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听出乌风语气中的怜悯，小孩颇为不屑。可又仿佛还是被戳中了心事，一会子悲从中来，眼里的凶光散去了大半，倒被一股湿意浸湿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瞧着那如同鸟巢一般乌糟糟的一蓬乱发，乌乔几番想伸手去摸摸表示友好，可心底还是有点子膈应，犹豫了会儿，终是悻悻收回了自己被手帕擦得白净的手。
她不介意偶尔打个地铺（虽然也是乌风他们为她收拾妥当），再小些时候也常跟着哥哥去外头爬树抓鸟做野丫头呢……但她总归还是个娇养的官家小姐，这头发脏污的，里头指不定藏着虱子虫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待会儿送他一块胰子好了。
乌澍却好似浑不在意，抬手便随意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还没顾得上问你姓名呢。”
那孩子浑身震动了下，抬起头湿漉漉眼神望向乌澍的眼睛，“你问我的名字？”
“是，我姓乌，名澍，这是我妹妹乌乔，我们来自西南郡，余下的几人也都是我们乌家人。”乌澍将身边的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却故意隐去了他们的具体来历。
“已经很多年没人问我姓甚名谁了……我，我叫周全，我爹娘唤我全儿。”
“是个寓意大方的好名字，你爹娘肯定希望你万事顺意，一世周全。”
“这名字是我爹拿一壶好酒，去求村口书塾的先生为我取的！”那小孩，不，周全，忽然止不住痛哭起来，“爹被抓走了，娘生病没了，连先生都跑了，我，我……好久没人唤我大名，村里人只喊我全哥儿。”
“听你言语，你念过学？”
“先头日子好过时，父亲送我去读过几年书塾认了些字，原本想着过几年送我进城找个账房的差事……但这世道读书没用！我力气又小，种不好地里的庄稼，爷奶们都饿亏了身子，病了也无药可吃，还省着粮给我们，我娘便是这样拖着拖着便不行了。那些抓人的官兵还老来，下回说不定就把我也抓走了！”
“我一点都不怕！”他的眼神又恨恨地燃了起来，仿佛能把盯着的地面烧穿个洞来，“索性把我也抓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遇上我爹，反正我娘死了，我们爷俩死在一块儿也算全家团圆。”
“可爷奶们怎么办，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们就活该去死吗？为什么要征粮？为什么要抓人？为什么要打仗？打跑那些蛮子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可现在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啊！”
狼崽子似的周全，此时受伤般呜咽着瘫坐到了地上，一张小脸上眼泪和鼻涕涌得到处都是，划出一道道的水痕，“娘，娘……爹啊！”
乌乔被这眼前突然爆发的一切震住了。她先前的年岁里，一直安安耽耽地待在武靖做她的乌家小姐，虽有时觉得乏味了些，但从未见识过什么征兵、什么征粮，所遇最不顺心的事，也便是这次被人退婚而已。
祖父去世时，她尚懵懂，虽然知晓一位疼她爱她的亲人离开了，但回想起来，总是觉得记忆里隔了一层，淡淡的。近几年最难过的事，也不过自己圈养了几年的鸟儿弃笼而飞，让她难过得抹了几天眼泪。
父母健在，又有哥哥庇护的她，向来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经历过周全这样的生离死别之痛。
她慌忙着从袖袋里抽出自己珍爱的手帕，上头还有她娘亲手为她绣的小小「乔」字，蹲下身子便伸手去替周全擦脸。“你，你别哭啊，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才好，我，我……”急得她舌头都打结。
