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议会正就应对荒芜星游行的具体事宜进行讨论时,忽然一队不速之客到了。

    荷枪实弹的士兵鱼贯进入会议室,均匀分布在四角,站定后目视前方,为首者态度恭敬地向在座诸位议员敬了军礼,看上去没有任何冒犯之举。

    但士兵的训练有素,陡然使房间里的氛围紧张起来,他们全身配备的武器,绝非议员们在典礼上常见的礼宾用枪。

    金老议长面色阴郁:“你们怎么进来的?”

    议会大厦的安防,本不该疏忽到有士兵闯入都毫无预报。

    盖纳上校并不打算解答金老议长的疑问,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问题还是不说出来为好,他宣布:“奉元帅命令,调查前线军团军械贪腐案,案情查清之前,烦请诸位不要擅自行动。”

    “怎么,军部难道是想接管议会大厦吗?”金老议长脾气一向不好,今天他的脸色显见得更黑了。

    毕竟按照他的思路,第五军团已进驻首都星,陈旻名声扫地,应当正被软禁在方寸小院里,一筹莫展才对。

    “困难时期,元帅希望您能理解军部的行动。”盖纳上校诚实地转达完元帅的意思之后,又毫不容情道,“很难想象诸位时至今日,依然认为理想国无足轻重,只是一小股远在天边的反叛势力而已。”

    “难道不是?”有位年轻议员呆呆道。

    盖纳上校目光冷肃扫视会议桌上神情各异的议员先生们:

    “任何一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如果看过现在前线的实时战报,都不会产生这样天真的想法。”

    随着议会大厦情形的迅速稳定,另一边,多名政府官员或在市政厅、或在家中遭到逮捕,财政大臣瘫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徒然观看着对面房间自己的副手被拷走的可怜境况。

    这次大规模行动的指挥官令人大跌眼镜。作为首位登上通缉令的联邦防卫军少将,此人身份明面上并不合法,却在短短一天内以雷霆之势扫荡了整个首都星。

    “关于具体罪名的判定,还需要阁下出庭作证。”陆钧对财政大臣道。

    “好的,这是自然,没问题。”大臣一口答应下来,由于近来饮食有些上火,说话嗓音尤其聒噪刺耳。

    万幸虽然他就任以来业绩并不突出,但至少保留了基本操守,没有成为今日这场逮捕的网中之鱼。

    行动的最终主导者,已然臭名昭著的陈旻元帅,他在远离Ⅰ区的“军部书房”小住几日,又和陆行山中将躲进农庄下棋钓鱼,波澜不惊地过了一段时间,于围绕军械贪腐案的一干事宜尘埃落定的当天,元帅正式回到军部大楼坐镇。

    且不论前线局势如何,荒芜星大游行正在联邦星域内部愈演愈烈,每一天都有为数不少的星球加入其中。地方治安队反复镇压不下,多名执政官为此引咎辞职,但他们的自请并不能得到首都星的承认,除了造成程序上的混乱和激发当地民众对市政厅“不作为”的愤怒,别无用处。

    德莫珂发生的大屠杀证据确凿,而军方始终拒绝回应,星网上要求陈旻卸任请罪的抗议声连续不绝,但当人们将视线转向首都星,便会发现这里沉寂得不太寻常,只拿“装聋作哑”来形容仍有些奇怪。

    联邦的决策中心,连日以来竟无任何官方动态。

    直到某一天,突然,关于陆钧少将的通缉令悄无声息地从公告中撤除,紧接着向外公布的信息是,联邦最高法院不日将审理重大公诉案件,被告乃是几十名政府官员,罪名贪污。

    信息透露,此案能够侦破的首要功臣,当属陆钧少将,关于病毒扩散和荒芜星大游行的新闻吸引了当下舆论的全部关注,边缘星系的情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值此紧张之际,联邦军事检察院默默撤销了一起针对陆钧少将的叛国罪诉讼,在占据星网首页某个不起眼的讨论角之后,就这样过去了。

    首都星完成一场不起眼的洗牌。

    首先是军部颁布文件,免去第三、第五军团指挥官的职务,申明表示,首都星防御仍由第一军团全权负责。

    其次是陆钧少将作为公诉方代表之一,将严厉推进军械贪腐案的审理,其余如雇凶杀人等罪行,一旦查清,从严从重并罚。

    第三,小道消息称,元首林温结束度假,已携夫人从Ⅺ区的水上明珠折返。

    -

    回到Ⅰ区的第一天,首都星标准时间晚上八点整,林温通过星网,发布了一段元首讲话。

    “抱歉以这样简陋的形式与大家见面。”林温坐在书桌后,温和而诚恳地表达歉意。

    讲话的背景,只是元首府的普通房间,能看出这是林温的私人书房,摆设随意而不凌乱,右侧露出的矮柜一角甚至叠放着几部笔记本和流行小说。

    “短短几天时间,我们大家获知了很多不幸的消息,这些消息或许来自新闻播报,或许来自远在异乡的亲人朋友,更甚者,就来自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

    “是啊,”林温低叹,“当年曾给整个联邦带来巨大伤害的宇宙病毒——X-TN9,它销声匿迹十六年,如今卷土重来,带着它与生俱来的邪恶目的,并在手段上变得愈发狡猾、刻毒而难以防备。”

