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一盆凉水浇溉了过去,将半死不活的善鲁达弄醒了。他打了一个激灵,打量着周围。

    刑部大牢里,火光幽然。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宛如炼狱。

    “快说!谭九到底把皇太女带去何处?!”正是乌尔逊在高声逼问。随即又是刺耳的鞭子击打的声音。

    善鲁达又颤了颤,但此刻他已叫不出声,然而他却是一脸淡定,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还未寻着么……”他低声嗫嚅着,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这让乌尔逊愈发恼怒。

    他握紧着拳头,震得咯咯作响。恨不得一拳就把眼前这家伙打爆了。

    只是……他抬眸往头顶上的小窗口望去。那是这块阴暗的人间地狱里唯一的光亮之源。

    不知道萧蘅能不能找到她……乌尔逊眉心紧皱,脑中却回想起初次见到谭九时的情形。

    那时这个奄奄一息的大祁人,自称手上有着大祁最紧要的军机。并以此为筹码,硬是让乌尔逊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他确实给了不少重要的信息,只是乌尔逊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是谁……

    虽然他说自己不过是萧绎身边的亲兵,因犯了一个小错,被削了兵职,还差点砍了脑袋。所以心怀憎恨,才决定要向萧绎父子复仇。

    然而现在仔细推敲起来,总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

    乌尔逊迷茫了,心中第一次期望上天能够站在萧蘅这一边。

    ******

    东方渐白,柔京城东的槐树林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狂奔的黑色骏马上,一位青年男子面色严峻,他紧拽着缰绳,额头渗出涔涔汗珠。

    正是萧蘅。

    那个叫谭九的大祁人,西北军里出来的,在关雎谷死里逃生,脖子上一道巨大的伤疤……

    这些零落的碎片拼凑起来,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真相也许要比想象中的更为残酷……然而他顾不了这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她周全。

    “驾——”萧蘅大喝一声,一脚重重地踢在了马肚子上。

    ******

    三里坡上的坟冢前,血迹斑斑。

    “啪啦”一声,沐黎手中的人皮面具应声而落。她怔怔地望着面具之下,那张布满伤痕的脸。

    喉咙口一股干涩,竟却发不出声来。

    “末将这张脸,吓到殿下了么?”那人的声音依然沙哑无比。

    “这些都是关雎谷里受的伤。只是这个嘛……”他指着脖子上的伤疤,目光中一股幽怨:“这道伤却是为了纪念我那死去的孩儿……对,就是那个被我这个做父亲的,亲手割了喉咙的可怜幺儿……”

    沐黎心底一凉,明明是三伏炎日,此刻她却如坠冰窖。

    “卢飞……竟然是你!”她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承蒙殿下还记得,末将真是不胜荣幸。”卢飞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

    赤金匕首在沐黎手中,被握着微微发烫。过去种种的零星片段,风驰电掣般的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终于她干涸的嗓子眼发出了两声清亮的苦笑。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把关雎谷的突袭事先告知了宇文亮,才害得五百先锋将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你怨恨孤逼死你唯一的孩子,冤有头债有主,为何你不冲着孤来,偏生要把其他无辜的将士们也拖下水!”沐黎想到关雎谷血流成河的惨状,不仅热泪盈眶。

    卢飞站立起身,嘴里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地叫嚣:“无辜?!有谁无辜了!?我跟随萧绎三十余载,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明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卢家九代单传,可他却任着他儿子萧蘅,要拿我儿性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小娘们!萧蘅那家伙不想输给你!要在军中立威!所以才这般执意要行什么军法!若不是你在军中的话,我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卢飞说到后面,咬牙切齿,面部狰狞恐怖。

    倏地他抄起地上的长刀,直直对着沐黎面门劈去。

    沐黎扬起赤金匕首往身前一挡。

    两刀相撞,发出巨大的碰击声。

    “卢唯临阵脱逃,妖言惑众。岂有不死之理!?”沐黎手上猛一发狠,硬是把卢飞推开数步。

    卢飞长刀紧握在手,往地上用力一插,才稳住步伐。他转过头去,又呕出一口鲜血。

    沐黎却趁机送出一剑。

    “你身为大祁镇守北境的将军,竟为报私仇而通敌卖国!害得那五百先锋将士尸骨无存!简直是丧心病狂!今日孤要亲手血刃了你!以慰那五百壮士在天之灵!”

