捡上一桌客人吃剩得点心的吧？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走，别被掌柜的发现抓去报了官！”
她的话正戳到初一痛处，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张云芳没吭声。
张云芳夸张地后退了几步，嘲弄道：“哟呵，怎么，还生气了？李初一，你来啊，你欺负大宝也就算了，我看你敢不敢打我！几位小姐都在此给我见证，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非要报官去，到时候叫你爹累死也挣不回赎你的银子！”
本想上前的初一猛地顿住，想到之前她爹低三下四地给张家赔不是的样子，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又缓缓坐了下去。
张云芳话虽这般说，却也真怕初一跟她动手，早就故意躲在几人后面，想着这李初一就算发起疯来，打得也不是自己。
为首那人早就记恨上初一，听了张云芳的话顿时眼前一亮，面带讥讽地故意拿绣帕捂着鼻子道：“哟，原来是个穷鬼啊！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酸味呢！偷东西还偷得这般理直气壮，真是不要脸皮！亏得不听人好言相商，原是听不懂人话啊！”
随行的几人见初一软弱的样子也纷纷附和道：“就是，真是个穷鬼！怎么穿成这样就敢出来？”
“她可是三合村有名的灾星！”
“我就说呢，看她这几眼，我就觉得有些头晕！”
几人叽叽喳喳地围着初一指指点点，周边的客人见状只是皱皱眉头，并不愿生事，都装作没看见。
初一坐下以后就不再看她们，任由她们说什么都默默忍耐。
有人助长气势，为首女子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
她有心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威风，也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心虚，故意道：“来来来，我好心来帮你洗洗你的穷酸气！”
说罢，拿起桌上钱翠珍的茶盏就朝着初一泼了过去。
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本就一点亏也吃不得，而今初一当众让她难堪，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初一仍旧坐着没动，任由水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洇湿了衣裳。
已经冷下来的水带着茶叶洒了她一身，那女子撒了气心满意足地警告初一：“还不快滚！”
她把水泼下去的时候，几人就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
此时都不再说话看着初一，茶盏中的水其实并不算多，初一看了几人一眼，沉默着起身准备离开。
她很清楚，这些人，她都惹不起。
初一刚站起来，就听不远处“呀”了一声，紧接着钱翠珍拎着个茶壶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她起先没瞧见被几人围着的初一，走过来才看到她满脸的水痕，蹙起眉毛质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初一不愿再生事，轻轻摇了摇头，打算跟钱翠珍告辞。
钱翠珍却不肯放她离开，拉住了她的胳膊不松手，转头望向众人。
“谁泼的？”
几人都不吭声。
她们自然都认得这钱家小姐，李家的夫人，论起来这位才是太平县一顶一的富贵户，谁也不敢招惹。
“我问是谁泼的？”钱翠珍的声音扬了起来。
她这尖利的嗓子十分有穿透力，顿时响彻了整个二楼厅堂。
别桌的客人不愿管初一，但这钱家小姐的名字在点心楼可是如雷贯耳，那简直活生生远近闻名的母大虫！
听闻近来嫁去李家，本以为安生了不少，没想到眼下一看，未被夫家制住不说，反而好似还变本加厉了！
她不气不恼时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这下她明摆着是要闹脾气，谁还敢触她霉头？
厅堂中人纷纷起身，一个挨着一个争先恐后地下楼结账去了，生怕跑慢了沾上血。
钱翠珍冷着脸，根本不理会那些路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姑娘，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我说话呢，都聋了吗？我问你们，谁泼得我钱翠珍的客人？”
几人都瑟缩着不敢吭声，为首的女子见了钱翠珍，却并未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她看也没看初一一眼，亲昵地对钱翠珍说道：“表嫂，表嫂，是我呀！”
一听见“表嫂”二字，本来只是有些不快的钱翠珍瘦长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顿觉心中无名火起。
她转过身看着那正兴冲冲与她攀亲的女人，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表你娘的嫂！”
桌上的茶热气散尽，慢慢冷了下来，初一没再动那茶，呆怔地看着小窗外。