    “我们很多人正在遭受病毒的折磨,X-TN9破坏着感染者的身体机能,毒发的每一分钟人体都在以不可承受的速度衰败下去,每一条逝去的生命背后都意味着一个家庭,意味着无人忍心观看的人间惨剧;不止于此,病毒将我们的同胞变成异种,将人变成非人,反过来对我们施以攻击,根据最新拿到的统计,”林温低头翻阅着桌上的调查报告,再看向镜头时眼中的悲悯十分真切,“联邦三千五百零一个星系,单从星域位置而论,其中十分之九都划分为边缘星系,而这十分之九中,又有近十分之一的星系,迫于灾难的无情打击,不得不暂时背离人类同胞,而倒向了堕落种。”

    “一切仅仅发生在,我们正式发现病毒的第一周。”

    迫于艰难的时局,元首向所有公民沉痛宣布:

    “战争,已经在边缘星系打响。这一次联邦人类将要面对的,是比以往更加可怕的敌人。”

    -

    元首面向公众进行着悲伤激昂的演说,与此同时,军部大楼正在发生一场谈话。

    由于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即日起议会不再能够插手前线军团事务,与X-TN9、堕落种和理想国相关的一切要务由临时成立的军事委员会负责,陈旻为首。

    “从明天开始,最高检察院将对这批贪污犯逐一提起诉讼,相关证据已全部移交司法部门。”陆钧少将站在房间中央,将今日进展对元帅作了汇报,“议会大厦完全处于军方掌控,对于临时军事委员会的有关决议,诸位议员均未提出反对意见。”

    陈旻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听完这一席话,鉴于话中没有丁点儿出乎意料的内容,他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五军团指挥官及两名副官抗拒逮捕,意图逃跑,已当场击毙,第三军团的威尔德中将仍希望能有机会回军部,当面向您请罪。”

    陈旻意兴阑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一百一十岁,还是好好到黑星待着养老去吧。他默认第五军团进驻而作壁上观的时候,就该知道没有脸面来见我。”

    黑星是核心星系著名的政治fan流放地。

    “是。”陆钧应声,又道,“其余涉案将领,暂时关押在十三区,监狱方请您示下。”

    “就这样吧,等军事法院的最终判决即可。”陈旻摆摆手,忽而想起什么,“说起来,让他们一直关在十三区,的确不妥。”

    陆钧确定,以元帅的脾性,此言没有任何深意,只是调侃十三区刚被人越过狱罢了。

    “我整理了一份地下监狱改进建议书,待会儿就转交监狱方。”陆少将沉稳地回复道。

    陈旻笑了:“过来坐。”

    元帅指的是他对面的沙发,显然一副想谈谈的样子。

    陆钧听命坐下,傍晚最后的余晖斜照进落地窗,为两人都镀上一层昏黄的光,自年少时算起,陆钧身边相处时间最长的男性长辈,其实不是他的父亲和祖父,而是元帅。

    奇怪的是,他与元帅并不十分亲近,至少不是世交家的年轻人对待所濡慕的长辈那般的亲近,而更接近严格的、礼仪完备的师生。

    或许性格使然。在外人看来,同样在陆钧看来也是一样,陈旻元帅是他的引路人。但这对师生之间,常年保持着紧张生疏而彼此信任的关系,在某种限度上相互理解,也在某种限度上绝对地信任对方。

    “今天的夕阳真漂亮。”

    尽管身为联邦事务的重要决策者,但陈旻从未让自己陷入冗长繁复的工作之中,他从来都将日常生活中的个人和元帅这一身份平衡得很好。读书时期他便是相比于同龄人的佼佼者,进入军校和军团亦然,教过他的几位教授曾一致认为,他是个极其聪明并且志向远大的学生,对于任何拥有智慧的头脑和坚强的意志的人,可以预见其未来成就必将不凡。

    陈旻乐于欣赏自然世界的美景,并从中感受自然世界的磅礴力量。是的,哪怕是一株弱不禁风的杂草,一颗粗糙的沙砾,在陈旻看来,都必须以磅礴这个词才能够形容。

    陆钧很熟悉元帅此刻的作风,此前很多次,他跟随元帅,探访并领略过不同星球的自然风光,或许是星网报道里游客们交口称赞的旅游胜地,也或许,只是不知名荒星上一段平凡的日出。

    陈旻笑看着他亲自教出来的学生,目光倏而望向窗外:“从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陆钧顺着元帅的视线,看到夕阳余晖下的城市,几何图形般堆叠起来的房屋与高楼,规整的街道、交通线,以及因为太过遥远而灰蒙蒙的天际。

    陈旻并不等待陆钧回答,他抬起手在虚空中比了比,如同普通的老人一般面对夕阳发出感慨:“时间真是快啊,你刚被你爷爷带到我身边时,还只有这么点高,一晃眼……”

    陆钧预感元帅将会说一些严肃的话题,至少具有某种节点般的意义。

    “无论过去还是以后,我都不曾教给你什么。”陈旻的神情忽然变得柔和,他褪去几十年如一日的威严,变得像一个和蔼的老头,“我的人生算不得成功,更算不得失败,不同的经历和磨难锻造出不同的人,后来者无需把老路再走一遍,而应当开辟新的路径。”

    联邦到了需要作出决策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应对风云变幻,怎么应对理想国叛军和堕落种?

    “我已下令,全力镇压荒芜星大游行。”陈旻端坐在军部大楼最高层,足以俯瞰首都星Ⅰ区的、一道狭小的阳台,淡淡告知这一决定。

    陆钧不太礼貌地直视元帅。

    他的老师轻而易举地决断他人,尤其是普通人的呐喊和生死,仿佛方才片刻的和蔼,只是一时兴起的淡薄怜悯,抑或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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