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闻言气得又是一拍桌子,立时站了起来,指着谢昭淮道:“鸢儿她平白受了陷害,你却还在为那个……”

    她想说“庶女”,却又想到方才被谢昭淮用这个词堵了回去,愣是半天没有说出下文。

    谢昭淮冷冷地移开眸子,“母后心善是好,可也该分清是非。”

    若说前两日想不到,那他现在也该想到了,整个马球会,都不过是他那个三弟的又一个谋划。

    只是不知道,与谢昭陵合作的,究竟是临鸢阁的女使,还是宋青鸢本人。

    他抬首望向自己的母亲,一身雍容,满身华贵,这是他的母后,也是谢昭陵的母后。

    他与谢昭陵若有一日分出生死,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母后,会为谁高兴,又为谁哭泣呢。

    自小他就是被父皇当做储君培养的,这件事谢昭淮从前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

    从来旁人在玩闹的时候,他都不会得一分闲,三弟可以在母后膝下嬉笑,他却不行。

    他必须日以继夜地念书,谢昭陵虽也没有闲置学业,可是他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比谢昭陵多得多。

    那时候他也偶有抱怨,为什么他再碰不得蜜饯,为什么他不能和母后说说笑笑,而这些三弟都可以。

    后来父皇宣布他成为太子时,他好似恍然大悟,却又好似被困入真正的囚笼。

    他断腿之后,回忆起往事,才终于发现,原来谢昭陵在那时候,便已经与他疏远了,然而他那时却只以为是自己政务变得更加繁忙才会如此。

    直到后来兄弟反目,他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真正的弟弟,失去了如亲兄弟的思恒,失去了双腿与尊严。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除了还留有一条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此时的皇后闻言又将谢昭淮说的话仔细思量了一遍,面色渐渐从愤怒,转化为迷茫。

    她有些站不住似的坐下,眼神中尽是茫然。

    皇后眼神空洞地喃喃道:“一定是鸢儿记错了,她那么乖巧的一个人,不会骗本宫……”

    谢昭淮却毫不触动,这么多年来,只要是他与谢昭陵之间的冲突,向来母后都是袒护三弟的,他早已习惯了皇后不会相信自己而是相信旁人。

    所以他只神色淡淡而不回话。

    皇后思索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鸢儿就算是做错了,那也是受庐香小居那个庶女欺压的,十日之后的马球会,你若是不来,那便别怪本宫亲自去教教那个庶女!”

    说完这话,她起身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昭淮眉头紧锁,皇后来时,他便猜到大约会有如此结果,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极力劝说,却依旧没有改变皇后的想法。

    韵和见谢昭淮面色不善,轻声道:“还请殿下恕属下多嘴,若殿下想要保护宁良娣,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意皇后娘娘。”

    亦竹听他一说这话,立刻挖了他一眼。

    而谢昭淮轻轻叹了口气,他又怎会不知?

    可他已明知对面是谢昭陵下的一局棋,他如此踏进去,不就是正中谢昭陵下怀了吗?

    亦竹行了一礼道:“依奴婢所见,殿下不该去。”

    谢昭淮垂眸思考了片刻,那双眸子古井无波,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会儿后,他淡声道:“去。”

    亦竹眼神一凛,正要出言制止,却想起自己上回制止时谢昭淮的模样,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在心中盘算片刻,缓缓道:“其实殿下若要护宁良娣无虞,便该使自己掌权。”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谢昭淮是打定了主意要保护宁春唤,她作为东宫的掌事女使,为了保障谢昭淮的安全,就不能再放任他这样堕落下去。

    谢昭淮低垂着眼眸,“以我如今的模样,有何资格去谈论掌权?我是要护她,可那也只是因为这祸事是我引来的,既然是我引来的,那便由我去承担就好。”

    说罢他自嘲一笑,“反正我身上的祸事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亦竹见再劝不动,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缄口不言。

    *

    庐香小居接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

    柳儿满面惆怅地带来了谢昭淮已经应下十日后的马球会的消息。

    “姑娘,不然咱们就抱病不去了吧?”柳儿皱着眉头道。

    宁春唤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也不大好受。

    那日她们已经得出,宋青鸢在马球会一事上筹谋许多,此一去定是凶多吉少。

    若如她们所想,宋青鸢的背后是三皇子的话,那么这件事,针对的一定就不是她,而是太子殿下。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宋青鸢又何必来给她传递这个假消息呢?

