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型湿地公园依河而建,七彩健身跑道两旁的树木遮天蔽日。

    小孩子吹着泡泡跑来跑去,反戴鸭舌帽的滑板少男少女做着高难度动作,钓鱼佬人手十个杆垂钓。

    老年组盘踞中央广场,一半带着蓝牙耳机沉浸歌舞,一半架着小方桌摸吃碰杠,气运丹田中气十足地喊:“幺鸡!”“胡咯!”

    河边凉风习习,微波折射宛若异世界炫彩马赛克般的闪烁霓虹灯,藏蓝色的天际和远处深黑色的高楼轮廓勾勒出朦胧画卷。

    左一个祁令右一个小鱼儿,只请了一个星期假的乔思朝走在中间,打工人悲泣:“本来打算带小鱼儿去海边的,可惜太远啦,只能来河边平替一下了。”

    祁令太懂这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感觉,认真出主意:“要不你去上班挣钱养家,到时候我带小鱼儿去海边。”

    “不行,来不及的。”工具人乔思朝明显心动,但还是说算了,“小鱼儿的时间表很满,只能玩这几天,没办法超时。”

    这句话给了祁令当头棒喝。

    这两天过得太散漫,让祁令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祁令自己把进入记忆空间当度假,但,现实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吗?

    可笑,它只会在你构筑出温暖狗窝,美美躺进去多清闲时,把你被子掀了一棒子打醒,让你迎接暴风雨认清现实。

    祁令可不是真的过来玩的。

    她可是以并不想拥有的“葬礼策划师”身份,乾坤大挪移来的。

    祁令心里一凉,忽然有个不美好的猜测。

    遇到困难睡大觉,脑海中的小祁看着山雨欲来的浓厚黑云,当即又给自己一棒子。

    此人已昏,风暴勿cue。

    这天晚上的消食之旅一切都很完美。

    天气很好,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如果小鱼儿没有意外落水的话。

    意外,指受外来的、突发的、非本意的,使身体受到伤害的客观事件。

    总而言之,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坏事一点儿没干,恶果一口没少吃。

    意外的开端,还要从乔思朝选择这处湿地公园算起。

    府锦河横穿C市,沿岸大大小小十几个湿地公园。

    他们选择的这处,既不是最大,也不是最美,更不是最近。

    作为一个三无普通公园,它如何被乔思朝青眼有加呢?

    加锦森林公园小巧精致,有C市“加锦区之肺”的美称。

    名号不大,胜在有自知之明。

    两米的壮汉35码的脚走两步摔三下,加锦区面积不大,有个适配大小的肺正好让人找不到由头骂。

    “加锦区之肺”树木种类繁多,交错种植,杂而不论。

    是以东边不亮西边凉,南边枯了北边续上,四季常青又月月不同景。

    繁杂的树种中,包括各种能结果的果树。

    添加剂防腐剂不能在日常饮食中多吃,“加锦区之肺”的管理者们深谙其道,除了有时给树木打营养液和驱虫药物之外,其余药剂一概不用,要的就是个纯天然无公害。

    并在公众号上大肆宣扬,称其园中果子绝对无害,并对大肆破坏树木的行为严惩不贷。

    久而久之,鼻子尖的市民闻着味就来了。

    树是枝繁叶茂的,果子是前脚熟的,胃是后脚满的。

    理智告诉乔思朝她抢不过以公园为家的大爷大妈,也争不过眼尖身子灵活的小孩哥小孩姐。

    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好胜心还是让她抱有侥幸心理,万一呢?

    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于是她来了。

    吃过的米不是白吃的,走过的路不是白走的。

    还真叫乔思朝发现了个漏网之鱼。

    那是一棵长在角落的猕猴桃树。

    它位于沿河步行道尽头,五米之外是挂着“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告示牌的小型变电站。

    尽管猕猴桃树背靠供电源,似是为了等候远道而来的乔思朝,它深谙灯下黑原则,在黑灯瞎火的角落把自己保护得彻底。

    水面反射的微弱灯光,堪堪照亮树冠两米之下,光秃秃的,除了叶子就是蜘蛛网。

    而那个比鹌鹑蛋大比鸡蛋小的漏网猕猴桃,刚好吊在两米五的树杈上。

    或许有人比他们早先发现这颗孤零零的果子,但由于这颗用心良苦,只为保住独生子女的老母亲树生长的地理位置太好——根系三分之二在水平地面,剩下的紧攀倾斜河堤,整棵树呈向河三十度倾斜状态——迄今为止,至少到乔思朝发现它为止,没人愿意冒着掉水里的风险,摘一颗看一眼就能酸倒两排牙的毛绒果子。

    乔思朝是个实干型冒险家,有机会就要试一试。

    三人团队里不能有两个莽夫一个哑巴,看小鱼儿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祁令叹了口气,切换身份,说她觉得这太危险,要不就咱就别试了,受伤划不着。

