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安仁坊。

    整座长安城,以天街为界,有“东贵西富”之别。

    仁安坊紧邻天街东侧,在此坊居住的,多是三品以上官员。

    裴君南得蒙祖上福荫,在仁安坊拥有一处祖屋,虽比不上隔壁监察院御史府气派,但格调犹在,古朴雅致,别有一番趣味。

    裴清宁挑帘而出,借着午后阳光,扫了一眼裴府的门楣。

    正门大开,一名似乎早已守候的少年伫立于前。

    看到马车停驻,少年上前相迎,朝下马车的裴君南恭敬一拜,随后看向裴清宁的方向。

    两人视线交错。

    裴清宁猜测,那名少年就是长子裴宝炔,于是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裴宝炔面若银盘,俊眼修眉,观之可亲。

    裴君南拉着裴宝炔走来,指与裴清宁:“这是你三哥哥。”

    裴清宁在茉儿的搀扶下马车,与裴宝炔互相见礼。

    裴宝炔见裴清宁风姿不俗,满面春风,似乎与母亲口中的羸弱女童全然不同,不免多了几分好奇之意。

    “你四妹妹昨日崴了脚,现下还没好……”裴君南满目慈爱瞧着一对儿女,说话间,半弯着脊背,招呼裴清宁:“先回府,去见见你祖母。”

    裴宝炔依旧含笑,上前相扶,“四妹妹当心些。早知四妹妹腿上不方便,应该准备个软舆来的。”

    耳边传来陌生的称谓,裴清宁微微恍惚,攀着裴君南的脊背,身后跟着一群人,一齐呼啦啦进入裴府。

    管事林九带着玄黎、晴蓝先行安置带来的物品,只留茉儿陪着裴清宁。

    裴府院落规整,与肆意生长的霁月山庄不同。

    穿过廊道,裴清宁眼见着快到西侧院,便道:“父亲大人累了吧?先放我下来吧。整理一下仪容也好,免得见了祖母失礼。”

    听到这有趣的称呼,裴宝炔微微愣,目光落在气喘吁吁的父亲身上。

    “快接一下你四妹妹。”裴君南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奇怪的称呼,听话地将背上的人轻轻放下。

    裴宝炔搀扶着妹妹落地,抬眸看到祖母身边的耿嬷嬷迈着碎步进了文彦堂,便提醒:“阿耶,恐怕祖母久等了。”

    裴君南整理着仪表,流露出一丝慌张神色,问:“你祖母今日状态如何?”

    “昨夜风骤,早起便听闻祖母一直咳嗽。”裴宝炔恭敬地回答。

    裴清宁忙道:“我瞧着快到祖母住处了,便走一段吧。”

    如此,一行人陆陆续续进入文彦堂。

    文彦堂景致精妙,与一路所见的古朴景象全然不同,肉眼可见地贵重靡费起来。整个院落鲜花含苞拥簇,一派生机勃勃。正房前是有两尊铜制仙鹤落地祥瑞相,姿态出尘,好像在守护着里面的主人。

    裴清宁还未欣赏完全,便被裴父与宝炔一人架着一边,上了青石砖台阶。

    举目望去,屋内当中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

    裴清宁一瘸一拐,跟在末尾,先等裴君南玉裴宝炔朝老太太行礼问安,自己才上前见礼,朗声道:“清宁见过祖母。祖母安好。”

    裴母一张银盘圆脸,眸色浑浊,神情冷凝,看不清喜恶。她抬手,耿嬷嬷便上前,引裴清宁在裴宝炔身边坐下:“四娘安坐。”

    紧接着,一名中年侍女捧上热汤,嗅着带有酸果味。

    裴母咳嗽几声,裴君南忙道:“阿娘身子不好,何必起身来这儿受风。耿大娘,你扶母亲回里间去吧。”

    裴母摆摆手,声音沙哑:“宝炔,那是驱寒健脾的热汤,快用吧。”

    “谢祖母。”裴宝炔说着,端起银盏,扭脸招呼裴清宁:“这是府中例汤,尝尝吧。”

    裴清宁挤出一个笑容,端起银盏浅浅饮了一口,药味中带着酸甜,倒也不难入口。

    裴母又开口,这话是对裴君南说的:“我的儿,怎么看你气色不好,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闻言,裴清宁眉毛一扬,想到了先行到达的二叔裴君昭:他不会将父亲被阿翁刺伤的事情宣扬出去了吧?

