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归重新回到山庄,院中停着一口上好的棺材,周围挂着白幡,地上洒满了纸钱,披麻戴孝的亲人们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时不时有低声抽噎的声音传出。而她的尸体已经穿好寿衣,丫鬟给她梳洗打扮一番后,倒也看着利索。

    孟知归看着这些,恍如隔世一般。

    生前无人怜她,死后反而数人念她。

    一切准备妥当,正要入殓时,叶姨娘舍不得女儿,竟又扑上去,哭得撕心裂肺,令人动容,只是动容的永远是外人。

    孟老爷嫌叶姨娘丢人,让两个老嬷嬷给拉了下去,不许她跟去送葬。

    任由叶姨娘在屋中嗓子哭出血来,孟老爷也没心软。

    入殓应由死者的子女一同将其抱入棺中,只是孟知归终身未嫁,更未有子嗣,故而此事应由她的兄弟姐妹来做,只是那几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又怎愿意来碰这死人?

    孟夫人和另外两个妾室也不同意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做这些事。

    最后没办法,总管找了两个小厮抬着,由另一小厮打着伞,这才出了门。

    眼看着自己的肉身被放入棺材中,孟知归看了一眼救她回来的人……或者是说,妖,她欲开口问,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稍作思量,她对着那妖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只是,不知我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身体当中?”

    那妖看着棺材里的尸身,道:“到棺材中去。”

    孟知归虽然不明其意,却还是照做,她走到棺材前,只是棺材架在木凳之上,很高,高得孟知归根本上不去。

    她面对棺材站着,思考着要不要爬上去,又想求助,可周围除了那妖,无人看得见她。

    似乎是发现了她窘迫,那妖抬起手,随着手腕处银链的叮铃声,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孟知归便感到脚下一轻,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起,因过于突然,她险些失去平衡,左右摇晃了两下才堪堪稳住,然后被托举到棺材内。

    孟知归扶着棺沿,慢慢躺进了棺材内,与自己的尸身重合的躺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想着灵魂归位是什么感觉,会痛吗?

    她就这么躺了一会儿,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睁开眼坐起来,魂魄根本没有回去。

    难不成躺姿不对?

    如此想着,孟知归换成了侧躺,无效果,便又趴着,还是没有效果。

    嗯……难不成还需要其他高难度的姿势?

    蛇妖看着棺材内的人接连换了几个动作,施法的动作停在一半,一时拿不准她要做些什么。

    换来换去不得其法,她从棺中坐起身,轻咬着下唇,眉头紧蹙,正想调换头脚试一试,转身时不经意瞥见那妖正看着她,霎时,孟知归双颊绯红,眼中闪过惊慌,面容尽显窘迫之色。

    她唰的一下,躲回了棺材内。

    太丢人了!

    孟知归恨不得在棺材内找条缝钻进去。

    那妖也不再多等,直接施法,在棺内找缝的孟知归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大力拉扯着她,直直向她的身体而去。

    在魂魄与身正重合的那一瞬,一股窒息感席卷全身,周围变得模糊而扭曲,光线在眼前跳跃,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孟知归拼命的挥动双手,挣扎着,却感觉沉重而无力,仿佛有无数双手在紧紧扼住喉咙,如同溺水般的不断向下沉。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时,一只凉入骨的手抓住了她,将她从窒息中拉了起来,她仿佛穿越了无尽的虚空,灵魂终于寻回了久违的归宿,那一刻,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清晰和真实。

    孟知归蓦地睁开眼,咚咚如鼓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疼,脑中嗡嗡作响,她大喘了几口气,才稍微回了神。

    只是刚回神便发现头顶处即将盖棺,她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看到棺材里的死人竟然睁着眼坐了起来,抬着棺材盖的四人吓得手一哆嗦,重达百斤的棺材盖直直地掉在了棺材上,好在孟知归反应快,快速弯下了身子,躲过了重压,要不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又要还回去了。

    外面的人等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盖挪开,众人闭住呼吸盯着棺材内,孟知归再次坐起来,对着众人尴尬地笑了笑,道:“各位好。”

    众人:“!!!”