    好就好在乔思朝听劝,她琢磨了一下,确实有难度,说那就只试一次,不行咱就撤。

    业余风险评估师祁令的激进基因狠狠动了下,可行,这冷静的拖后腿的煞风景的谁爱干谁干,批准实施,立刻执行。

    乔思朝不矮,但两米五很高。

    她打算助跑三米,算准位置弹跳起步,以虔诚的心对抗地心引力,能感化猕猴就感化,不能感化她就带着人逃。

    祁令后退半步,离河岸边十五厘米,转身,和小鱼儿并排。

    重心向前,形成一堵兜底人墙,防止乔思朝预判失误一头栽进河里。

    乔思朝在三米开外蹦跶,热身。

    大吼一声,助跑,起跳。

    “嘎啊——”

    黑灯瞎火的没看见,起跳时踩到一个小坑,乔思朝登时表情大变,身体倾斜,手掌扫过一片树叶。

    任务失败,准备救援——

    护卫队队长祁令选手眼疾手快,冲上去拦腰抱住乔思朝,半空中稳住她身形,还没松一口气。

    乔思朝可能惊魂未定张牙舞爪,张牙舞爪就算了她两条腿还闲不下来,一直踢腾,首当其冲的是护卫队临时队员小鱼儿。

    被当胸踹上一脚。

    “唧——”

    小鱼儿痛呼出声,脚腕一歪,失去重心,向后倾倒直直向河里栽去。

    祁令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两秒钟的火上浇油心乱如麻手忙脚乱。

    突发状况会激发人的潜能,等祁令回过神后,乔思朝死死搂住她的腰,她稳定地半蹲在不高的河岸上,紧紧拉住半条腿入水的小鱼儿。

    小鱼儿脚腕蹭破了皮,尽管当事人再三强调没事,乔思朝仍然觉得鱼尾巴肿了,要带去医院看看才放心。

    天杀的,当晚祁令一直觉得,乔思朝是故意把小鱼儿踹下水的。

    要不然怎么解释,她从连一张纸巾都拿不出的包里,为什么会在小鱼儿上岸后,忽的变成叮当猫的口袋,掏出和小鱼儿湿透的袜子运动鞋和工装裤一模一样的备用衣服。

    到达医院急诊,祁令陪着小鱼儿坐在门口小板凳,视线随着忙前忙后的晕头鸭子乔思朝左右移动。

    检查出来确实没事,涂得吃的药都没开,医生说他们大惊小怪,只擦点碘伏消消毒就让走了。

    这天晚上,祁令打破了某个固有认知,也叫偏见。

    还从护士姐姐口中,得知了小鱼儿真实姓名。

    而后整个晚上兴致不高,心里有些堵。

    乔思朝安静地挽着她,牵着她的手,时不时挠挠掌心。

    计划版图中止,但乔思朝有始有终。

    他们打车回到酒店,拿上在前台寄存的东西重新回到河边。

    路上经过体育中心,某歌星在开演唱会,正在唱一首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歌,全场观众大合唱。

    除了小鱼儿,一车人连带司机,都跟着节奏摇摆一会儿。

    乔思朝回头拉住小鱼儿手:“还有意外之喜,是不是很开心!”

    回到公园,找个了空的长板凳。

    乔思朝挨个噗呲噗呲喷花露水,坐着吹了一个小时河风。

    加锦森林公园最后一个优点,是在诸多公园中,它的地理位置离火车站最近。

    晚上十点,他们从公园出发,直抵车站。

    一夜咣当,次日凌晨五点半,到达某个祁令连听都没听过的偏僻小镇。

    在三蹦子上蹦了二十分钟,老头连人带包把他们扔在某个偏旁部首掉一半,看不清写的什么字的汽车站门口。

    车站门口,祁令震惊地吃完此生最具性价比的早餐。

    五毛钱一大碗的小米粥,一块五的煎饼和三毛的鸡蛋。

    就这,看他们仨是外地人,老板还宰了他们。

    隔壁桌坐了个抱小孩的女人,同样的配置比他们少花一块。

    那孩子一岁出头,说是小麦色皮肤都抬举了,老板娘把煎饼送上桌,夸了句:“这男娃真俊!”

    朴实年轻母亲不接话,抿嘴笑笑。

    乔思朝呼噜呼噜两口吃完,凑到女人身边逗孩子。

    女人看她喜欢,特意让她抱抱。

    乔思朝爱不释手,不舍得还给人家,最后快赶不上车,亲了人一口,摸摸脸蛋:“乖乖,要好好长大。”

    坐上拥挤狭小,座椅布看不出本色是灰还是深蓝,充满烟灰油味的吵闹破旧的依维柯,祁令才彻底明白,为何乔思朝先前在银行取出崭新百元钞票,要不嫌费事地在商业街各家店铺进进出出,换成一把皱皱巴巴,使用痕迹明显的小额现钞。

    还在下火车前反复交代她,闲着没事干他们可以打扑克,但最好别玩手机。

    实在有事的话,她变出三个均价五十的大字大声老年机,分一分,说,实在有事,电联。

    还友情提醒,到时候不一定有信号,让祁令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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