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宫宴是为庆祝若璟建立军工,得封公主而举办。这次若璟参与的战役是防守十三联方,主战场在雍州地界,参战氏族也多是雍州诸侯,因而亳都请了诸多雍州贵族。

    西北战事吃紧,地处偏远,雍州贵眷也少入皇城,皇后平时也不多见她们。

    见帝后前来,众人俯身行礼。

    众人先是称赞了若璟在战场上的战绩,随后话题转向了战死的青州公二公子。

    “二公子这么年轻就去世了,真是可惜呀。”

    “是呀,我听我丈夫说,看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惜了,这么年轻。”

    “是呀,按理来说负责粮草后勤不应该呀,那可是安全的地方,当年太子不也负责辎重么。此次鬼方怎么会对后方出手呢?”

    听到这儿,帝后身边的女官愣了一下。

    帝后笑着说到:“军中事物我不了解,但二公子那孩子我见过,这么年轻就过世,也着实可惜。改日再去青州,也是要为他点柱香的。”

    若璟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刚母亲对自己说的事。

    此时烦躁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不想再去端着笑脸和那些不熟的人应酬。她带着自己的近侍埔霓离开宴席,来到附近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突如其来的消息带来了悲伤的情绪,她此时被心情左右,并未听到身后疾行而来脚步声,直到对方轻拍了她的肩膀。

    看清是承治后,她慌乱的问他:“皇嫂去世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看承治一脸惊愕,她就知道对方一定知道这件事,于是责备道:“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受封是喜事,我...我想着...想着晚两天再和你说。”

    看若璟对自己失望的表情,他想要和她解释。刚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的衣袖,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公主殿下,”遂良端着两杯酒向他们走来,“承治公子也在啊。”

    他局促的放下了自己刚伸出的左手。

    若璟显然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直视对方。语气毫不客气,“你觉得自己很受我们家所有人欢迎么,还是在我难受的时候你就要出来烦我。”

    遂良显然也没想到对方脾气会这么差,尤其是若璟的声音有点闷闷的,眼中细看还能看到红丝。他讪讪的笑了一下,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杯子,“只是如珺殿下让我给公主您递杯酒而已。”

    提到如珺的时候若璟的眼神向下瞟了一下,但很快就收了回来,依旧语气不善的对他厉声道:“我们兄妹之间,用不着你来传话。”

    放下狠话就走了,埔霓也来不及给他们行礼,只得赶忙跟上若璟。

    承治看了一眼对方远去的身影,同时把握紧的右手,伸入另一边的衣袖中。

    扭身向遂良相互行礼,替若璟解释了两句,“公主刚刚心情不好,遂良大人不要见怪。”

    抬头之际,他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如珺,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熟之人,连忙又低下头,腰又弯了几分,“太子殿下。”

    如珺眯眼往若璟刚刚离开的地方望去,对方只剩黑夜中模糊可见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宫墙处。

    他收回了眼神,抬手示意承治起身,语气温柔的对他说:“你兄长刚刚找你,应是有话要对你讲,你莫要让他等太久。”

    等承治走远,遂良示意跟在如珺身后自己的小厮退下。

    “小暻被宠惯了,脾气直,还爱使小性子,你别见怪。”

    “怎么会,”遂良微微弯腰,未行正礼,“公主能力卓群,有脾气也让人喜欢。”

    如珺坐了下来,示意遂良也坐。伸手屏退了身边的侍女,笑着对遂良说:“脾气这么好?不如你娶若暻,她喜欢战场,你的封地又在雍州。如何?”

