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本宫听闻,近些日子,宫里怪事频发,先是太子,然后是刺客,现在韦小宝,又突然失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康熙毕恭毕敬,坐在太后身旁,听罢其言,不疾不徐地回道:“太子的情况,如今,已经稳定,相信再过几天,就会康复,前几日,闯入宫中的刺客,除一人之外,已全部伏诛,儿臣,正加派人手,尽速缉拿。刺客的事,宫里一众侍卫,难辞其咎,也该好好整顿一番,至于韦小宝……”

    太后,放下了手中茶杯,“本宫知道,他跟皇上,是总角之交,情义深重,不过最近几年,他接二连三地失踪,每一次,都要皇上费尽心力,四处找寻。如今皇上,已不复年少之时,且不提朝中大小要务,事事,都要皇上操心,这一次,韦小宝回京以后,皇上整日,都将他留在上书房中陪伴,后宫之中,已有蜚语流出。韦小宝,虽贵为公爵,但毕竟出身布衣,又是汉人,家国安定,与之相比,孰轻孰重?相信皇上,还能分得清。”

    “太后说的是,韦小宝机敏过人,聪慧狡黠,以往数次遇险,都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归来,相信这次,也不例外,如果,他真的遭逢不测,也只能,怪天意如此,儿臣,也无能为力。”

    移步慈宁宫外,康熙,摇了摇头,方才,他对太后所言,的的确确,是他心中所想,韦小宝重伤太医,逃出宫去,这样的事,能有一次两次,就还会,有五次十次,百次千次。便是自己,布下天罗地网,将他抓回,也于事无补。

    那个混蛋!他自由自在,乐享逍遥,留下他一个人,整日整夜,为了他的下落,安危,担忧不已,寝食难安,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太久,太久,够了。既然如此,不如,就随他去吧。

    满是伤怀的眼中,飘过稍许惊异,因为,他几乎从来没有跟太后,提过自己,和那人的过去,想不到,她竟然……甚至,对连自己,都未从听闻的后宫流言,也了若指掌。

    几日后。

    车行辚辚,日夜兼程,入了获鹿县内,直向深山荒郊驶去。道路,已是崎岖不堪,在不时,发生的颠簸之中,韦小宝,只觉身上,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从午睡中醒来,他抚了抚痛处,摸出那件,搅了他睡梦的东西,握至掌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怀表。

    “你对朕忠心耿耿,那珠宝,就当是朕赏赐给你的吧,另外,朕再加一个西洋宝贝给你。”

    这只表,其实,他不怎么会用,只是一直,将它带在身上,这么多年,始终,形影不离。

    他眨了眨眼,将其揣回,尽力,将泪意驱散,掀开身前帘幕,钻出轿外,坐在车夫身旁,两眼通红,却始终,不置一词。

    车夫见他出来,转头道:“这位爷,眼下这路,是越来越难走了,看您是在轿里,坐得闷了吧,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到了。”

    韦小宝,只是挑起粗眉,轻轻,望了车夫一眼,却不说话。

    不多久,行至山脚,车子停了下来,车夫道:“这位爷,小的,就送您到这山脚下了,不过,小的真得劝您一句,这山上闹鬼,可是去不得,去不得呀!”

    几日来,为了避人耳目,每走上一段,韦小宝,就会换一辆马车,如今,这已是最后一段路了,昨日,他见到车夫之时,对方就百般推诿,自己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勉强让他答应,送自己,到这山脚之下。想不到如今,到了地方,这车夫,竟还怕得要死,韦小宝,心觉好笑,“看来庄家的事,还没有被人发现。”便即,云淡风轻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随手,取出一只银锭。

    这最后的一段路,并不算长,就算,是再雇上几十辆车,也决计,花不了这么多银两,车夫见此,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说着,就要去拿这“财神爷”,送上的银子,可韦小宝,却突然抽回了手,正色道:“这位大哥,小弟这次出来,可是有要事在身,要是有人问起,你有没有见过我?或者,有没有送人来过这里……”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更没来过这山脚下。”车夫忙赔着笑容,不假思索地回道。

    “嗯!”韦小宝,满意点了点头,坏笑着,将银子,塞到车夫手中,看得对方,心里直发毛,说道:“有劳了。”

