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茉儿推门进入,一阵风带着梅花香飘来。

    只见茉儿端着花梨木刻花的盘子,作势奉上热汤,打断了谈话。

    茉儿先给裴君南奉上一盏梨汤,正要将另一盏递给裴清宁,却见裴清宁一个手势:“给林管事吧。”

    林九微愣,但见裴君南点头示意,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主仆二人喝着冒着温热的梨汤,裴清宁接着说:“您受伤之后,我们山庄抓到一个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的内贼。我阿婆的意思,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念在这么多年,她们并未做什么太恶劣的事,所以阿婆仁慈,将她们放归出山庄了。清宁辗转得知,她们竟是安西都护府派来的……”

    裴君南蹙眉,看向林九。

    林九慌忙搁下银盏,忙道:“此事小人确实不知。那依着小娘子的意思,是否要将她们追回来,以正视听?”

    裴君南啪塔一下将银盏重重搁下,道:“拿我的令牌去,寻洛阳……”

    裴清宁连忙摆手:“清宁并无此意。既然答应留人一线生机,霁月山庄也不会出尔反尔。只是这事难在,清宁答应过他们既往不咎,但安西都护府那边若不能按时收到回信,她们被揪出一事败露,只怕没有好下场。”

    裴君南听出裴清宁的意思,不是兴师问罪,便问:“那你想阿耶怎么做?”

    裴清宁道:“我想请您出面修书,告知安西都护府,就说是您发现内贼,霁月山庄也不愿意与人结怨,还希望都督与公主高抬贵手。”

    裴君南了然于胸,欣然同意,暗叹女儿遇到这种事还心存善念,用尽心思善后,真是宅心仁厚。与家中几个女儿相比,清宁竟然更有有大家闺秀风范。

    裴清宁达到目的之后,也没有再与裴君南多说,推说有事便离开了。

    等裴清宁走远,裴君南满脸沉郁,不快道:“让人去查,大娘子是否知道公主所为!竟然把手伸到霁月山庄,岂有此理!”

    “是。”林九应承下来,又恭维道:“小娘子处事大有郎君风范。”

    “我有清宁这么大时,哪里懂这些。”裴君南洋洋得意道:“清宁聪颖可爱,落落大方,又宽厚待下,叫我实在喜爱。真希望清宁能与我一同回长安,叙一叙父女之情。清宁也快到年纪了,若能嫁在长安,那便再好不过了!”

    林九不愿让主人梦碎,只是也得让他有个准备,便道:“郎君,薛大娘子近几年与洛阳薛家走得很近。薛家长房嫡子,似乎很得薛大娘子心意。”

    裴君南自然知晓此事,还补充道:“岳母大人喜爱的那个后生,是个翩翩君子,倒也还行。不过,岳丈大人似乎更中意徐王之子。这个李仲言,我倒是见过,品貌不低,在遍地是俊才的长安城,也算是出类拔萃。只是他们家太过招摇,我等又不是攀龙附凤之辈,家事不大般配。”

    林九回忆着,道:“郎君,前日小人留意到,郡王处变不惊,与小娘子一唱一和,两人很是般配,简直是金童玉女。”

    裴君南也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岳丈大人能松口,李仲言的确起到不小的作用。只是这几日也没见他,觉得奇怪,“李仲言不在庄里吗?”

    说起这个,林九感叹:“霁月山庄规矩严明,侍从们各司其职,虽对我们很是周到,但人人如铁通一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别说郡王,连让人传话给小娘子,也颇费周折。”

    昨日裴君南便差人唤女儿来相见,却徒劳无回应。今日,想必是有二老的授意,否则消息传不到悠云阁去。

    他暗自庆幸遭受这次劫难,宽慰了柳、薛二老的心,更是让自己见到了女儿。其实早该如此,有清宁作为纽带,何至于僵持这么多年!

    裴君南不再为其他事烦忧,只顾着养好身体,能好好地与女儿团聚。

    半刻钟后,李仲言借着探视之名,来到听雪斋。

    裴君南面带笑容,笑意却是浮在面上的,残留的和悦神色早被冷漠取代。他屏退侍从时,快速打量李仲言,眼神捉摸不透,嘴上却和善道:“郡王事忙,何必跑这一趟。”

    李仲言走到窗户边扫视一圈,确定侍从们有没有靠近,回道:“您受了重伤,晚辈该来探视。”

    裴君南沉吟片刻,突然发问:“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家羽若?”

    李仲言走到裴君南跟前,似笑非笑:“您家二娘才貌双全,恐怕轮不到晚辈谈安置呢。”

    裴君南咬咬牙,眸光蓦地沉下来,“那你大张旗鼓地往我家送贵重之物作甚?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你,武陵郡王,看上我家女儿了!现在,你又与我装傻充愣,到底是何居心?”

    他气急了,但还是尽量压低声音,无力地咆哮时,牵动伤口,疼得冒了一身冷汗。

    他口中的“羽若”,是与正妻乔阙所出的嫡女,往日里极尽宠爱,养得骄矜贵重。

    李仲言好似事不关己,轻描淡写道:“我是看中您家女儿不假。但送些玩意儿去裴府,是为了结交您家三郎这位才俊。旁的人会错意,实属无奈。等回了长安,晚辈会出面处理此事。”

    裴君南心中早有答案,但还是问了:“你看上的是清宁?”

