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个女的和我刚刚在病房遇到的东西都是这个魂境主人的心结,他们被困在这里,于是想借我的名字出去,结果出于未知原因没能成功?”劫后余生的池虞正坐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长椅上,忍住不断上涌的呕吐欲问道。

    “嗯。”陆渊站在旁边低着头反复拿消毒湿巾擦着手,白皙的指节很快泛了红。

    “可是未知原因是什么?”听起来就和“有关部门”一样说了就和没说没差别。

    “可能是系统bug,最近系统不太稳定。”陆渊看向了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地板,眼里没什么波澜。

    池虞忽然有些生气,又是系统,究竟什么是系统?系统就可以置人命如草芥吗?池虞顺着想法就直接问了出来,直视陆渊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状态下毅然顶破废墟的无畏和倔强。

    陆渊晃神了一下,立刻错开视线:“或许你以后就会知道,不过我希望你暂时不要那么快知道。”说着就抬脚向楼梯方向走去。池虞来不及继续发问,只能赶紧跟上,其实池虞还有很多想问的,想问他刚刚去了哪里,不是说有追踪素吗?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但池虞没有问,她今年25岁了,失意的人生总是更容易见到人际关系丑陋的真相,她知道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出了这里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没有谁需要为谁的生命负责,虽然他说过“跟紧我”。

    两人沿着楼梯向上走了一层,一路无言。忽然,池虞眼角暼到一个白色身影闪进了右手边一扇宽大的门后,陆渊显然也看到了,旋即转身示意池虞跟上,闪身进去。

    门后是一个开阔的会议室,会议室中央放着一条长长的红木桌,桌旁间隔有序地摆着数把配套的老式红木椅,椅子上此时坐满了面色疲惫的“白大褂”,看起来大部分都是年轻面孔。只有末尾还空着两个座位,像是专门留给池虞陆渊两人的。

    为首的秃顶老头身后,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嵌在墙上,显示屏上大大的几个大字——“ 临培生心理治疗临床教学培训大会”,颜色却是诡异的白底黑字,好像在故意嘲讽什么。池虞忽然觉得,眼前的整个场景就像是一出18世纪的黑白默剧,演员道具都已各自就位,只等着导演的一声“action”。

    池虞跟着陆渊坐在了空位上后,眼前静止的默剧忽然就好像按下了播放键:

    为首的男人似乎是位领导,开始拿腔作势道:“近期,发生多起规培生自杀事件,我院深表遗憾。”紧接着男人一收满脸做作的遗憾,忽然厉声道:“但是本科五年,硕士三年,临培三年,求学不易,父母更不易。你们少看网络上那些天天骂医院压榨临培生的胡言乱语,医院的一切做法都是经过科学实践,有章可循,是为了对每一个病人的生命负责!带教老师说你两句就面子上拉不下去,多给你机会锻炼你背地里不情愿,还嫌工资低,你要记住,你是来学习的,不要还没正式上岗就染一身铜臭味!要都像这么脆弱,我看还是趁早回家干别的,别浪费教学资源!”

    男人连珠炮似的轰完一通,终于觉得嘴巴有点干了,扫视完周围一圈沉默的“羔羊”以确认自己的威严后,满意地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当然,在座的各位能来我们省级示范医院参加规陪,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各位眼看着就要顺利结业拿证了,坚持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么两天。学医累我知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阶段一点点熬到现在这个职位的,我们都能理解,该包容的也会包容。医学生是祖国医疗事业的未来,我国医疗行业会向何处发展就要看各位后浪了。因此,为了各位人才的身心健康,也是为了我国医疗事业顺利发展,我院……”

    池虞和陆渊坐在角落里,因为刚好在视线死角处,池虞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她莫名就想起了毕业时就职的的那家公司,经理也是用这副唯吾独尊、睥睨天下的油腻样在例会上车轱辘话一遍遍地给大家画大饼,却从来不会向上反映员工的实际困难,反而是不断变着法掏空员工,以此讨好上级,背后被大家称作“黄狗”,因为经理姓黄。

    男人还在席上滔滔不绝,忽然,陆渊的声音在池虞耳边响起:“两次。”低沉又清晰。

    “什么?”

    “就我所见,你今天已经翻了两次白眼。”

    池虞:???

