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四年刚开年不久，改号元治。时局动荡的年代，去年虽发生了许多事，但这离普通市民们的生活也相距甚远。
元治初年二月，这是春日未到，新选组也未曾踏足前神社前的日子。
神社里的小姐，宫司的亲女儿，要上山采药。名义上侍奉这家小姐的桃止不得不陪同。一行的还有几个年长的巫女前辈。
就是那个时候，嬉闹的姑娘们在山脚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出身医药世家的桃止被送来神社前，曾在祖父那学过不少医术。即使如此，面对那圆孔型、带着灼烧的伤口，还是相当迷惑。
担心会惹祸上身，众人建议视而不见，然而小姐终究心软，找人来把他给扛了回去。一群姑娘们不敢告诉宫司，也不方便安排住房。一合计，把伤者养在了柴房，由小姐做主，私下请交好的药师堂会岐黄之术的僧侣为其诊治。
桃止就是负责给那人送饭的。但无论是谁去搭话，那家伙只是一言不发。他或许是哑巴的猜测也在众人间流传。
桃止虽然有些担忧，却照例不主动向神社里的人袒露心思，除了平日里多留意伤者，她下山采购的时候，也留心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从生活习惯上来说，那男子定不是本地人。桃止去的地方不多，但打听得来的知识还不少。
这些年除去黑船，茶饭后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题便是长州蕃了。她就是再充耳不闻，也不能忽视这些年来长州蕃与幕府的关系紧张。去年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件。
即使她本身并没有对长州人有什么偏见，然而市民们的意思倒是了然。总之，只要是浪人，无论是哪里的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也包括近不久刚冒出来的什么个新选组。
桃止虽然对小姐做的决定不可置否，却隐隐猜到，那位伤者说不定会给神社带来不小的麻烦。
而这种预感在那之后还不到一个月，那位先生不辞而别，连名字也未曾留下的时候，抵达了顶峰。
小姐为此心伤了好一段时间。等当众人把此事抛于脑后时，他当初留下的血迹却无法被春雨冲刷，终于被新选组敏锐的鼻子嗅到，找上了门来。
宫司和那份幕命大眼瞪小眼，悄悄撇了一眼旁边坐得端正的新选组副长，终究不敢妄议。
桃止的担忧一语成谶。救助那名男子是去年被驱逐出京的长州浪人，而他们这次偷偷潜回京都，是打算在京都引发事端——神社的人对此自然毫不知情。
但这个答案似乎令土方岁三相当地不满。
他是新选组的副长，传闻里很厉害的一位人物。就连平日里对她颐指气使的宫司，在土方先生面前也是低声下气。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身份，只是土方先生粗暴的语气、生硬的眉头和腰间挂着的刀、身后好一群浅葱羽织的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来，腰间的刀随着身体摇晃而耀武扬威。
宫司便没话再说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长州浪士打算在春祭期间混入这座外乡人多的神社，得松保大人特许，我们新选组前来护卫。”不由分说的口气，土方岁三的话更像是通知。
当时在场的巫女全被叫了过去。亲女儿也在其中，宫司相当坐立不安，非说要留在现场。土方岁三没有拒绝。
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还原了事件。小姐仿佛触景生情般，施施然抹泪哭了起来。在后排发愣了好一会的桃止忙递上一块帕子。
“所以，到底是你们谁救的？”土方岁三的脸黑得可怕，小姐大抵就是被这张脸吓哭的，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宫司面露愁色，急得抓头发。本想插嘴圆场，奈何土方一记眼刀，掐了他要说话的苗头。见着桃止上前，他突然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桃止向来对宫司的眼色很敏感，那挤眉弄眼早就尽收眼底。
小姐的泪还没止住。身边几个巫女前辈们默然不语。桃止心下便已了然。
于是她向前挪了一点，挺直腰板，梗着脖子，开始自认罪行。那刀剜似目光便落在桃止身上逡巡。
“为什么要救他？”话音刚落，拷问般的质疑单刀直入。
“我会医术，我们家的家训不允许我见死不救。”
“你知道他是何许人，出身如何，为人又何？”拔高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
“……不知道。”
他按在刀上的手忽然紧握拔出，初露寒芒的刀惊得众人不由后退。桃止是离的最近的那一个，刀锋似乎夹着无端而起的刀风直冲面中。
接着，他保持立刀的动作，像是由衷地欣赏自己的爱刀般自言自语着：“我的刀还要分清人再杀 。如果像你说的一样无论是谁都杀，那它早就该坏了。”
“杀人和救人，不是一回事。”桃止咬着牙回应。
他冷笑了一声。“是吗？可在我们新选组的成员来看，这就是一回事。”
“我并不是来和您卖弄嘴上功夫的。”桃止深吸了一口气，“该说的的我都说了。我们神社的职责垂膝神明大人座下，自有一颗仁心。”
“您应当听说过现在我们身处的本殿之下有被称为“龙穴”的大池，如果因为地上的污秽影响了效力——”
桃止顿了顿，微微欠身道：“那么便只能麻烦保护京都的各位多加费心了。”