    遂良没想到如珺会说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下,认真解释说:“朔方地远荒凉,臣又常年不在家中。若公主真的嫁给臣,怕是要怪殿下了。”

    “她可不会怪我。她只会为难你,或者跑回来告状。”

    二人说完,静默了半晌。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遂良知道如珺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对方提自己的婚事,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如珺对于若暻的事一向看重,之前议亲的对象也都出身高贵,人品不俗,但他却对每个人都有微词。这位中州未来的继承人,待人一向谦和有礼,唯贤是举,任免官员的出身从来不是他会过多考虑的。在自己被封为司马之时,遂良询问过如珺为什么选择家世不如其他人的自己,而不是那些更高贵的候选人。

    “他们也许都比你的出身好,但论才能,你是最强的。”如珺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平静的回答道:“强者就应该得到更高的地位和认可,不是么。”

    如珺性格良善,对比大多契氏族人,他并不善武,身型同民伯亲王与其儿子承乾承治比更是单薄。连气质也不似他们那般刚毅,如珺更像是白玉般,温和有礼。

    “话说,公主的近侍就是这次同公主一同完成击杀的人对么。身材如此高大,是孤北人么。”遂良回想起今日朝堂上若暻提及埔霓的功劳,刚刚又见到了,不免好奇。

    “她是越州人,只是长得高大罢了。”

    “这样呀,越州这么高大的女子可不多见。陛下为公主挑选的么?”

    “不是,”如珺说到,“我们当年寻访越州,若暻见到了埔霓,觉得她武功好。我见她喜欢,便向父皇提议的。”

    “刚刚宴会上,冢宰又想向陛下提议将公主嫁给民伯亲王的小儿子了。”遂良说到,侧头看向如珺,见他神色未变,略带嘲讽的补充:“他还说他们之间是良配。”说完他看了如珺一眼,如他所料,如珺黄金般的眼瞳如不见底的深潭,原本浅浅的笑意也在听到他这句话之时,嘴角慢慢趋向平缓。

    可遂良知道,就是如珺不满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也只有在私下才会出现。

    但这种神情,有几人见过呢。

    “良配么?”如珺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承治回到宴席,在人群中好一番寻找才看到承乾。兄长身边站着几位衣着华服的贵族,他们笑着讨论着洛邑的美食,说到高兴处碰杯喝酒。

    看上去并不想很着急的样子。

    可能哥哥只是碰巧和这些人聊了起来,走不开罢了,他在心中宽慰自己。

    在边上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那几个人向兄长作礼离开,他才招了招手。好在兄长看到了自己,他不需要再等待了。

    承乾端详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兄弟,“好小子,许久不见长这么高了。“说完还拍了拍承治的肩膀,咧嘴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承治礼袍下露出的一截鞋子,他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认真的看着承治的眼睛,略带责备问道:“你这衣服是谁给你找的,裘司的人没按时给你裁衣服么?”

    “不是的,”承治慌忙解释道,他还拽了两下袍子,仿佛这样衣服就可以变长一些,长到可以盖住自己的鞋子,“大伯和伯母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长得快了些。”

    民伯亲王常年在外带兵,惠帝心疼承治在家中无人照料,就从他五岁接到亳都和惠帝一家生活在一起。父兄不带兵时,大伯也会送自己回洛邑见他们。

    宫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差,承治自己的生母当年生下他不久就得了产褥热过世,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女性长辈。直到常住宫中,有了皇伯母的照顾,让他感受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感觉。

    每到换季,伯母都会给他和若璟裁制新衣。

    只是这赴宴所需的礼袍并不常穿,再加上此次若璟的册封晚宴需要帝后操办,伯母也就没了时间为自己事事操心。这宫中的人各个是偷奸耍滑的老手,自然不会对自己这个亲王次子事事上心。十五六的男孩子正是个子长得快的时候,一月一变样。总不好让裘司月月来给自己做袍子,就只好拿之前的来用。

    承治久未见到哥哥,不想时间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看着兄长玄色礼袍的丝线用了同金线色泽相近的亮铜色,他低声责备:“兄长才是要注意自己的服制,这袍子绣样用的丝线未免和鎏金线太过相近了。好在大伯没说什么。”

    “大伯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你看到如珺的表情没。”

    承治仔细想了想,他虽说坐的远,但眼神好,没看到当时如珺的表情有什么变化。随即摇头答道:“太子堂兄一向为人谦和,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的。”