这点心楼正处在太平县闹市，堂内再清雅宁静，也难挡街上的喧哗。
区区一墙之隔，却恍若两个天地。
初一觉得她更像外面的人，行色匆匆，粗茶淡饭。
而这楼里，没有刘县令苦之已久的人间疾苦，更像是处处隐匿着将军说得那种人心相食，让人不寒而栗。
初一坐在这里，总觉得不安，这不是她熟悉的太平县，遂决定起身走人。
她刚有这个想法，就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本以为是钱翠珍，可她身上没有这种腻人的香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几个陌生的脸正面带不善地盯着她。
“有事吗？”初一先问道。
她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几个。
不过她近来也习惯了到哪里都有人来找麻烦，来者只是几个姑娘，她也没太惊慌，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冷却的茶叶中苦涩味更重，初一不大喜欢，本想吐出来，可这几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好皱着眉将茶尽数咽了下去。
几个人都没说话，倒是她们身后有一人突然开口讥讽道：“连茶都不会喝，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听了这话，本就对初一面带鄙夷的几个人脸上不屑之意更甚。
她一说话，初一从几人让出的缝隙中见到那人的脸，没为自己辩解，而是好笑地反问道：“你会？”
“你！”女子一张脸霎时间羞得通红，被初一说中了心事，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
为首的一个姑娘见一上来就落了下乘，反被此人耻笑，面色不大好，转头呵斥那红脸的姑娘：“云芳，休要在此丢人现眼！”
叫“云芳”的那个有些不甘心，瞪了初一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你就是李初一？”那人转过脸来故作矜持地发问。
初一点头承认，心里却是在想，最近可真是和张家反冲，走到哪都能遇得上。
那个名为“云芳”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宝的姐姐，儿时总闹着要和初一玩的那个张云芳。
当然她长大后似乎对曾经无知的自己十分不耻，暗暗发誓要“痛改前非”，凡是能给初一找麻烦的事情，她都要勉力掺上一脚。
眼下这个，应当也不例外。
初一态度疏远没什么话好说，那女子却不肯放过她，继续端着架子，假模假式地说道：“我们几个都是这里的常客，今日带着新友云芳来小坐，不巧来得晚了些，没了位置。你看...”
她言下之意满满都是要让初一让位，初一本来倒真是想走的，她也不想故意惹麻烦，可偏偏遇上了张云芳。
她可还记得那张大宝牵着狗来咬她时，口口声声说是阿姐的主意，初一顿时心生不快，见那张云芳为眼前这人马首是瞻的样子，就是不想给她这份面子。
初一坐着没动，云淡风轻地道：“既然是常客，不是有雅间吗？不如坐到雅间去。我在此等着别人，这是她的位置，也不好随意擅自相让。”
她见那女子说话还算客气，便也是婉言推拒，态度也算诚恳。
谁知初一这话却叫那为首的女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初一是第一次来这点心楼，方才和钱翠珍一起进门时，那掌柜说雅间里坐的都是熟客，此时也真没多想，听这人说她也是常客，便给她如此建议。
可这女子仗着自家做些小买卖有些小富，荷包里的银子顶多也就勉强够请三五好友偶尔来大堂小坐，还不敢点太贵的点心，那雅间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听初一如此说，便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囊中羞涩，也怕身后几个例来以她为尊的友人当了真。
隐约已经听见身后几人开始面露惊喜地窃窃私语，以为她当真要请客去雅间。
女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也装不了大家闺秀，刻薄地对初一说：“我起先听云芳说你名声不好，不料你为人还如此恶毒。我好心劝你让位，你出言讥讽是何意？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应当躲在家里，少来出门害人！”
她莫名其妙就翻了脸，话还越说越难听，饶是初一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绷不住，冷着脸反问道：“你是客，我也是客，我凭什么给你让位？”
这话反倒逗笑了一直站在几人身后的张云芳，她见好不容易攀上的富贵朋友在初一这里吃了瘪，忍不住便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还能顺势教训她看不顺眼的初一。
她开口反唇相讥：“李初一，你算什么客？你有银子结账吗？你家穷得连米都吃不起，若不是你爹到处给人干活，你早就饿死了！我看你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捡上一桌客人吃剩得点心的吧？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走，别被掌柜的发现抓去报了官！”
