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勉拎着竹篮缓缓往回走，并未因顾家来人就慌了手脚，重来一世，诸多厉害已然分明，再不济也不会比前世选错路更糟些。
本来渐小的雨势突又止不住，黄豆大的雨滴溅落在青石板上，激起的水星儿沾湿了裙角。
周遭被蓬勃的雨水晕染，也跟着泛起雾气。
林勉有些出神，她重来一世，顾见青呢？是否也如自己这般有此奇遇？
思绪乱作一团，尚来不及整理，刚转入巷口，就被一阵妇人尖利的哭喊声扰乱。
“天老爷呀！打杀人啦！快来人呐！”
“青天白日呐！就敢强闯民宅，掳人妻女呀！”
“有强贼！快报官！”
林勉听了险些笑出声，她这二婶，真真是个伶俐人，有几分急智，这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怕真以为哪个良家遇到了胆大包天的匪类。
她是怎样人，林勉再清楚不过。
阴私刻薄，惯会耍呆卖痴，又能卖弄口舌，实打实的口蜜腹剑之人。
今日演了这出大戏，可见是吃着亏了。
也是，顾见青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在他面前装样儿，那是钟馗面前弄鬼，自寻死路。
林家所处的这处锁头巷，沿河而建，房檐逼仄低矮，每家不过正房一间，左右耳房，地方并不宽绰，家家户户紧挨着，谁家有个锅碗瓢盆磕碰了，婆媳拌嘴了，整条街尽知，没有不贪看热闹的。
林勉打眼一瞧，自家巷口果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皆有，撑伞伸头往院内探看，若不是顾见青带的亲随把住了大门，怕是门槛子都要被人挤破了。
那边厢林二婶见哭喊无用，也不遮掩了，遂拿出泼妇本性，对着顾见青一行人大骂道：
“丧天良的杀胚，狗娘养的贱种，欺负人欺负到你姑奶奶身上了！我看你们是瞎了狗眼......”话还未落，就被胡进标拿布堵了嘴。
顾见青立身正房檐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寒浸浸的，透着冷意。
金枝倚在东边耳房的门柱上捏着帕子遮着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外张望。
林勉一露面，金枝就瞧见了，扭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撕扯她。
“作死的小贱妇！是不是你？搅事精丧门星！克死了大伯一家子还嫌不够！又来祸害我们！”
林勉没防备被扯了一个踉跄，伞上的雨水泼了一头一脸。
金枝犹嫌不够，劈手夺过竹篮，兜头就往她头上砸去。
便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别提林勉忍她日久，本就积怨颇深。
自年初重生以来，她还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正要还手，就听金枝发出一声痛呼。
顾见青身边把着门户的长随杨三奉夺过竹篮，反剪了金枝双手，喝道：“你这刁蛮婆娘再敢无礼，莫怪爷爷手上没个轻重，到时候有个磕碰，毁了容貌瘸了腿脚，别说爷爷没提点过你。”
杨三奉生得高壮，人又黑丑，此时须发皆张，双眼圆瞪，倒像个黑李逵，把金枝吓得直摇头说不敢。
“把人带下去，堵了嘴，别让她们再胡说八道。”
顾见青皱着眉，这林家妇人满嘴污言，开口不是攀污，就是辱骂，行事更是走了下道，如此家风作派，教出来这个叫金枝的也是品行败坏，徐娘子的女儿养在这样的人家，说不得也要出些纰漏。
林勉站在别了嫩柳枝子的门扇旁，身上被金枝泼湿了大半，称得上形容狼狈。
杨三奉随手把金枝往林二婶子身上一丢，立刻就有人过来，捆住母女二人双手，堵了嘴关入了西边耳房。
“适才那疯丫头没伤着你吧？”杨三奉边挠头边问，金枝发作的突然，他又不曾见过林勉，反应不及之下，让林勉吃了亏。
林勉摇了摇头，低声道了谢，略整了整翻起的衣袖，稳了稳心绪，这才走到廊下 。
顾见青神情严肃，方才看不真切，现下仔细打量眼前女娘样貌，倒是与记忆中的稚嫩长相对上了七八分。
远山眉，杏仁眼，窄脸盘子，依稀能见着几分少时模样，耳廓上的红色小痣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着旧衣，素面皮，神情冷淡，看人时不卑不亢，眸光清正，倒不像是这等子奸滑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勉也在看顾见青，瞧见他脸上的青涩及眼中流露的陌生，彻底松了口气，还好，眼前这个顾二郎还是个鲜嫩少年，不是后世位高权重，城府深沉的穆国公。
“你叫阿絮？”
“是”
“几年生人？”
“乾化十三年生。”
“林大有可是你生父？”
两人一问一答，林勉摇了摇头，“林大有是我养父，我是他家买来的养女，并非林家亲生。”