“哥，怎么办……”见劝不住嚎哭的男孩儿，乌乔小脸如梅干一般皱成一团望向哥哥，“怎么办啊，我也要哭了！”话音未落，鼻头一酸，眼泪已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哭，可见周全这样，竟觉得心口有什么破裂开来，痛楚异常。
刚才听乌风讲闹鬼的事，收拾妥当的乌家仆从们就已陆续围拢了过来。如今听完周全的话语，平日里三大五粗的汉子们，也都被勾起了心底的伤心事，悄悄红了眼，甚至已经有二三人也开始用衣角拭起了眼睛，其中便包括大叹周全苦命人的乌风。
“周全。”乌澍拉住一脸迷茫的凄惶，都快抱住小男孩哭作一团的自家妹妹，替她拍去衣裙上的泥污，随后开口问道：“你可想过将来什么打算？”
“将来？呵。”周全露出了个淌着眼泪的轻笑，又恨恨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还有什么将来，能活一日便活一日罢了。”
现下他脸上眼泪鼻涕与脏泥花得沟沟道道，倒是闹了个滑稽的花脸。乌乔的小手绢帕子乃她的母亲乌夫人为她绞了一块上好的官锦制成，手感绵软滑腻，只一方手掌大小，她平日里爱惜得很，连一同玩耍的伙伴们都不肯借与。刚才一时心急拿来替周全擦脸，可哪派得上什么用场，反倒擦得将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更糊作一脸。但此刻的周全满脸悲怆，又有何人笑得出来。
“这官道都荒成这样了，装鬼吓人也不是久长之计，至于官差来抓人……你也总得想个应付法子，早上我也去瞧过了你们村子的状况，若你走了，我估摸着，你的那些爷奶弟妹们不久将来，也逃不过饿死病死。”
乌澍皱了皱眉，仿佛想到了什么，继续开口问道，“你现在可有十岁？”
“十三了。”周全抽噎着回话道。
“你竟比我还大了！”乌乔闻言有些讶异。也难怪，周全身量矮小，又瘦骨嶙峋，瞧着竟连十岁也不足，甚至比乌乔还小些。
“那下回的确可能来抓你。”乌澍看着周全神情，冷眼评估着现下情况。按照当朝征兵律例，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岁为丁，六十岁为老。可他们村子里却是连个中男都出不来了。
听闻此言，忧心村中的老幼，周全又差点痛哭起来。
瞧着那如同鸟巢一般乌糟糟的一蓬乱发，乌乔几番想伸手去摸摸表示友好，可心底还是有点子膈应，犹豫了会儿，终是悻悻收回了自己被手帕擦得白净的手。
她不介意偶尔打个地铺（虽然也是乌风他们为她收拾妥当），再小些时候也常跟着哥哥去外头爬树抓鸟做野丫头呢……但她总归还是个娇养的官家小姐，这头发脏污的，里头指不定藏着虱子虫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待会儿送他一块胰子好了。
乌澍却好似浑不在意，抬手便随意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还没顾得上问你姓名呢。”
那孩子浑身震动了下，抬起头湿漉漉眼神望向乌澍的眼睛，“你问我的名字？”
“是，我姓乌，名澍，这是我妹妹乌乔，我们来自西南郡，余下的几人也都是我们乌家人。”乌澍将身边的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却故意隐去了他们的具体来历。
“已经很多年没人问我姓甚名谁了……我，我叫周全，我爹娘唤我全儿。”
“是个寓意大方的好名字，你爹娘肯定希望你万事顺意，一世周全。”
“这名字是我爹拿一壶好酒，去求村口书塾的先生为我取的！”那小孩，不，周全，忽然止不住痛哭起来，“爹被抓走了，娘生病没了，连先生都跑了，我，我……好久没人唤我大名，村里人只喊我全哥儿。”
“听你言语，你念过学？”
“先头日子好过时，父亲送我去读过几年书塾认了些字，原本想着过几年送我进城找个账房的差事……但这世道读书没用！我力气又小，种不好地里的庄稼，爷奶们都饿亏了身子，病了也无药可吃，还省着粮给我们，我娘便是这样拖着拖着便不行了。那些抓人的官兵还老来，下回说不定就把我也抓走了！”
