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竹说完这话后,整个屋里瞬时一片死寂。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做出任何动作,生怕惊扰了这片安静,太子殿下便要拿他们献祭。

    一会儿后,只见谢昭淮冷着一张脸,却只是轻轻地将手中晶莹剔透的蜜饯葡萄放回了碟子里。

    正当众人准备歇一口气时,忽而又听见谢昭淮将筷子重重地丢在桌上的声音。

    那人虽坐于轮椅之上,一副病弱之躯,可他的眼神却好像能杀人一般,直勾勾地震慑到众人的心底。

    不亚于提了把刀要去杀人的气势。

    谢昭淮冷笑了一声,如死神提步而至。

    “她是想要逼我?”

    声音冷冽好听,却字字蕴了怒气。

    亦竹是东宫里的掌事女使,自从谢昭淮伤腿后,如此场面已见过许多回,应付得很是熟练。

    亦竹也是个老实人,直言直语道:“依奴婢看,确是如此。”

    她跟在谢昭淮身边多年,与皇后来往也不少,她知道皇后娘娘虽心中疼爱太子殿下,却极易受人唆摆。

    简单来说,便是旁人说什么,哪怕只一星半点的线头,说成天花乱坠的模样,皇后娘娘便会轻信。

    宋良娣去向皇后娘娘求来这一场马球会,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在打殿下的脸。

    那她这么做,又是在图谋什么呢?

    谢昭淮看向远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她若想去,便叫她自己去吧。”

    谢昭淮丢下这句话,冷厉地收回眸色。

    *

    自从上回柳儿玩笑话地向宁春唤抱怨自己不受重视后,宁春唤便一直叫柳儿前去送药。

    往日里不过半个时辰,柳儿便会回来,可今日竟愣是过去快一个时辰还未见她人影。

    江松若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她将这事儿说与宁春唤听后,宁春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跌了跟头吧?”宁春唤蹙着眉道。

    想来她上回便是在回来的路上跌了一个跟头,那路面虽平整,倒也是磨人的,若冷不丁跌了,一时半会步子慢了些也是有的。

    想到此处,宁春唤立刻对江松若交代,让她去长明殿回庐香小居的必经之路上找一找。

    真要是受了伤,有人搀扶总也是会好些。

    江松若点点头,然而她与宁春唤所想却是不同。

    她眯了眯眼睛,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然而江松若刚走出庐香小居没几步,便看见了一瘸一拐走回来的柳儿。

    江松若心中微讶,竟然真是如宁春唤所说,只是摔了一跤吗?

    也许当真是她想多了。

    江松若快步上前,想要去搀扶柳儿,然而没走几步,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看柳儿裙摆破了一角,确实是跌了一跤不假,可她的面上却看不出几分痛苦,倒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沉重。

    江松若确信自己没看错,就是沉重。

    她心里沉了沉,面上终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依旧快步到柳儿身边,神色担忧道:“柳儿姑娘是在哪里跌了?叫娘娘好生担心。”

    宁春唤见没多久江松若便扶着柳儿回来了,再一细瞧,发现柳儿腿脚似乎不大利索,立时也冲上前道:

    “我就说是跌了吧,柳儿姐姐跌到哪儿了?疼不疼呀?”

    柳儿的面色有些古怪,却终究只是笑了笑:“奴婢没事的,姑娘不必为奴婢担心。”

    “怎么会没事呢!”

    宁春唤皱着眉头检查她的伤口,见她只是脚腕处有些淤青,便又急匆匆地回房拿了伤药来。

    宁春唤正准备为柳儿上药,却被柳儿忽然伸手制止:“哪能叫姑娘为我上药呀,奴婢自己来就是。”

    宁春唤被她抢走了伤药,手上动作一时落了空,便缓缓站起了身子。

    任她再粗心,都发现了柳儿的不对劲。

    柳儿上完药后,宁春唤叫她去屋子里歇息不必忙活,她却愣是摇摇头。

    柳儿挣脱开江松若的搀扶,拉着宁春唤,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江松若冷冷地站在她身后,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心中疑窦丛生,可是柳儿是宁春唤的陪嫁女使,她不相信她会伤害她。

    柳儿犹豫了一会儿,道:“姑娘,我听说皇后娘娘要办一场马球会。”

    宁春唤疑惑地歪了歪头,马球会?

    马球,也叫击鞠。

    那是世家贵族们都爱玩的东西,是要人骑在马上,用马球杆击球入门的一种活动,时常办了赛事来,以供娱乐。

    若只是马球会,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何柳儿要这样支支吾吾的呢?