    那便说明此事一定又与她有关。

    与她和太子殿下都脱不开关系的话,若她不知晓也便罢了,可现如今她已明白此事,那便不能让谢昭淮一人涉险。

    宁春唤想到这里,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她转过身,将不远处的静心叫过来,将她们的猜想告诉了静心。

    静心听完后面色也是一变,随即点点头:“奴婢会尽数转达给太子殿下的。”

    宁春唤低垂着脑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柳儿姐姐,去帮我寻一些教人打马球的书来。”

    请师傅来教她到底是兴师动众了些,但是买本书,这还是不那么张扬的。

    柳儿闻言大惊,“可姑娘,咱们不是已经看穿了那都是宋良娣的诡计吗?姑娘怎么还要学呢?”

    宁春唤甜甜地笑了笑,起身将柳儿往外推,边推边道:“这你就别问啦!”

    隔日,柳儿便拿了许多与马球有关的书来,包括如何驭马,如何击球,字字句句都细致入微,且简单易懂。

    甚至柳儿还拿来了一个马球杆,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宁春唤有些发愣地看着办事如此周到的柳儿,“柳儿姐姐,你……你是去抢劫了吗?”

    那许多书籍也就罢了,可是这这这,这么贵的马球杆,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柳儿很实诚道:“昨儿奴婢去外头集市寻了许久,也没找着能教人打马球的书,以为差事要办不成了,结果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太子殿下,殿下听闻姑娘想要书,便命人取了好些来。”

    她指了指地上那个马球杆,“殿下说这球杆是他从前用的,如今也用不上了,便叫奴婢一道拿来送给姑娘。”

    其实谢昭淮从前腿没断的时候,是马球场上的常胜将军,可如今断了腿,只怕是连马都上不去,更何况马球这项技术与驭马紧密相连,若是骑不了马,就算是上了场,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难怪他会把这么宝贵的马球杆送给她。

    “殿下还说,感念姑娘你日前帮助了他,又给他送去消息,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柳儿又道。

    意思就是不必想着报恩。

    宁春唤苦笑着拿起马球杆,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既然这件事谢昭淮都已经知道了,她便想再得寸进尺一些。

    “柳儿姐姐,去帮我找一匹马来吧。”

    宁春唤用一种令人很难拒绝的讨好的眼神看着柳儿。

    柳儿:???

    “这……”柳儿面露难色,“这东宫里想要弄到马,定然是要去求太子殿下的。”

    谁知宁春唤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模样,点点头道:“就是让你去找太子殿下呢。”

    反正谢昭淮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至于临鸢阁那边或许会得到她的消息,那也没什么,反正只是练练骑马,也没违反什么规矩。

    况且,这或许正是宋良娣最希望看见的。

    柳儿语塞,行了一礼道:“是,奴婢这就去。”

    柳儿的动作很快,或者说,是谢昭淮动作很快,用完午膳后,便见韵和牵了一匹马来。

    不过出乎宁春唤意料的是,这回谢昭淮也来了。

    自从上回她将谢昭淮送回长明殿后,他们便再没见过。

    此时看着谢昭淮那张俊美的面容,宁春唤一下子便想起他醉酒的那一夜。

    他偷偷闻她袖子来着!

    论说起来,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但是她就是觉得面上不自觉的发烫。

    然而谢昭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至少宁春唤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谢昭淮坐在韵和身前,一双凤眼含了笑意,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宁春唤:“你是要学打马球?”

    宁春唤怕他生气,立刻一副认错的模样,“我……我只是怕过几日的马球会上,什么也看不懂,丢了殿下的脸。”

    谢昭淮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这番说辞。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揭穿,只是道:“你想学驭马,在东宫里头肯定是不行的,明日我带你去马场吧。”

    宁春唤瞪大眼睛抬起头,马场?

    “那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宁春唤有些惶恐。

    谢昭淮却不以为意道:“若不能亲身上马飞驰,便不会知晓马上是何感觉,那又如何看得明白旁人打球呢?”

    宁春唤点点头,这倒也是。

    于是两人便说好,明日早上用过早膳后,去皇家用的马场练习。

    谢昭淮一走,宁春唤便抱着讲究驭马的书看了起来,她明日还是第一次去马场,要先好好预习一下才是。

    次日,宁春唤提前了好一会等在了长明殿门口,见谢昭淮出来后,她笑着向他行了一礼。

    谢昭淮面色淡淡,语气却很温和:“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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