余光撇到欲言又止的小姐，桃止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土方岁三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分量。
自顾自说了好些的桃止捏着裙袴，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好埋头避开对方。以至于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他的视线里移开。
土方先生抿唇不语，抛开的眼神应是飞向来室外。正是花季，庭院里各类春花竞相争艳。
他是现在在赏花？还是单纯在出神呢。
桃止知道这个角度看过去大概能看到几株樱花。然而风一吹，那落下的樱瓣就疏疏落落地飘在廊上，飘进室内。
为什么要看花呢，在这种时候？难道她的供词就没有一点听取的价值吗？
偷偷望着土方先生已经很久了，桃止越看才越注意到，土方岁三先生真的长了一张十分俊秀端正的脸庞啊。
想必其他巫女们也是这么想的，自怒气被转移到桃止身上后，也便放开了胆子抬头打量或是私私窃语了。
明明是那样可怖的举止——桃止的目光饶有趣味地跳脱在他与注视着他的女孩们间。
说起人，变也不变，变却是一瞬之间。如果非得苛责一个标致的人，那他的心肠定然不坏。反而可知，如果一个明艳的美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那也未必不能归咎于红颜祸水。
她承认自己也不能落于俗套，那样的美男子，无论男女，任谁见到也会心间一软的。
“啊。”
刚好和收回眼神的他撞上了，像是受到责备一般，桃止连忙按下头。
她向来最清楚，处在何时何地，什么立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看什么——她很乐意观察他人，前提当然是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
现在处于被审判的立场，她对此并无异议。然而被忽视的态度，却着实有些令桃止不爽。
仗着有刀，就可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了吗？桃止撅了撅嘴，打定主意接下来他再问什么就胡说八道一通。
然而土方岁三偏偏就不如其所愿，紫色的眼眸流转，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不，更像是刚才二人之间的几句对话，关于她私藏罪犯的罪行完全不曾存在于世过。
微风轻轻抚起他乌黑的长发，他带着他的刀转身面向宫司，压低嗓子，嘴唇张合，轻声说了些什么。
桃止满心奇怪着，在心里犯嘀咕。突然宫司大声点了她的名。
“在！”
她慌慌张张抬起头，打直身板。
元治初年二月，这是春日未到，新选组也未曾踏足前神社前的日子。
神社里的小姐，宫司的亲女儿，要上山采药。名义上侍奉这家小姐的桃止不得不陪同。一行的还有几个年长的巫女前辈。
就是那个时候，嬉闹的姑娘们在山脚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出身医药世家的桃止被送来神社前，曾在祖父那学过不少医术。即使如此，面对那圆孔型、带着灼烧的伤口，还是相当迷惑。
担心会惹祸上身，众人建议视而不见，然而小姐终究心软，找人来把他给扛了回去。一群姑娘们不敢告诉宫司，也不方便安排住房。一合计，把伤者养在了柴房，由小姐做主，私下请交好的药师堂会岐黄之术的僧侣为其诊治。
桃止就是负责给那人送饭的。但无论是谁去搭话，那家伙只是一言不发。他或许是哑巴的猜测也在众人间流传。
桃止虽然有些担忧，却照例不主动向神社里的人袒露心思，除了平日里多留意伤者，她下山采购的时候，也留心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从生活习惯上来说，那男子定不是本地人。桃止去的地方不多，但打听得来的知识还不少。
这些年除去黑船，茶饭后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题便是长州蕃了。她就是再充耳不闻，也不能忽视这些年来长州蕃与幕府的关系紧张。去年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件。
即使她本身并没有对长州人有什么偏见，然而市民们的意思倒是了然。总之，只要是浪人，无论是哪里的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也包括近不久刚冒出来的什么个新选组。
桃止虽然对小姐做的决定不可置否，却隐隐猜到，那位伤者说不定会给神社带来不小的麻烦。
而这种预感在那之后还不到一个月，那位先生不辞而别，连名字也未曾留下的时候，抵达了顶峰。
小姐为此心伤了好一段时间。等当众人把此事抛于脑后时，他当初留下的血迹却无法被春雨冲刷，终于被新选组敏锐的鼻子嗅到，找上了门来。
宫司和那份幕命大眼瞪小眼，悄悄撇了一眼旁边坐得端正的新选组副长，终究不敢妄议。
桃止的担忧一语成谶。救助那名男子是去年被驱逐出京的长州浪人，而他们这次偷偷潜回京都，是打算在京都引发事端——神社的人对此自然毫不知情。
但这个答案似乎令土方岁三相当地不满。
他是新选组的副长，传闻里很厉害的一位人物。就连平日里对她颐指气使的宫司，在土方先生面前也是低声下气。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身份，只是土方先生粗暴的语气、生硬的眉头和腰间挂着的刀、身后好一群浅葱羽织的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来，腰间的刀随着身体摇晃而耀武扬威。