“可还记得生母样貌？”
林勉轻轻摇了摇头，“样貌早就模糊了，只记得姓徐。”
“如此说来，你大名可叫林絮？”
林勉摸不准他为何有此疑问，前世时也没见他像审犯人似的问了这么些问题，但奈何人在屋檐，遂耐着性子回道：“阿絮是我生母取的小名，我大名不叫这个，”顿了顿，补充道，“单名是一个勉字。”
说完微微抿唇，望向顾见青，大有你还有什么疑惑，一并问了的架势。
顾见青无甚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郑重，“你生母是我养娘，这些年一直托人四处寻你，当年把你托付给了南宁府城一户方姓人家收养，未料乾化十六年底他家遭了兵祸，家道中落，又要往南逃难，就起了二心……”
都要逃难了，林勉这个几岁的小丫头自然就成了累赘，在人伢子手上几番转手，这才到了林家。
“……北至塞外，南至宁德，寻了又寻，中途几度有消息传来，说是寻到了，形貌生辰皆对得上，后来看了，又都不是……”
“……你娘本就不算康健，几番下来，又添新症……”
“……她说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你……”
林勉眼眶酸的厉害，静静听着顾见青谈及这些年的寻亲经历。
前世跟着顾家回京，原以为苦尽甘来，可她偏偏又生了妄念，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蹉跎半生。
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勉低着头，氤氲的水滴一颗颗溅落在鞋面旁，凝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徐娘子于我们顾家有恩，临终前再三嘱托，要把你找回去……”
顾见青顿了顿，语气放轻了几分：“你娘的恩情顾家不曾回报，这十几年你吃了许多苦，既找着了你，必不会让你再受欺辱，顾家虽不济，在京城也有几分恒产，照料你衣食不成问题。”
“你若不愿，想留在此地也可，林家之事，我已知晓，订亲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你无需烦恼，林家这些人，往后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你日后生活，也不必担忧生计。”
“我跟你们回去。”林勉鼻尖泛红，闷闷道。
留在此处，她一介孤女，哪里好立足。
本来渐小的雨势突又止不住，黄豆大的雨滴溅落在青石板上，激起的水星儿沾湿了裙角。
周遭被蓬勃的雨水晕染，也跟着泛起雾气。
林勉有些出神，她重来一世，顾见青呢？是否也如自己这般有此奇遇？
思绪乱作一团，尚来不及整理，刚转入巷口，就被一阵妇人尖利的哭喊声扰乱。
“天老爷呀！打杀人啦！快来人呐！”
“青天白日呐！就敢强闯民宅，掳人妻女呀！”
“有强贼！快报官！”
林勉听了险些笑出声，她这二婶，真真是个伶俐人，有几分急智，这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怕真以为哪个良家遇到了胆大包天的匪类。
她是怎样人，林勉再清楚不过。
阴私刻薄，惯会耍呆卖痴，又能卖弄口舌，实打实的口蜜腹剑之人。
今日演了这出大戏，可见是吃着亏了。
也是，顾见青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在他面前装样儿，那是钟馗面前弄鬼，自寻死路。
林家所处的这处锁头巷，沿河而建，房檐逼仄低矮，每家不过正房一间，左右耳房，地方并不宽绰，家家户户紧挨着，谁家有个锅碗瓢盆磕碰了，婆媳拌嘴了，整条街尽知，没有不贪看热闹的。
林勉打眼一瞧，自家巷口果然被挤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皆有，撑伞伸头往院内探看，若不是顾见青带的亲随把住了大门，怕是门槛子都要被人挤破了。
那边厢林二婶见哭喊无用，也不遮掩了，遂拿出泼妇本性，对着顾见青一行人大骂道：
“丧天良的杀胚，狗娘养的贱种，欺负人欺负到你姑奶奶身上了！我看你们是瞎了狗眼......”话还未落，就被胡进标拿布堵了嘴。
顾见青立身正房檐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寒浸浸的，透着冷意。
金枝倚在东边耳房的门柱上捏着帕子遮着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外张望。
林勉一露面，金枝就瞧见了，扭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撕扯她。
“作死的小贱妇！是不是你？搅事精丧门星！克死了大伯一家子还嫌不够！又来祸害我们！”
林勉没防备被扯了一个踉跄，伞上的雨水泼了一头一脸。
