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联遒字刻着神社历来的规矩。每代宫司奉之为圭臬。并规定入堂时,作为日课,必须仰头敬视规则,默念三遍,以感化谦诚之心。

    不过桃止每次都只是象征性抬头看看。前几年还会看心情念一遍,现在权当闭目养神。

    负责新选组十来号人的膳食,桃止起了个大早。并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翘了日课,她心情还算不错。用餐的时间还未到,她收拾完了厨房。

    风吹来了窸窸窣窣的对谈声。

    奇怪,还没到有客人的时间,外面怎么会有声响呢。她解了围裙走向庭院。

    昨晚睡前,房里巫女们众口抱怨起新选组的男人们不在乎卫生,身上有股汗臭,还有带着刀晃来晃去,看谁不爽就拔刀砍人。

    桃止总是在一边笑着打个哈哈,心里却不以为然。大概是受了近来街坊传言的影响吧,实际上人家不也没做什么嘛。如果查案是职责所在,那也只能是选择施救的神社自身承担起责任。

    ——虽然从立场来说,她或许是最劣势的那一个。但不论他们的头儿是心生怀疑还是不再追究,她总算是得了喘息的气,打算着早饭后去采购的时候,顺道去路边茶馆吃个羊羹。

    哪知她目光扫到庭院的角落,不和谐的一幕就撞入眼底,桃止一惊,借柱子挡了一挡。

    阿茜是与她交好多年的巫女,今天应是负责打扫庭院的,明明正在工作中,却被几个人围在中心。

    赤裸的凝视目光里与调笑里,生性羞怯的阿茜低眉顺眼,不敢逃离也不敢呼救,只是埋头一个劲扫地。

    刹那间怒上心头的桃止正想上前阻止,某间屋子的纸门却啪的一声被打开了。

    察觉到动静的无礼之徒一哄而散。阿茜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在石案上。

    走出来的竟是宫司和土方先生。

    “您,您再考虑一下!禁止长州人出入,这,这规矩不合理啊!我们神社也有不少客人是长州萨摩大阪人的,这也有你们江户人啊。神明大人一视同仁,我们怎么能区别对待诚心向神的客人们呢!”

    “驱赶诚心向神的客人?谁都没有说过这种话吧!”土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魄力,瞪了一眼宫司。

    “要防备的是欲趁人多作乱的浪人。他们挑衅奉行权威,视幕府为无物。整日想着攘夷攘夷,挑起战争——明知那群家伙是群带着刀的疯子,即使如此,你们也要一视同仁吗?即使如此,你们也要拼死袒护吗?”

    他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给人回复的空当:“真是有胆魄。那么我们也不必守在这里了。”

    “既然春祭对于你们来说没有袛园祭那么重要,那么也不必那么正式了。暂时几天禁止危险人物进入,限制人流,以保证祭典的安全,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和那群家伙是一伙的?”

    宫司的当今的位置也是家族继承的。而他们家族之所以能维持一个神社的开支,靠的可不仅仅是香火。如果把金主们排除在外,他能捞的油水可就缩减大半。

    因为我们神社绝不可随意站边自绝后路——笃定这样的想法,宫司横下心来打算反驳。

    土方岁三烦躁地咋舌。好说不成非得威逼,大清早的连太阳也没有升起来,朦胧的困意里他已经丧失了耐心。

    而微掩在柱子后面的桃止俨然是一副窃听的模样,猝不及防撞进他视野里。

    “……!”

    “又是你。在哪做什么?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刚才的话听见多少?”

    桃止尽力扯平了皱眉神色,微微躬了躬身道:“宫司先生,土方先生。早上好,可以用早膳了。”

    “喂,在问你话呢。”

    “嗯?土方先生不是吩咐我不要讨好您吗?我应该有在好好按照社规遵守本分啊。”

    “……你这家伙。”他皱了皱眉,“行,当我没问。但是,偷听不是什么好习惯,在酿成大错前尽快改掉。”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