宫司便没话再说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长州浪士打算在春祭期间混入这座外乡人多的神社，得松保大人特许，我们新选组前来护卫。”不由分说的口气，土方岁三的话更像是通知。
当时在场的巫女全被叫了过去。亲女儿也在其中，宫司相当坐立不安，非说要留在现场。土方岁三没有拒绝。
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还原了事件。小姐仿佛触景生情般，施施然抹泪哭了起来。在后排发愣了好一会的桃止忙递上一块帕子。
“所以，到底是你们谁救的？”土方岁三的脸黑得可怕，小姐大抵就是被这张脸吓哭的，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宫司面露愁色，急得抓头发。本想插嘴圆场，奈何土方一记眼刀，掐了他要说话的苗头。见着桃止上前，他突然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桃止向来对宫司的眼色很敏感，那挤眉弄眼早就尽收眼底。
小姐的泪还没止住。身边几个巫女前辈们默然不语。桃止心下便已了然。
于是她向前挪了一点，挺直腰板，梗着脖子，开始自认罪行。那刀剜似目光便落在桃止身上逡巡。
“为什么要救他？”话音刚落，拷问般的质疑单刀直入。
“我会医术，我们家的家训不允许我见死不救。”
“你知道他是何许人，出身如何，为人又何？”拔高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
“……不知道。”
他按在刀上的手忽然紧握拔出，初露寒芒的刀惊得众人不由后退。桃止是离的最近的那一个，刀锋似乎夹着无端而起的刀风直冲面中。
接着，他保持立刀的动作，像是由衷地欣赏自己的爱刀般自言自语着：“我的刀还要分清人再杀 。如果像你说的一样无论是谁都杀，那它早就该坏了。”
“杀人和救人，不是一回事。”桃止咬着牙回应。
他冷笑了一声。“是吗？可在我们新选组的成员来看，这就是一回事。”
“我并不是来和您卖弄嘴上功夫的。”桃止深吸了一口气，“该说的的我都说了。我们神社的职责垂膝神明大人座下，自有一颗仁心。”
“您应当听说过现在我们身处的本殿之下有被称为“龙穴”的大池，如果因为地上的污秽影响了效力——”
桃止顿了顿，微微欠身道：“那么便只能麻烦保护京都的各位多加费心了。”
余光撇到欲言又止的小姐，桃止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土方岁三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分量。
自顾自说了好些的桃止捏着裙袴，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好埋头避开对方。以至于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他的视线里移开。
土方先生抿唇不语，抛开的眼神应是飞向来室外。正是花季，庭院里各类春花竞相争艳。
他是现在在赏花？还是单纯在出神呢。
桃止知道这个角度看过去大概能看到几株樱花。然而风一吹，那落下的樱瓣就疏疏落落地飘在廊上，飘进室内。
为什么要看花呢，在这种时候？难道她的供词就没有一点听取的价值吗？
偷偷望着土方先生已经很久了，桃止越看才越注意到，土方岁三先生真的长了一张十分俊秀端正的脸庞啊。
想必其他巫女们也是这么想的，自怒气被转移到桃止身上后，也便放开了胆子抬头打量或是私私窃语了。
明明是那样可怖的举止——桃止的目光饶有趣味地跳脱在他与注视着他的女孩们间。
说起人，变也不变，变却是一瞬之间。如果非得苛责一个标致的人，那他的心肠定然不坏。反而可知，如果一个明艳的美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那也未必不能归咎于红颜祸水。
她承认自己也不能落于俗套，那样的美男子，无论男女，任谁见到也会心间一软的。
“啊。”
刚好和收回眼神的他撞上了，像是受到责备一般，桃止连忙按下头。
她向来最清楚，处在何时何地，什么立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看什么——她很乐意观察他人，前提当然是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
现在处于被审判的立场，她对此并无异议。然而被忽视的态度，却着实有些令桃止不爽。
仗着有刀，就可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了吗？桃止撅了撅嘴，打定主意接下来他再问什么就胡说八道一通。
然而土方岁三偏偏就不如其所愿，紫色的眼眸流转，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不，更像是刚才二人之间的几句对话，关于她私藏罪犯的罪行完全不曾存在于世过。
微风轻轻抚起他乌黑的长发，他带着他的刀转身面向宫司，压低嗓子，嘴唇张合，轻声说了些什么。
桃止满心奇怪着，在心里犯嘀咕。突然宫司大声点了她的名。
“在！”
她慌慌张张抬起头，打直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