    果然还有下文:“是宋良娣去请来的,她近日来日日都在临鸢阁勤练击球,定是想要在马球会上展露头角。”

    宁春唤听到这里,不解地撅了噘嘴,那宋良娣想练马球,想出风头,就随她去好了啊。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副老成模样地拍了拍柳儿的肩膀,“你呀,是太紧张了些。”

    柳儿见宁春唤分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急忙道:“姑娘!她出了风头,往后便更会肆无忌惮地欺负你了!”

    宁春唤正要答话,却听见江松若开口道:“柳儿姑娘,你这消息可准确吗?”

    柳儿闻言连忙点头:“自然是准确的!”

    江松若直直地盯了一会儿柳儿,直教柳儿都有些毛骨悚然时,她却笑着移开了眼睛。

    “若是真的,那奴婢倒是有一想法。”江松若行了一礼道。

    宁春唤眨了眨眼睛,乖乖地等待她说下去。

    江松若道:“太子殿下腿脚不便世人皆知,而这时候,宋良娣去向皇后娘娘请来了这马球会,那……”

    她顿了顿,道:“太子殿下会作何感想?”

    宁春唤想了想脱口而出道:“若是我不能走路,还有人给我下帖子叫我去打马球,那我自然是百般不愿意的。”

    说罢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若是谢昭淮不愿意去,宋青鸢作为他的良娣,自然也是去不得的。

    那这样一来,她岂不是白练了这马球术?

    宁春唤有些惊讶,这些日子和江松若呆得久了,她竟然也能自己想到此处了。

    从前她只觉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却不知一的背后或许是两个对半,二的背后或许根本就是四。

    原来人心不是只有说出来做出来的才是恶意,没有说出来做出来的也会是。

    哪怕今日不是,明日、后日,迟早也会是。

    江松若见宁春唤表情变化,便知道她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窍。

    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便发现宁春唤只是未曾接触过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却并不是浑然不懂。

    她要她自己想,哪怕是错的,哪怕与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她必须自己想出来,才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宁春唤垂下眸子,仔细思考着。

    宋良娣一定想到了谢昭淮会因为腿伤拒绝,那么,如果练马球术是真的,她要么是赌谢昭淮会去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要么就是……

    “她有办法保证太子殿下一定会去马球会!”

    正思索着,宁春唤想到关键,直接说了出来。

    柳儿有些没跟上节奏,目光有些延滞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江松若闻言笑了笑:“娘娘很聪明,还有呢?”

    “嗯……”宁春唤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道:“柳儿姐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

    她终于明白了江松若为什么一来问的便是“消息的真假”。

    若是宋良娣,根本就没有勤加练习马球术呢?

    在整个事件中,应当由某件事导向某件事,若跳过过程看结果,自然会觉得荒诞、无法信服。

    可一层层推算下来,结局左不过就那么几个。

    要么是宋良娣当真愚蠢到将希望放在谢昭淮会同意上,要么便是她有把握谢昭淮不会拒绝。

    在这件事里,充满各种疑点,最大的疑点便是宋良娣为何明知谢昭淮不会同意,仍要求皇后娘娘去下拜帖,甚至已经在自己的园子里练起了马球术。

    若是像柳儿最开始所说的那样,顺着来看,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破绽。

    宋良娣偷偷练习马球术,想要在马球会上一展风采,便让皇后娘娘去下了拜帖。

    可是一旦像刚才那样发现疑点,那便要全盘推翻了。

    宁春唤原先想不到那么多,可是她忽的想起来江松若问了一句“消息是否可靠”,一下子便摸明白了整个脉络。

    宁春唤见柳儿愣住不说话,以为她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发问,微微一笑,缓缓道:

    “先前我学习医书的时候,曾碰到过不少难题,松若姐姐教了我一件事,如果碰到一件复杂的事情,就要把它拆简单了去看。”

    “宋良娣此事,说到底其实是两件事,一是她偷偷练马球术,二是她拜托皇后娘娘下拜帖。两者看似相关联,却要分开来说,我先前想到,她去下拜帖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这个结论不假。”

    “可是我将这个结论与练马球术结合在一起了,事实上,这两件事,浑然没有直接关系嘛。”

    听到这里,江松若勾起唇角笑了笑。

    “有把握殿下会来,才是下拜帖的因,而偷练马球术,却是一个独立的事情,并不是下拜帖的原因。那练马球术的因果在哪里呢?”

    宁春唤一个问句出来,江松若续道:“娘娘说得很对,并且,下拜帖是可以确定的事件,由此逆推是成立的,但是偷偷练习……这恐怕只有宋良娣自己才知道练没练吧?”

    一个不能确定的事件,混入了一个确定的事件中,真假参半,假装成了一个根本不成立的因果关系,误导乍一瞧的人以为这便是原因。

    这个道理虽不难想,却很容易误导视线。

    柳儿闻言果然一滞,愣了好一会,才低下头,磕磕绊绊道:“是……是我在临鸢阁门口,透过门缝瞧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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