她的话正戳到初一痛处，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张云芳没吭声。
张云芳夸张地后退了几步，嘲弄道：“哟呵，怎么，还生气了？李初一，你来啊，你欺负大宝也就算了，我看你敢不敢打我！几位小姐都在此给我见证，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非要报官去，到时候叫你爹累死也挣不回赎你的银子！”
本想上前的初一猛地顿住，想到之前她爹低三下四地给张家赔不是的样子，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又缓缓坐了下去。
张云芳话虽这般说，却也真怕初一跟她动手，早就故意躲在几人后面，想着这李初一就算发起疯来，打得也不是自己。
为首那人早就记恨上初一，听了张云芳的话顿时眼前一亮，面带讥讽地故意拿绣帕捂着鼻子道：“哟，原来是个穷鬼啊！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酸味呢！偷东西还偷得这般理直气壮，真是不要脸皮！亏得不听人好言相商，原是听不懂人话啊！”
随行的几人见初一软弱的样子也纷纷附和道：“就是，真是个穷鬼！怎么穿成这样就敢出来？”
“她可是三合村有名的灾星！”
“我就说呢，看她这几眼，我就觉得有些头晕！”
几人叽叽喳喳地围着初一指指点点，周边的客人见状只是皱皱眉头，并不愿生事，都装作没看见。
初一坐下以后就不再看她们，任由她们说什么都默默忍耐。
有人助长气势，为首女子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
她有心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威风，也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心虚，故意道：“来来来，我好心来帮你洗洗你的穷酸气！”
说罢，拿起桌上钱翠珍的茶盏就朝着初一泼了过去。
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本就一点亏也吃不得，而今初一当众让她难堪，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初一仍旧坐着没动，任由水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洇湿了衣裳。
已经冷下来的水带着茶叶洒了她一身，那女子撒了气心满意足地警告初一：“还不快滚！”
她把水泼下去的时候，几人就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
此时都不再说话看着初一，茶盏中的水其实并不算多，初一看了几人一眼，沉默着起身准备离开。
她很清楚，这些人，她都惹不起。
初一刚站起来，就听不远处“呀”了一声，紧接着钱翠珍拎着个茶壶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她起先没瞧见被几人围着的初一，走过来才看到她满脸的水痕，蹙起眉毛质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初一不愿再生事，轻轻摇了摇头，打算跟钱翠珍告辞。
钱翠珍却不肯放她离开，拉住了她的胳膊不松手，转头望向众人。
“谁泼的？”
几人都不吭声。
她们自然都认得这钱家小姐，李家的夫人，论起来这位才是太平县一顶一的富贵户，谁也不敢招惹。
“我问是谁泼的？”钱翠珍的声音扬了起来。
她这尖利的嗓子十分有穿透力，顿时响彻了整个二楼厅堂。
别桌的客人不愿管初一，但这钱家小姐的名字在点心楼可是如雷贯耳，那简直活生生远近闻名的母大虫！
听闻近来嫁去李家，本以为安生了不少，没想到眼下一看，未被夫家制住不说，反而好似还变本加厉了！
她不气不恼时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这下她明摆着是要闹脾气，谁还敢触她霉头？
厅堂中人纷纷起身，一个挨着一个争先恐后地下楼结账去了，生怕跑慢了沾上血。
钱翠珍冷着脸，根本不理会那些路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姑娘，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我说话呢，都聋了吗？我问你们，谁泼得我钱翠珍的客人？”
几人都瑟缩着不敢吭声，为首的女子见了钱翠珍，却并未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她看也没看初一一眼，亲昵地对钱翠珍说道：“表嫂，表嫂，是我呀！”
一听见“表嫂”二字，本来只是有些不快的钱翠珍瘦长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顿觉心中无名火起。
她转过身看着那正兴冲冲与她攀亲的女人，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表你娘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