    车夫将银子,收在身上,旋而满脸忧色,“这位爷,小的,收了您这么多银子,还是得劝您一句,这山上,可是去不得,去不得呀!里面有冤鬼索命!!”说到这里,就连双腿,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切,你怕鬼,难道老子就不怕么?”韦小宝这样想着,对车夫道:“多谢这位大哥指点,不过这山,我是非去不可。”

    见韦小宝,执意如此,心意已决,车夫只得无奈,摇了摇头,驾着马车,就要远去。

    “哎,慢着。”韦小宝眼珠一转,又将那车夫叫住,“你一直说,这山上闹鬼,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突然,变了嗓音,怪里怪气地问。

    车夫惕然心惊,咽了咽恐惧,才道:“千真万确呀!这山上,凡是进去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时常夜里,还会响起哭声,三天以前,我有个老乡不信邪,硬是要往里面闯,还说什么就算是鬼,他也要将鬼抓来,杀了下酒,结果你猜,看到了什么?”

    韦小宝侧眼问道:“是不是,碰见野兽了?”

    车夫五官,都拧成了一坨,“什么野兽啊!他看到,有一群白衣女鬼,在夜里飘荡,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七窍流血,哎呀!亏他命大,才侥幸逃了回来,可第二天,就死啦!”车夫越说越怕,似是要被吓破了胆,眼看着,已过晌午,山中阳气渐微,阴魂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从不知什么地方,跳将出来,把他也锁了去,他拉着韦小宝的手,一个劲儿地规劝,“这位爷,您给了这么多钱,小的实在不能看您,在这儿丢了性命,只要您一句话,小的立马驾车,带您离开这鬼地方。”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她们?”

    车夫一愣,不知,当作何回答。

    “因为她们,都是我的姐妹!跟我走吧,到灵界去吧……啊……”韦小宝,忽然散了头发,凌乱地半遮着脸,双目,只剩眼白,声音沙哑低沉,又极是诡异,五官扭动,狰狞异常。

    “啊……鬼呀!”车夫这才明白,自己,是带着鬼魂走了一夜,立时心胆俱裂,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大马趴之后,急跳上马背,飞驰而去。

    “哈哈哈……”韦小宝捧腹大笑,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直到肚皮疼得痉挛,才肯停下。原本,他见那车夫,胆小得紧,便想要捉弄一番,寻些乐子,这下,他万分笃定,对方,是决计不会泄露,自己的行踪了,就算日后,说溜了嘴,这段撞鬼之事,最多,也只会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比起之前几次的杀人灭口,这可省事得多。

    待那马车,在视线之中,再无迹可寻,韦小宝扎好头发,只身一人,走上了山路,他拾起那人,丢下的银子,揣进怀里,得意觉到,自己,可省了一大笔钱,伸手摸摸口袋,却又觉气恼难当。那日醒来,他溜回府中,就是想看看,前一夜,各级官员的好礼,都从索府送来没有,好让他日后,多些钱花,可没想到……

    “沐王府这帮王八蛋,害得老子差点儿没了命,又差点儿被皇上……幸好老子命不该绝,如今,才能活着离开京城。可是那晚饮宴,大官小官送的那么多贺礼,本来摊手可得,现在可好,全都飞了,你爷爷的!你们沐王府,全他妈不得好死!!”

    骂到这里,韦小宝,顿觉有些不对,方怡和沐剑屏,都是自己的老婆,自己,是沐剑声的妹夫,怎么说,也算沾亲带故,这样一骂,岂不是……“呸,呸,呸!”他赶忙收回自己,刚才的诅咒,“哼!就当老子他妈全花光了!一夜之间花光这么多银子,有谁见过?!”