    一声急匆匆的开门声打断了此刻短暂的平和,一个瘦小的女生钻了进来,宽大的白大褂被蹭的皱皱巴巴,中长的马尾因为疾跑有些散落,苍白的脸上有着长期营养不良和熬夜留下的痕迹。

    是她!池虞忽然感觉之前脑海里一直接不上的那根线一下子就通了。

    “来了。”陆渊也在旁边低声说道。

    “抱歉,主任,我刚刚忙着给病人开医嘱,做穿刺,张老师又让我去给几个病人办出院,说是病人催的很急,来晚了点……”女生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疲倦和担心。

    席上的主任显然正讲得尽兴,忽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学生打断,瞬间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想着最近院里医学生逐渐有些散漫的作风,当即决定“杀鸡儆猴”:

    “看看看看,我刚还在说,动不动就把责任推给医院和老师。抱歉?手术台上因为你迟到贻误治疗而惨死的生命会因为你的道歉就死而复生吗?急救室里因为你的迟到而废掉一条腿的舞蹈生会因为你的道歉而重新回到舞台吗?你现在讲座迟到,以后就是和死神抢夺生命迟到!都什么风气!你带教老师是谁?怎么管的学生?临培证先扣下来让你长长记性!”

    “别,主任,求求您了,我爸妈都是农村人,家里几代就供出我这么一个大学生,我这几年学上的已经熬尽了家里的积蓄,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家里都等着我毕业挣钱呢,我必须要顺利拿到证。”女生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我已经连续工作快四十个小时了,今天本来请了假的,还扣了钱,真的太难受了,我明明请了假的啊!”

    会议桌首位的老男人没有说话,桌两旁同为规培生的年轻人们也没有说话。

    女生委屈又迷茫地看着眼前昔日的同学,对上的却是一张张冷漠又死寂的脸。女生慢慢低头,哽咽的声音逐渐变得冷静下来:

    “我以为,规培是为了让医学生更好的学到临床经验,见更多课本里没写到的疑难杂症,为了救更多在疾病中痛苦挣扎的人,但是,我每天做的只有反复的写病历、做检查、办出院、被支去应付故意生事的病人,领着连一个月饭钱都不够的薪水却干着好几个人的杂活儿。”

    “我26岁了,还要靠着家里每月省吃俭用下的支援勉强度日,这样也就罢了,但我还是个学生,还要保证讲座、课堂按时到,要赶在休息时间多发几篇论文,否则就要面临延毕或者失业。生病是不能生病的,从学医那天开始就要把自己熬成一个铁人,所以临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女生忽然转头,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池虞:“所以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池虞在与她眼神对视那一刻,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到黑洞旁边的一粒尘埃,在被黑洞捕捉后就无可抑制地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进去,意识尚在,身体却不能动了,天旋地转中,池虞听到陆渊在旁边低呼了一声:“池虞!”意识彻底陷入混沌的前一秒,池虞还在悲哀的想,怎么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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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虞又做梦了,只是这回似乎梦到的不是自己,是两个看不清脸的人,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

    梦里,有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个巨大的建筑物顶楼向外突出的圆台上,时间应该是晚上,站在稍前方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她似乎正凝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后方是一个隐没在光影里、看不太真切的男人,男人只是看着背对自己的女人。一切都静默无声。

    从圆台上向下望去,有万家灯火,有蜿蜒如蚯蚓的街道,有川流不息的车流,还有远处柔和的山影。带着淡淡海棠花香的晚风将两人身上银蓝相间的制式队服吹得猎猎作响,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时间在吵闹的静默声中被无限度拉长,空气里压抑着一种难言的悲伤。

    池虞迷迷糊糊醒过来,耳边猎猎的风声却变得越来越响。

    “你哭了,为什么?”一道带着点童真的女声在池虞耳边响起,有些熟悉。

    “我哭了?”池虞下意识用手指去碰自己的眼角,忽然就透过指尖的空隙看到了自己咫尺之外就是几十米深的空地——她被带到了楼顶!难怪做这么奇怪的梦,难怪老听到风声,难怪会哭!这绝对是吓哭的呀!池虞转身就想跨回安全区,结果发现自己全身各处都忽然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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