    “在告诫我之前,管教好新选组的成员才是您的本职工作吧?”回想起刚刚的一幕,桃止是难掩怒气,忍不住话中带刺地讥讽了一句。

    很难说土方岁三是自认理亏还是没听懂她话中有话。总之,这一顿早膳是吃得是很不安宁。

    桃止默不作声收了碗,权当没有这个人。所幸那之后土方岁三倒便再没有向她搭过话。

    桃止把此事私下告知挨个告知了少宫司和其他巫女,要她们提防些,她们却并未放在心上。

    “……年轻的姑娘和少年,总是会发生点什么的嘛。现在可是春天的季节、恋爱的季节!”她们宽慰道,虽然他们没什么身份地位,可是武艺高强,也不失为良配。

    桃止是彻底无语了。

    明明昨天还怕得要死,嫌弃得要死,这才一天,态度天壤地别。

    好吧,是她多管闲事。那她倒是希望哪位姐姐自我牺牲,去成为那位魔鬼副长的良配,拯救一下世界。

    不能再管新选组的事情了,桃止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来护卫几天的客人,比起被他们烦忧,还不如做好眼前的事情。

    桃止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扫把柄上。

    比如照例的扫除和料理,除此之外还有采□□祭所需用品,发出请帖,打扫祭台,张贴装饰物什么的,要做的事情明明还有很多啊。

    这个时候,桃止就会特别羡慕小姐,身为正职巫女、未来的少宫司大人,这会正盛装打扮,练习着祭祀上要跳的祈祷请神的神乐舞呢。

    而自己不过是因为宫司大人与自家有些远方亲戚关系,寄人篱下、不被喜爱的孩子。日常也总是在打扫做杂务。

    ……真是无聊啊。她伸了伸懒腰。要是当时就干脆就赖在老家就好了。

    她挤出做杂务的时间偷偷学着前辈们的舞蹈,念着那些她根本不理解的颂词。或者趁打扫书房的时候把书上的内容传抄下来。

    “我也想跳舞啊。想站在台上,自己打扫的闪闪发光的祭台。”

    桃止举起扫把,估摸着长度有些长,便抬手将扫把转了起来,迈出双腿,身体随之摆动。

    她踮起脚,学着她们的样子舒展双臂,打出去的扫把竹条颤抖着,神乐铃便响起了。

    清脆的铃响将她托起,她轻轻哼着歌,忘我地跳着。

    然而等她旋转又升起,把那扫把转了一圈再次托举向天空的时候。

    强烈的阳光灼着她的眼,桃止猛然醒悟了。

    她端着的只是一把扫把而已。

    一把扫把。

    意识到这点的她绯红爬上脸颊,快速地把手收回,把扫把藏在身后。小心地瞟了瞟四周,确认没人后,才松了口气。

    日近黄昏,从山下采买回来后,中庭围着一帮人不知在做些什么。桃止上前问,才得知争论的中心是那位一直以来送柴来神社的挑夫。

    穿着队服的队员面色铁青,指着挑夫说他是长州出生。而根据副长的命令,这段时间长州人禁止进入神社。

    “可是这个京都到处都是长州人。山脚买豆腐的阿婆,四条城附近的一长街,全是长州人的店铺。他区区一个挑夫,又怎么妨碍你们了?”

    若不是小姐护在挑夫身前,恐怕那个新选组成员早就拔刀对峙了。

    “命令就是命令。我们应该早就通知过。”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同党。”那位队士刺探的眼神充斥着怀疑,握着刀的手却没有丝毫犹豫发抖。

    “你们这帮家伙也一样!其实你们打心底里根本看不起我们,背地里嘲笑我们乡下武士,被刀一吓就假惺惺地讨好……虚伪!”

    “你……”

    小姐皱着眉,身体却没有移动半分。

    “不信吗?那倒是看看我们新选组的风评能有多差呀。奉命前来护卫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迎接,甚至安排柴房侮辱我等副长。连用餐都特意分开一个房间,难道我们是什么传染病让你们如此避之不及吗?”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你太极端了。”终也有其他队士看不下去,出面劝解道。“不好意思啊,这家伙就是总是有些偏执。”

    挑起事的队士握刀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小姐微微转头给了身后的桃止一个眼色——只有去找他们的头才能制止这场骚乱。桃止马上领悟了小姐的意思。

    趁着众人注意屏息凝神担心下一步发展时,她一把甩了箩筐,迈开步子,冲进廊下狂奔起来。

    目标的房间近在眼前,她一个没留神,扯开纸门的时候滑了一跤,惨烈地扑在了门口。

    顾不上尴尬和疼痛,近乎是四脚并用地爬上前去。

    土方副长端坐在案上,与桃止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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