    心里,是舒服了些,韦小宝循着小路,向运庄走去。今已深秋,天气,日渐凉寒,泥土之上,堆起不少枯枝落叶,踩在上面,吱呀作响,他开始,为今后的日子,盘算起来。如今,这京城,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自己,为了神龙教的事,漂泊了半年,其中,又经历了不少生死之关,皇上,总算平安无事,现在,也已着手,开始了调查。当晚沐王府,和五虎断门刀这样闹法,宫里,定会更加防范,戒备,这样想来,自己,也算可以功成身退了,还是带上妻儿,远走他乡吧,只是,这接下来,究竟要去哪里?又如何,把这半年多的事,用谎言圆好?还要费些心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过上心中,那一直憧憬的闲云野鹤,恬静逍遥的日子。

    可是现在,一向扯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却怎么,也无法定下神来,好好思考,尤其,是到了深夜,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之中,全都是自己,和那人的回忆,每每想起,泪水,就直往上冲,怎么都止不住。

    在这山间,跋涉了一个多时辰,运庄,已在眼前,喜上心头之时,韦小宝,竟见一朵小小的莲花,镌刻在树干上。

    “解决了这件事,我们,想请小郡主回来,主持大局,不知韦兄弟,意下如何?”

    “诶,方怡呢?她没留下莲花暗号吗?”

    他心中,猛然一冷,立即发足,向前奔开,却对附近的草木树石,格外留意。可是,他离运庄每近一步,心中寒意,便自多了一分,因为,除了莲花暗号,他竟然,又在大石基部,发现了当时,双儿在徐州,为他绘下的图案。

    停立门前,韦小宝大喊数声,却无人回应。他飞身一跃,攀上墙头,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心中大骇,庄内虽然,已有了诸多,开始整饬,和翻修的痕迹,却萧索依旧,更不见半点生机。他翻过围墙,轻轻落下,紧绷着自己,全部的神经,谨慎地,在院内搜索起来。只不过,他每到一处,心中不安,就愈加难耐,不多时,他已将运庄上下,转了个遍,当真不见一人,庄三少奶奶为首的几十名寡妇,跟自己的妻儿,竟好似幽灵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沐王府,也不是神龙教,难道,真的是冤鬼索命?”想起车夫,刚对他说过的话,韦小宝,吓得两股酥软,抖若筛糠,不寒而栗之间,只觉自己,连站,都站不住了。他快退了几步,靠着院墙,身体,慢慢滑倒在地,眼睛,都不敢睁开,一颗心,似要从胸膛之中,急急跳出,伴随着凌乱,而短促的呼吸声,脑海,竟是一片惨白。

    就这样,呆呆,过了半个时辰,韦小宝,才渐渐缓过了神,他咽了咽口水,狐疑满腹,“三少奶奶她们,个个武功不弱,而荃姐姐,更在她们之上,又有‘含沙射影’在手,这世上,有什么能让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韦小宝,突然大声说起话来,想象着,有双儿,在他身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壮起胆子,挪动脚步。他发着抖,站起身来,将院内,再行勘验了一番,整个运庄,由内到外,都如往常一样,死气沉沉,凄凉幽静,全然,不见一点儿打斗的痕迹。

    “不可能!”他对自己,这样说道。

    澄观师侄,桑结大哥,洪教主,归辛树,还有两位恩师,这些年,武林高手,他见了不少,他们武功之高,放眼整个江湖,都难逢敌手,可他们,能令这运庄上下数十口,就这样凭空蒸发吗?恐怕便是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如此想来,心中恐惧,又骤然剧增,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将庄内这么多人,一并掳走,甚至,置于死地。

    “难道,真的是鬼?”韦小宝,打了个寒颤,牙关不住,发出击碰之声,他一刻不停地,和“双儿”说着话,推开自己妻儿,所住的屋门,环视四下,总觉屋内,相比上次回来之时,少了许多物件,只不过,这究竟少了什么,他却当真,答不上来,毕竟,自他跟双儿,将全家安置在这里,二人就此,踏上漂泊之路以来,他根本,就没回来过几次,仅有的两回,也是在确认了几位老婆,和三个孩子的平安之后,便又匆匆离去。

    不过,这少了的许多东西,却着实,让他那颗,几欲骤停的心,感到了莫大安慰。从小到大,他听过的鬼怪之事,不胜枚举,却从不曾有闻,这厉鬼索命,会有连被害之人的身边之物,也一并,被索到阴间的道理。渐渐的,一个答案,在他的脑海之中,变得清晰起来,既然,不是冤魂厉鬼作祟,这世上,又绝无此等高人,能将运庄上下,在无声无息之间,杀得鸡犬不留,那庄家寡妇,和自己妻儿的消失,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什么人,“请”到了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心中之疑,却不减反增,他极力思考着,究竟是什么人?带走了他的妻儿,又究竟,将她们带到了哪里?