    “表情不变才有得看。我开口说了他要多锻炼,你难道觉得他会毫不在意?”承乾嘲讽道:“我们的这个堂兄呀,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对外人这样,对家人亦是如此。不知道在他心里,有谁是他不防着的。”

    “兄长不要这么想堂兄,他一直都有关心我们。再说了,就算堂兄不关心我们,伯父也不会的,他和父亲是双生兄弟,又一起经历过冥王叛乱。大家对这件事都是心有余悸,家人只会更团结。”

    冥王叛乱是距今60多年前契氏的一场内部斗争。

    中州的继承权,无论男女,只看长幼。但皇室继承权,除去皇帝生前钦点之外,还需要遗诏。而这份遗诏,通常都是每任皇帝过世前自己拟定的。上面会盖上皇帝的印章,封藏在皇帝寝室的匾额后。待皇帝过世才可宣读。

    但直到武光帝的继承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武光帝的父亲宣景皇,生前除了和皇后的一对儿女外,还有私生子女。其实在契氏统一中州之前,贵族有庶子并不奇怪,但大贵族,例如一州之主,向来忌讳子女过多造成分裂家族。契氏更甚,他们自赤水而来,信仰东神,丹泽人的观念中都是一夫一妻。但宣景帝不仅把孩子和情妇带回宫中,还昭告天下,认可其身为庶子女的身份。

    宣景皇在世时,从未册立过继承人。

    但他的死亡并没有标志着他昏庸无道的统治结束,宣景皇过世后,人们并没有找到他的遗诏。按法理,继承权自然归于皇后所出的长女。但庶长子仗着母亲来自越州贵族,发动了叛乱。

    庶长子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谋反,除了母家的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宣景皇生前十分喜爱这个庶长子,不仅给予封地,册立亲王,更是多次扬言要立其为继承人。虽说多次被贵族和大臣们劝下,但这个说法还是被一些人听去了,以至于当时中州内有不少贵族支持冥王。

    双方的战争持续了一年之久,最终,武光帝在这场叛乱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她于阵前亲手斩杀冥王,之后剥夺其余庶子女的地位,贬谪为私生子女。

    惠文皇和民伯亲王,正是武光帝的亲侄子。

    武光帝没有婚配,唯一亲弟弟也在叛乱中阵亡,只留下这两个孩子。她亲自抚养他们二人,对民伯,她手把手教会其剑术的一招一式,惠文皇的功课也是她亲自辅导,对他二人给予厚望。

    许是自己亲缘薄,即位后的好时光没能让弟弟过过,心愿如果自己无法实现,看着别人拥有也是好的。

    正因如此,她就更加希望这对亲兄弟可以兄友弟恭,相互帮扶。

    提到这件事,承乾和承治都一时无言,冥王叛乱可以说是契氏不到二百年的统治中最大的丑闻,一些古稀之年的老人谈到此事也常有讽刺嘲笑,国家之中也有不少人拿这件事来教育子女。

    承乾调整了一下衣服,随后笑了笑,豪爽地说道:“不说这丧气事了,说点开心的。父亲和我说了,他在给你物色亲事,等到时候成了亲,你身边也可以有人陪你了。”

    承治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不免一惊,之前从没听父亲讨论过自己的亲事,怎么突然提起来了,于是不免好奇地小声询问:“那兄长,可知道是哪家小姐?”

    承乾回忆了一下之前父亲和自己提到的几家,“倒也没说定,不过联系的多是豫南和荆州北地界的人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给我讲讲,我们也有个参考。”

    被突然这么一问,承治面露为难,尴尬地抬手摸了下额头。“也没什么想法,我没想过。”

    第一次看到弟弟因感情露出羞涩的表情,还有耳朵上出现的一模淡红色。承乾不免感到新奇,收着笑问:“这么多年,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呀?”

    “都说了没有!兄长别问了。”被这么一问承治的耳朵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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