“我一点都不怕！”他的眼神又恨恨地燃了起来，仿佛能把盯着的地面烧穿个洞来，“索性把我也抓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遇上我爹，反正我娘死了，我们爷俩死在一块儿也算全家团圆。”
“可爷奶们怎么办，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们就活该去死吗？为什么要征粮？为什么要抓人？为什么要打仗？打跑那些蛮子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可现在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啊！”
狼崽子似的周全，此时受伤般呜咽着瘫坐到了地上，一张小脸上眼泪和鼻涕涌得到处都是，划出一道道的水痕，“娘，娘……爹啊！”
乌乔被这眼前突然爆发的一切震住了。她先前的年岁里，一直安安耽耽地待在武靖做她的乌家小姐，虽有时觉得乏味了些，但从未见识过什么征兵、什么征粮，所遇最不顺心的事，也便是这次被人退婚而已。
祖父去世时，她尚懵懂，虽然知晓一位疼她爱她的亲人离开了，但回想起来，总是觉得记忆里隔了一层，淡淡的。近几年最难过的事，也不过自己圈养了几年的鸟儿弃笼而飞，让她难过得抹了几天眼泪。
父母健在，又有哥哥庇护的她，向来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经历过周全这样的生离死别之痛。
她慌忙着从袖袋里抽出自己珍爱的手帕，上头还有她娘亲手为她绣的小小「乔」字，蹲下身子便伸手去替周全擦脸。“你，你别哭啊，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才好，我，我……”急得她舌头都打结。
“哥，怎么办……”见劝不住嚎哭的男孩儿，乌乔小脸如梅干一般皱成一团望向哥哥，“怎么办啊，我也要哭了！”话音未落，鼻头一酸，眼泪已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哭，可见周全这样，竟觉得心口有什么破裂开来，痛楚异常。
刚才听乌风讲闹鬼的事，收拾妥当的乌家仆从们就已陆续围拢了过来。如今听完周全的话语，平日里三大五粗的汉子们，也都被勾起了心底的伤心事，悄悄红了眼，甚至已经有二三人也开始用衣角拭起了眼睛，其中便包括大叹周全苦命人的乌风。
“周全。”乌澍拉住一脸迷茫的凄惶，都快抱住小男孩哭作一团的自家妹妹，替她拍去衣裙上的泥污，随后开口问道：“你可想过将来什么打算？”
“将来？呵。”周全露出了个淌着眼泪的轻笑，又恨恨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还有什么将来，能活一日便活一日罢了。”
现下他脸上眼泪鼻涕与脏泥花得沟沟道道，倒是闹了个滑稽的花脸。乌乔的小手绢帕子乃她的母亲乌夫人为她绞了一块上好的官锦制成，手感绵软滑腻，只一方手掌大小，她平日里爱惜得很，连一同玩耍的伙伴们都不肯借与。刚才一时心急拿来替周全擦脸，可哪派得上什么用场，反倒擦得将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更糊作一脸。但此刻的周全满脸悲怆，又有何人笑得出来。
“这官道都荒成这样了，装鬼吓人也不是久长之计，至于官差来抓人……你也总得想个应付法子，早上我也去瞧过了你们村子的状况，若你走了，我估摸着，你的那些爷奶弟妹们不久将来，也逃不过饿死病死。”
乌澍皱了皱眉，仿佛想到了什么，继续开口问道，“你现在可有十岁？”
“十三了。”周全抽噎着回话道。
“你竟比我还大了！”乌乔闻言有些讶异。也难怪，周全身量矮小，又瘦骨嶙峋，瞧着竟连十岁也不足，甚至比乌乔还小些。
“那下回的确可能来抓你。”乌澍看着周全神情，冷眼评估着现下情况。按照当朝征兵律例，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岁为丁，六十岁为老。可他们村子里却是连个中男都出不来了。
听闻此言，忧心村中的老幼，周全又差点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