    上次,离开运庄以后,他回了京城,在宫里,陪了皇上几天,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了些神龙教的线索,向皇上主动请缨,正要开始调查之际,就撞上了沐王府,和五虎断门刀的人……

    回忆奔涌,思潮起伏,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在滴血,不愿,再回想下去。

    那晚之后,沐王府,那些早该,被挫骨扬灰的老贼,除了柳大洪,和他身边的两人,都死在了皇宫里,那天地会呢?

    “当晚,徐大哥他们,被我留在宫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韦小宝,抿了抿嘴,当夜,他差点儿,被活活折磨致死,第二天醒来,才匆匆赶去了那夜,自己入宫之处,可那时,天地会众人,早已不在。

    “韦香主,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夜过后,京城,恐怕待不下去了,等你救了方姑娘回来,我们接上你的家眷,兵分几路,到南方会和,再共谋大事。”

    他想起,那晚入宫之前,钱老本,对他说过的话,当即,又在运庄里,转了起来,果然,过得不久,就在屋内角落,发现了一枚暗号,与他记忆之中,当夜,钱老本递给他的图案,分毫不差,可他,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张纸条找到。

    韦小宝锤了下大腿,只觉自己,真是糊涂透顶,当晚,他还那样笃信,青木堂的兄弟,绝不会知道,自己妻儿所在,却从未去想,他们为何,会在京城现身?

    “一定是方怡那个贱人!”

    一股凛冽之气,瞬间,袭满周身,“如果方怡,在赶来京城的路上,泄露了行踪,那……”

    思如走马,本已稍稍拨开的迷雾,竟又悠悠拢上,柳大洪他们,想找小郡主,回来主持大局,天地会兄弟,说过要接他妻儿,逃往南方,就连神龙教,也曾出现在附近。如果说危情之中,苏荃自表身份,将敌人暂时镇住,但也因此无奈,须深入虎穴,也并非不可能……但无论哪种猜测,似乎都解释不了,庄家众人的失踪。

    神思渐远,他想起当年,自己跟十八哥,为救双儿,来到京城,在劫法场的时候,遇到了青木堂的兄弟,还有他一生,最仰慕的师父,如今算来,已有十年光景。

    不管怎样,韦小宝,还是决定,先找到天地会的兄弟,因为如今,沐王府也好,神龙教也罢,他孤身一人,都无力周旋。更何况现在,他也对诸位兄弟的境遇,格外担心,不仅如是,他也想尽快,打听到十八哥的下落。因为他知道,皇上,一定不会放过十八哥,他不想因为方怡,连累了好兄弟,更怕自己,将绘有暗号的纸条,落在了皇宫里,让皇上,查出当晚的事,会转而,将对自己的怨恨,迁怒到天地会头上,再兴清剿之举,自己,要作壁上观,不闻不问,可真是不讲义气!

    天色渐晚,寒风瑟瑟,几声乌啼,回荡在山间,潇潇雨声之中,运庄,显得格外阴森,与死寂。韦小宝,哪敢孤身一人,走这样的夜路?他闭紧屋门,将自己反锁其中,桌椅板凳,全都堆到了门口,生怕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会突然闯了起来。硬邦邦的木板,虽是垫了几层床褥,却还是硌得他,浑身难受,久久,无法入睡。

    缩在被窝之中,韦小宝,苦着张脸,在嵩山,留下的一些伤,到现在还疼呢。他想起自己,昔日的风光,与最近几年,所经历的磨难,终情难自禁,落下泪来。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是不是年少时的得意,已耗尽了他,一生的好运?

    他有才么?没有,他连字,都不识几个,他有德么?没有,他从来,都是贪财好色,耍尽滑头,为自己谋利。半梦半醒之间,他渐渐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所赐予。

    小玄子,是他最好的兄弟,在他面前,他可以撒娇耍赖,不拘礼数,可以插科打诨,口无遮拦,可以只是那个,溜进练功房,偷吃东西的小太监,不用防备,不必隐藏,而离开他,自己,却什么都不是。可如今,他却感到,小玄子,被人害死了,而凶手,人们叫他“皇帝”。

    在他,那二十余年的生命里,陪在小玄子身边的岁月,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可是,他最伤心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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