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渐停,等到抱着镜子的少女都走上船后,一众船员就将甲板慢慢收起了,甲板上升时,上面沥出的水便像瀑布一样地流了下来。

    现在,要打造万镜楼的每一面镜子上都被镂上了梅花纹,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大船海上鸥已经准备启程了。

    天色已晚,万镜楼又建造在缟羽一族所在的唾玉山旁的溪湾边上,因此众人还是决定走水路到万镜楼去。

    他们一时到不了唾玉山,就不免要在船上歇息一晚了。

    大船海上鸥布局精巧,但整体布局又等级森严,每一间歇息之所都有固定的划分。

    海上鸥最高处的一座尖顶的小屋被分给了县官老爷,而红红、凌霄子和吴荷只能住在船舱中,在海浪的震颤和大船上震动的机杼声中入眠,睡得极不安稳。

    大船最高处的屋子虽然精巧,但却不适合县官一行人。

    且不说有着十分肥胖的体型县官老爷,连他身边的力士身体也非常高壮。

    这屋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县官此时不舒服地蹲在自己的床上,问着面前站立的力士,道:“先前你和我说无方崖下的石壁中又蚩尤的遗物,倒底是不是真的?”

    蚩尤在涿鹿之战中被黄帝打败之后,就率领着九黎部落的残部来到了鲤南县,意图东山再起。

    没想到鲤南县居住的缟羽一族总是弹奏黄帝之乐,黄帝之乐对残部的杀伤力非常大,残部受了重伤,更加不能抵御乐声的伤害,因此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没有完成蚩尤想要东山再起的愿望。

    千年的时光就在弹指一瞬间,缟羽一族已经不知道自己和力士们是蚩尤旧部的事情了。

    可多亏了这记性啊。县官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小屋中闷热异常,县官转着自己肥胖的身子去打开了窗户,这么一动,他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

    月华如练,背上有金色图腾的力士单膝跪地,向着县官呈上一幅拓印的墨画。

    暗室里深潭中的水已经全部流尽了,力士用清水冲洗了深潭底部的石碑,看到了石碑上的人像画。因为找不到器具,所以他们只能用深潭里的淤泥和自己身上的衣物来做成拓印的画。

    县官眯了眯眼睛,他依稀能看清那幅拓印的图上有十二个女子,姿势各异,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他于是摇了摇头,道:“这个看着就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毕竟是九黎部落中最强者留下的事物,总不会那么无用吧。”

    月光虽亮,但毕竟不如火烛之光,县官端着烛台,右手慢慢拿着那幅幅拓印下来的画,靠近烛光。许是他有些不小心了,蜡烛的火苗朝着图画倾斜了一下。

    “大人,你快看!”力士的声音在寂静的只有灯花微爆声音的夜中格外清晰。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

    只见图画上离倾斜过去的烛火最近的一个舞者有了些变化,她的身子像融化的蜡泥一样,逐渐矮下去,最后直接从画的边缘流下来了。

    蜡泥一滴一滴,带着一些热度,滴在县官的手臂上。

    他的皮肤上传来滋滋的什么东西焦掉的声音。

    县官惊得将手中的画扔了出去,疯狂拍着自己的手,大叫道:“怎么回事?蚩尤族长在上,您老人家的东西我也是无意中才碰到的!实在不敢再有冒犯了!”

    他这一下动作极大,画卷擦着地上染着的几根红烛飞过去,那些跳动着的烛火都熄灭了。

    漫长的黑暗有些瘆人,力士们与县官没有一个敢动的。最后,还是里画卷最近的一个力士爬近那幅画,颤抖着将画卷从地上拿起来。

    地上又多了许多蜡油,将画的一角粘在了地上,力士只能小心翼翼地撕开贴合着的那一部分,才将画从地上拿起来。

    力士看了一眼手中的画,低声道:“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画上刚才还有十二人,现在就只剩九个人了。”

    古时蚩尤部落是九黎的族长,难道画上的人数变成九,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现在县官老爷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这件法器也许可以制衡缟羽一族,报得大仇,让那个疯婆子不要再到县衙府门口叫骂。

    想到此处,他默默地将这副拓印的画卷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

    与陈洗砚与幼青谈了很久的话后,陆辞冰才从狭窄的船舱中走了出来。夜晚清凉的海风吹在人脸上,让人感到格外舒适。

    英珠这时端着一个有着梅花纹的食盒走过来,微笑着问道:“大人,您和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也该累了。这是我从吃饭的地方拿来的东西,大人吃一点就睡吧。”

    陆辞冰笑了一下,道:“一起吃吧,你先进来,外面风大。”

    英珠像一只波斯猫一样撞入了垂花帘之中,帘上串着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格外好听。

    主奴二人一同坐在桌前,英珠挨着陆辞冰紧紧地坐下,帮她打开食盒。

    陆辞冰是缟羽一族中百年不出的天才,从小修习的法术都和冬天有关,这也导致她从小体寒,冬季衣服都穿得极厚。

    英珠刚打开食盒,就又要来帮陆辞冰揉手,她微笑着道:“小姐,虽然现在是孟夏之月,天气本来是热热的。但你刚才在海风中站了那么久,手一定冷了吧。英珠来给你揉揉手。”

    她煞有介事地捏着陆辞冰的手,将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搓红了之后,又对着她的手哈了几口气。

    陆辞冰有些无奈,道:“英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她并没有抽走自己的手,眼前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时候被母亲囚禁在垂珠院时,英珠为她暖被窝的场景。