    她伸手极快,卢飞慌忙拔了地上的长刀,向后翻了两个跟头,落在数步开外。

    “大祁连我儿一人都容不下,这鬼地方,”他喘着粗气,高举长刀,仰天长啸,“老子不稀罕——”

    他嘶叫着,朝沐黎挥刀跃起。

    沐黎双袖一震,体内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丹田。她左脚一踮,双臂大展,向卢飞扑去。手中的赤金匕首寒光四射。肩头虽早已被鲜血染红,而她却一点儿感觉不到疼痛。

    又是“哐当”一声巨响,顿时间火星四溅。

    那赤金匕首刀刃刚硬无比,瞬间便把卢飞的长刀震开了一道裂口。

    而沐黎的内力却愈发惊人,以排山倒海之势顺着赤金匕首倾射而出,震得卢飞虎口发痛,连长刀都险些拿不住。

    他只得收刀往后退了几步。

    沐黎却是步步紧逼,她瞥了一眼卢飞身后的黑色墓碑,厉声喝道:

    “荣安王峥嵘一生,到头来却被你这卑劣小人陷害,今日既在他灵前,孤便正好拿你的血来祭他!”

    卢飞微微一怔,转头一瞄。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萧绎啊萧绎!你可听到了么?这小娘到现在还认定你是一代忠良!真是可笑!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三里坡回响着,沐黎听着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战栗起来。

    “你又满口胡言!”她忍不住高声呵斥:“你害死了荣安王,还在乌尔逊面前泼他的脏水!坏他的英名!当真是无耻至极!”

    “到底是谁更无耻?!”卢飞粗暴地打断了沐黎,他双目血丝弥漫,像一头发狂的困兽:“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比萧绎更加无耻了!”

    “小殿下,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从你一踏进西北军营,他就已经在算计要如何除掉你!”

    “只不过你的才干确实惊人,他便想着借你之手,干掉北齐的宇文家族。没想到吧,萧绎出生将门,威名远扬,更有人称他‘武曲星’下凡,但到头来却要利用你这个小娘子来对付自己的宿敌。”

    沐黎矗立在原地,双脚竟挪动不了半步。霎那间一股凉意缠绕周身,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下来,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震惊,愤怒,失望,各种情绪在她眼中如走马灯一般,混乱地来回反复跳跃着。

    “狗贼!”她用尽全力嘶吼一声,举起赤金匕首直冲卢飞而去。

    “不错!萧绎就是这等狗贼!”卢飞冷笑几声,手持长刀相迎。

    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只见卢飞的长刀飞出了半截,竟是被那赤金匕首一劈为二。

    卢飞拿着那半截断刀,大吼一声,铆足了劲向沐黎砍去。

    沐黎哪里肯退缩,执刀相对。一时间刀刃撞击声不绝于耳。

    “你这挑拨离间的狗贼!孤绝不能放你活着!”沐黎面带杀意,手上愈发狠辣。每一刀都冲着卢飞要害。

    卢飞嘴角挂着一抹阴笑,左躲右挡,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殿下莫不是真以为当初萧绎执意要与你同闯关雎谷,是为了保护你么?”

    沐黎手上稍稍一滞,她自然知道萧绎的居心……不就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军功么。

    只这么一瞬的分神,卢飞的断刀便已舞到了眼前。

    沐黎抬手一挡,却听见那恶鬼般的呓语:

    “萧绎是想要在关雎谷里趁乱把你杀了!如此他们萧家就再无后顾之忧。二皇子登机之时,他这个国舅爷便可顺理成章地做个摄政王!”

    沐黎的心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力甩动双手。体内的真气喷涌而出,将卢飞震得老远。

    “咳咳……”卢飞瘫坐在地上,嘴角鲜血不断流淌,他重重地咳了几下,继续道,“萧绎同我说此计划的时候,自然料想不到自己会载在我的手里…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沐黎听不进卢飞之后的絮絮叨叨,只痴痴愣在那里,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萧家一直以来视她为眼中钉,她不是不知道。自古朝堂的权力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沐黎亦是清楚若是萧绎不死,他们也总有要刀刃相见的一日。

    也许这就是她沐家和萧家的命运。只是为何此刻她感觉如此心痛?

    是因为萧蘅吗……?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口又是一阵抽搐。

    萧绎不在了,那么萧蘅呢?她以身为饵,也许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者最后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黎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呼唤,柔情万千。一时间,沐黎竟分辨不出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她连连摇了摇脑袋,可那声音却愈发清晰。

    “黎黎——”

    待得她回过神来,那个心中所念之人竟已来到眼前。

    “你来了?”沐黎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一瞬间,她好似濒死的鱼重返水里一般,如获新生。

    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却停顿在他的肩头。

    一片暗红色在萧蘅的右肩悄悄绽放开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男子的背后,插着那半截断刀。

    “父亲欠下的……就让我来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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