    ……

    孟家五小姐在断气一个时辰后竟然又活了过来,这个消息如同狂风骤雨般迅猛,席卷了沪城的每个角落。

    后来,消息传得越来越离谱。

    说那孟家小姐在地府有人脉,所以才能起死回生,又说孟家小姐本要配阴婚的,只是下面那位鬼新郎见了孟小姐的样貌被吓着了,所以才被退了回来……

    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在沪城传得沸沸扬扬,孟府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外面皆传孟家人不吉利,孟夫人嫁出去的女儿因此在婆家遭了欺负,女儿哭哭啼啼回娘家诉苦,那孟夫人在屋中摔碟砸碗,嚷嚷着要去山上把孟知归这个祸害杀了。

    好在孟老爷还有一丝爱女之心,让人把她拦住了。

    为了平息外面的闲言碎语,孟老爷亲自去了趟沪城知县的府上,使了一箱子的银子,才买通那知县。知县第二日出了一则告示,凡是大庭广众下议论孟家之事之人,罚银二两,并打二十大板。

    如此,议论此事之人才有所收敛。

    整个孟府也就叶姨娘为孟知归的死而复生高兴。

    她自请留在山庄照顾孟知归,孟老爷许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来,叶姨娘如惊弓之鸟,不许孟知归踏出房门半步,生怕她前脚迈过门槛,后脚就又会被蛇咬。

    直到孟府派人催了又催,叶姨娘也见孟知归脸色红润,看着竟比中毒前气色更好,这才放心,随着来催的人回了府。

    目送叶姨娘的马车离去后,孟知归回到院中,躺了这月余,感觉四肢躺得都不怎么灵活了。

    她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散步,午后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的光影洒在她的淡青色的衣裙上,一阵微风拂过,衣袂飘摇,树梢上嫩绿的叶片被吹得轻轻摇曳,一朵花苞正好被吹落在孟知归的肩头。

    看着金黄色的桂花花苞,孟知归想起那日蛇妖染金的双眸,那是一种璀璨夺目又遥不可及的眼神,被那样的金眸注视,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

    思绪回转,孟知归伸手将那花苞从肩头轻轻扫下,她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与他的缘分已止于此,还去想这些做什么……”

    她坐在了竹椅上,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书正要看时,忽闻一阵熟悉的叮铃声由远及近而来,她的心猛跳了两下,抬头看去,只见一袭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款步而来,他面容冷淡,日光下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一头乌发长发随意披散,狭长的金眸注视着孟知归。

    孟知归与之对视,这妖当世无双的脸与疏离淡漠的气质令她神思恍惚,一时呆住,甚至忘了呼吸,还是那妖轻晃了晃手腕处的银链,那叮铃声唤醒了她,让她不至于窒息身亡。

    清醒过来的孟知归瞬间面红耳赤,忙低下了头,居然盯着人家的脸看失了神,真是丢人又无礼!

    她站起身来,请他坐下,手忙脚乱地为他斟茶,兵荒马乱中皆是尴尬。

    那妖倒也不见怪,坐在了另一张竹椅上,孟知归将茶奉上,随即恭恭敬敬地对他鞠躬行礼道:“感谢恩人出手相救,我才得以今日,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孟知归话毕,静等面前这位可以随意出入黄泉路的妖开口,只是这妖不接话,反而端起石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孟知归等了片刻,见他不语,便坐回自己的竹椅上,又道:“敢问恩人尊名,也好让我铭记于心。”

    说完她心中有些许忐忑,他是蛇妖,非我族类,也不知是否似人这般有名有姓。

    “离渊。”他放下茶杯,淡漠的目光落在孟知归的脸上,孟知归本能的侧过头,遮挡住左脸的疤痕。

    “你阳寿未尽本不该死,因中了我的毒才遭此祸,我救你是为了不损我的功德,你无需感恩。”他又道。

    孟知归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微微一愣,才回道:“是因我踩到你,你才会咬了我,真算起来,还是怪我的。”

    离渊移开的视线又转回到她身上,这次却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孟知归被他看得不自在,便端起茶壶给他续茶。

    “孟知归,你本是富贵命,可惜十岁时着了道,被人夺了命格,成了这困苦命,这世困,下世苦,历经两世才可摆脱这困苦命。”离渊说得轻描淡写。

    孟知归听闻十岁,眼皮猛地跳了两下,连带着左脸的伤疤都隐隐作痛起来。

    其实伤疤早已不会痛,不过都是她的心病罢了。

    “你说的夺命格,是何意?如何夺?”孟知归思量着问,她心中隐约猜出些什么,可又不确定,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离渊正欲开口,孟知归却打断他:“算了,还是别说了。”

    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徒增烦忧。

    她不想听,离渊自然不会强迫她听,他话锋一转道:“孟知归,我为你改命,如何?”

    孟知归端着茶杯的手腕一颤,那半热的茶水洒在了她的青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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