金枝犹嫌不够，劈手夺过竹篮，兜头就往她头上砸去。
便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别提林勉忍她日久，本就积怨颇深。
自年初重生以来，她还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正要还手，就听金枝发出一声痛呼。
顾见青身边把着门户的长随杨三奉夺过竹篮，反剪了金枝双手，喝道：“你这刁蛮婆娘再敢无礼，莫怪爷爷手上没个轻重，到时候有个磕碰，毁了容貌瘸了腿脚，别说爷爷没提点过你。”
杨三奉生得高壮，人又黑丑，此时须发皆张，双眼圆瞪，倒像个黑李逵，把金枝吓得直摇头说不敢。
“把人带下去，堵了嘴，别让她们再胡说八道。”
顾见青皱着眉，这林家妇人满嘴污言，开口不是攀污，就是辱骂，行事更是走了下道，如此家风作派，教出来这个叫金枝的也是品行败坏，徐娘子的女儿养在这样的人家，说不得也要出些纰漏。
林勉站在别了嫩柳枝子的门扇旁，身上被金枝泼湿了大半，称得上形容狼狈。
杨三奉随手把金枝往林二婶子身上一丢，立刻就有人过来，捆住母女二人双手，堵了嘴关入了西边耳房。
“适才那疯丫头没伤着你吧？”杨三奉边挠头边问，金枝发作的突然，他又不曾见过林勉，反应不及之下，让林勉吃了亏。
林勉摇了摇头，低声道了谢，略整了整翻起的衣袖，稳了稳心绪，这才走到廊下 。
顾见青神情严肃，方才看不真切，现下仔细打量眼前女娘样貌，倒是与记忆中的稚嫩长相对上了七八分。
远山眉，杏仁眼，窄脸盘子，依稀能见着几分少时模样，耳廓上的红色小痣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着旧衣，素面皮，神情冷淡，看人时不卑不亢，眸光清正，倒不像是这等子奸滑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勉也在看顾见青，瞧见他脸上的青涩及眼中流露的陌生，彻底松了口气，还好，眼前这个顾二郎还是个鲜嫩少年，不是后世位高权重，城府深沉的穆国公。
“你叫阿絮？”
“是”
“几年生人？”
“乾化十三年生。”
“林大有可是你生父？”
两人一问一答，林勉摇了摇头，“林大有是我养父，我是他家买来的养女，并非林家亲生。”
“可还记得生母样貌？”
林勉轻轻摇了摇头，“样貌早就模糊了，只记得姓徐。”
“如此说来，你大名可叫林絮？”
林勉摸不准他为何有此疑问，前世时也没见他像审犯人似的问了这么些问题，但奈何人在屋檐，遂耐着性子回道：“阿絮是我生母取的小名，我大名不叫这个，”顿了顿，补充道，“单名是一个勉字。”
说完微微抿唇，望向顾见青，大有你还有什么疑惑，一并问了的架势。
顾见青无甚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郑重，“你生母是我养娘，这些年一直托人四处寻你，当年把你托付给了南宁府城一户方姓人家收养，未料乾化十六年底他家遭了兵祸，家道中落，又要往南逃难，就起了二心……”
都要逃难了，林勉这个几岁的小丫头自然就成了累赘，在人伢子手上几番转手，这才到了林家。
“……北至塞外，南至宁德，寻了又寻，中途几度有消息传来，说是寻到了，形貌生辰皆对得上，后来看了，又都不是……”
“……你娘本就不算康健，几番下来，又添新症……”
“……她说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你……”
林勉眼眶酸的厉害，静静听着顾见青谈及这些年的寻亲经历。
前世跟着顾家回京，原以为苦尽甘来，可她偏偏又生了妄念，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蹉跎半生。
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勉低着头，氤氲的水滴一颗颗溅落在鞋面旁，凝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徐娘子于我们顾家有恩，临终前再三嘱托，要把你找回去……”
顾见青顿了顿，语气放轻了几分：“你娘的恩情顾家不曾回报，这十几年你吃了许多苦，既找着了你，必不会让你再受欺辱，顾家虽不济，在京城也有几分恒产，照料你衣食不成问题。”
“你若不愿，想留在此地也可，林家之事，我已知晓，订亲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你无需烦恼，林家这些人，往后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你日后生活，也不必担忧生计。”
“我跟你们回去。”林勉鼻尖泛红，闷闷道。
留在此处，她一介孤女，哪里好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