    那个时候,明明英珠自己的手脚上都长满冻疮了,还要来躺进硬邦邦的被窝的场景。

    陆辞冰想起了自己那个时候还以为冻疮会传染,而做过拒绝英珠一番好意的事情。

    她拿起食盒中的一块四方形的糕点,就要往空中送,没想到英珠一把从她手上夺过糕点,往自己的嘴中送去。

    陆辞冰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英珠连忙解释道:“大人,英珠不是故意的……”

    她腮帮子里都是糕点,有些说不清话:“这块糕点放在外面,肯定有些凉了,小姐你还是吃放在盒子中的东西吧。”

    夜晚的海风将帘子吹得高高扬起,陆辞冰看着英珠,眼角有些湿润了。

    或许是海风过于猛烈了,将什么东西吹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吧。陆辞冰默默地想。

    她摇了摇头,道:“英珠,糕点你自己拿去吃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英珠哦了一声,将糕点盒子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走到烛台边,用剪刀剪了一段灯芯,就出去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小姐,小姐整个人倚在一张美人靠上,静静地不说话。

    小姐真像是瑶台上的明月呢,真好看。要是我可以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就好了,希望小姐证得大道飞升之后可以一直记住我。

    英珠默默想着。

    天道无情,陆辞冰认为自己心比铁石坚。这时她突然觉得人间种种牵挂,不堪又怎么破?

    那就先体验一番人间的冷暖再说吧。

    英珠从小就一直跟着她,她修炼的时候英珠也一直在场,与她共同接受天地灵气的滋养。

    只怕无意中英珠也已经引气入体,差不多到了要筑基的时候了。

    那我就等着英珠,等她修炼到和我一样的境界就好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刚才被英珠吃掉的那块糕点中,带有红红施咒用的符纸灰。这个食盒中的所有糕点中都混着这种符纸灰。

    符纸灰用红红的血浸泡过,不管怎样,谶语者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下咒的器具,其威力实在是非常大的。小小的片符纸灰,也必定会在被施咒之人的身上得到灵验。

    *

    碧波阵阵,幼青用手支着自己的头,坐在窗户前,对着陈洗砚道:“看来陆辞冰也对你手上那朵冰花毫无办法呢。”

    陈洗砚轻轻嗯了一声,将写着虹映天藏机曲的曲谱放在桌上摊开,在烛火的微光下校队着各个音律。

    刚才通过和陆辞冰的谈话,他们知道了这条大船是通向唾玉山的,在那里说不定就可以见到缟羽家主陆晓。

    要是这首曲子真的能让上天听到她的声音的话,陈洗砚手上被她种下的那朵冰花就有救了。

    仙人们向来就有管理、约束凡人的职责,他们之前与陆辞冰长谈之时,听到灵犀界众人争夺春天,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痛。

    陈洗砚拿出布包中的管状贝壳,将它们一根根地在桌上排开,轻声道:“这些贝壳丢了倒也有些可惜。”

    说着他便将代表十二律中姑洗的一只贝壳抽出来,拿在手中,低头又借着烛火的光将谱子看了一遍。

    他突然合上了曲谱,笑道:“何必一定要吹奏虹映天藏机曲呢?我只吹自己想吹的曲子。”

    陈洗砚的笛声吹到一处高潮便会停顿一会儿,听起来表现的似乎是自如奔流的江水到底不能直流入海,还是要受到无法撼动的高山的阻碍,才能继续向前奔流的样子。

    半空中澄明的月轮向西边偏移了一点,幼青忽然觉得那那片青色的海波朝着自己靠近了许多。

    陈洗砚好像很会吹笛子,琴棋书画、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下次自己再要和他斗法的时候万一他拿这些东西来和自己比拼的话要怎么办呢?

    幼青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笛声已经停了,幼青的脸被海水吹红了,她轻轻地将手指放在雕花木窗的一朵镂空梅花上,注视着海面上的月光。

    在她又一次低头看那青色的水面时,只见水上闪动着缎带似的金色的光泽,许许多多灯笼的影子映在水里,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难道是快要靠岸了?她用手扒拉着雕花木窗,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后领被拉住了。

    她转头一看,只见陈洗砚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右手拉着自己的衣领一角。

    看到她转头,陈洗砚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迷茫,像是在好奇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戏谑起来。

    “我不会水,一会儿你掉下去了没办法把你捞上来。”他微笑着站到了幼青的身后,对着雕花窗户向外望去。

    陈洗砚用手在虚空中点了点水中的一个灯笼的倒影,道:“灯笼看起来有点像那种人间才放的花灯,你莫不是想抓一个花灯上来玩罢?”

    幼青听他越说越不对劲,使劲挣了一下,让他松了手,怒道:“你真的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怪不得在敛春台上一直得不到高升!”

    听她这么说,陈洗砚的眼神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阴郁的颜色,道:“我又不是为了高升才来敛春台的,只不过......算了。”

    这话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落寞,幼青低头小声说道:“对不住......”

    她话还没说完,陈洗砚就打断了她,凉凉地说道:“神使与别人不同,我自然是知道的。”

    月轮这时升到了最西边的地方,船靠得离水面更近了,灯笼映在水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

    幼青站得离雕花窗户近,水中那抹温润的红色就映到了她的眸子中,平添了一抹妩媚的颜色。

    大船靠岸,桌上的管状贝壳被惯力带着往前滚去,一根根砸在地上,落地有声。

    幼青轻轻喘了一口气,只听见众多拉船纤夫的声音从窗户中传进来来。

    他们已经到了缟羽一族所在的唾玉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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