    李仲言但笑无语。

    裴君南闭眼思索一番,沉沉道:“清宁不行。若是我裴家女儿嫁入王府,必须是羽若。”

    李仲言表情一僵,瞬时眸光中的诧异被蔑视取代。他施施然起身,告别道:“裴侍郎既受伤了,便好好修养,晚辈不再叨扰了。”

    小小插曲过后,裴君南又恢复悠闲模样,坦然在霁月山庄养伤,每日要留裴清宁在听雪斋待上一两个时辰才罢。

    裴清宁与这位多年不见阿耶亲近,目的不纯,但还是尽量对他好。一会儿弹琵琶给他解闷,一会儿又变着法儿的准备可口的汤羹,一会儿又与他聊些儿时趣事,两人还算是相处融洽。

    …………

    时光的车轮似乎就这样缓缓地行驶着,红尘滚滚,继续演绎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除夕前一日,长安裴府的马车施施然停在霁月山庄门前。

    按照惯例,裴家的拜谒贴连门房都进不了。

    但这次不一样,山庄上下皆知,裴侍郎已在听雪斋小住养伤。所以今日,门子接下裴府的贴子,立刻送往西轩。

    知道此事后,晴蓝第一时间悄悄报给了裴清宁。

    裴清宁当时就在听雪斋。

    她向林医师请教,讨得一个可以烹鸡汤的药膳方,与茉儿研究着怎么烹调时,得知裴府来人,一时好奇,便瞒着裴君南悄悄去了西轩。

    约莫半个时辰后,山庄正门大开,玄青、玄黎来迎,马车内安坐的男子这才下车。

    男子身形修长,负手而立,举目望向门楣处匾额上的字。

    只见他头束黑色幞头,身穿墨绿地连枝团宝相纹圆领胯袍,腰上系着黑色牛革皮带,脚踩一双镶嵌绿松石的牛皮靴。他姿态娴雅,兴趣盎然般一路观赏。

    直到入了西轩,见到端坐于主位的两位长辈,他才稍微收敛神色,施礼道:“柳公安好!薛大娘安好!”

    柳乘风与薛月面部表情柔和,完全不似见裴君南那般充满敌意。

    裴清宁在廊下偷偷观瞧,见那男子的侧颜起伏有致,倒是与裴君南有五分相似。那男子嘴角一直上扬,瞧着似乎比裴君南更有亲和力。

    薛月脸上端着笑,却没有寒暄,直问:“君昭,你可是来看你大哥的?他近日大好了,你歇一歇,一会儿我差人引你去相见。”

    君昭?

    裴清宁默默点头:原来眼前的男子,就是裴君南的弟弟,裴君昭。

    裴君昭刚端起茶盏,闻言倒也不忙搭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整碗茶喝光,叹道:“好茶,好茶!”

    待闭目养神的柳乘风轻咳一声,裴君昭戏谑喃喃:“来时我便觉得奇怪,裴君南那厮怎么入的霁月山庄?原来是借着重病,看您二老心软才顺利住进来的……”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二老放心,晚辈此行,并不是为了裴君南。”

    听他这么一说,看来裴君南并未将受伤一事传回长安,绿竹那边更是守口如瓶,裴清宁听后心中稍感安慰,想来裴君南的信还是有用的。

    因柳柔儿执意嫁给裴君南,导致裴家兄弟二人关系破裂,至今裴君昭依旧视长兄为仇敌。但柳乘风不关心裴家兄弟二人感情如何,只关心裴君昭的目的,便问:“那你至此,所为何事?”

    裴君昭徐徐道来:“十日前,家母奉旨入宫拜见圣后。圣后亲自赐礼裴家。有旨意,春日宴前,裴家所有在籍女需进宫谢恩。因家母年迈,又在病中,所以特意差遣晚辈来请侄女回长安。”

    听罢,柳乘风与薛月都气不打一处来,但裴君昭是个绵里藏针的,发作起来也是颓然。

    一时间,二老哑然,等待裴君昭的后招。

    半晌,裴君昭又道:“圣后此举很明显,是要从裴家挑一女赐婚。至于赐婚给谁,晚辈打听过,似乎是燕王。”

    他观察着,见二老面色沉郁,挑明要害:“虽说清宁侄女一直养在山庄,但始终记在裴家宗谱之上……若抗旨不尊,裴家自然逃不开干系,但霁月山庄也难以独善其身。更要重的是,若是不去,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岂不是把清宁侄女架在火上烤?孰轻孰重,想必二老比晚辈更清楚。”

    裴清宁蹲得脚麻,便松快松开腿脚,余光一瞥,见斜对面窗户旁也有人正在偷听。

    对面的人沉不住气,捂着伤口处,冲进堂内,指着裴君昭破口大骂:“裴君昭,你竟然帮着母亲来此相逼!你这帮凶!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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