    裴君南腰腹部的疼痛犹在,轻咳一声掩饰:“连日赶路累些,不碍事。”

    “真的?”裴母不信,又道:“二郎整日呆在西楼,也不来与阿娘说说话……你们兄弟二人,是不是又为往事起了争执?”

    裴君南咬牙,面上露出不悦神情,“阿娘事事迁就二弟,把他惯得不成样子。我作为长兄,总要约束,多少会说些他不爱听的话……说来都是琐事,您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旁的不必理会。清宁昨日崴了脚,儿子也累了,便都下去休息安置了。等昏定了,儿子再来陪阿娘说话。”

    裴母揉着太阳穴,声音虚浮:“罢了,去休息吧。这两日不必再来问安,好好修养要紧。”

    “那儿子告退了。”裴君南嘱咐耿嬷嬷一番后,带着儿女离开文彦堂。

    一路上,裴清宁总感觉裴府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好在西楼离文彦堂不远,顷刻间便到了。

    西楼是处僻静所在。

    踏进院门,可以嗅到腐朽与新鲜混合的味道。

    西楼是一座二层小楼,房前有一个种满荷花的水榭。正值春初,水中荷花明显被修整过,却依旧萧瑟,涌出阵阵水腥味。

    入了正堂,倒觉得干净清明,一切事物纤尘不染,案台书几上添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儿,想来是裴君昭的手笔。

    裴清宁环顾四周,见侧面有个暖阁,便朝里走去,倚着软榻坐下,轻揉酸痛的脚踝处。

    裴宝炔头一次进西楼,有些局促,便对父亲道:“儿子四下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裴君南瞧楼下有玄黎等人在归置物品,便道:“也不见你二叔,去楼上看看。”

    楼上设有书斋与闺房,裴宝炔本不想上去,但一想到二叔,还是硬着头皮上去。

    果然,白君昭在书斋窗下呼呼大睡。

    裴君昭一贯昼伏夜出,这几日为着修整西楼的事情,忙得更是黑白颠倒。他知道今日裴清宁回家,本想着在西楼等着邀功,不成想,等了半个时辰便梦周公去了。

    裴宝炔无奈上前,将正在打呼的人推醒:“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快醒醒,四妹妹来了。这里往后归四妹妹住,二叔可千万不要再这样逗留,免得惊扰了四妹妹。”

    裴君昭迷迷糊糊地,听到“四妹妹”三字,瞬间清醒,忙道:“回来了?怎么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害我睡过了头!”

    他打着喷嚏,头探向窗外,见廊道上连半个人影都无,啐了一口:“你阿娘越发小性了,你四妹妹不过一介小儿,又何必搞这出!”

    裴宝炔对内宅之事不过问,但懂人心:柳姨娘去世十年,这西楼也就锁了十年,人人避之不及。如今四妹妹回来,总归要往事重提,恐怕不止自己的母亲,还有那几位姨娘,估计心中都不舒坦。今日内院的人都被撤走,可见众女眷齐心协力,要给四妹妹一个下马威!

    裴宝炔想到这些心中便烦躁,扭脸道:“二叔,走吧!”

    两人下楼来,一个急赤白脸,一个坦然自若。

    裴君昭忽视裴君南,朝院子大喊:“林九,林九!院里伺候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林九气喘吁吁,进了正堂,答:“小人照着您的吩咐回禀了大娘子,说您回府,要先带着小娘子去文彦堂问安,不必大张旗鼓相迎,一切从简。许是大娘子怕扰了您清净,将府里一干人等都差遣至东苑等候,又或是在准备茶饭……小人与小郎君一道,一直在门前候着等您,内院发生何事,小人即刻去问清楚。”

    裴君南听罢,正觉得奇怪,晴蓝神色匆匆进来,道:“裴侍郎,外头有一位自称元娘的小娘子,说要见您。”

    不等裴君南发话,裴君昭抢先道:“元娘?快请她进来。”

    裴清宁从暖阁绕了出来,悄悄叮嘱茉儿:“先别管裴府的人搞什么鬼,先去院子里帮着晴蓝,把我们自己的东西清点入库要紧。”

    茉儿也察觉到裴府气氛不对,早收敛起自由散漫的性子,遵了自家小娘子的吩咐,往院中去了。

    裴君南随手拿了一只青瓷水盏,狠狠摔在地上,对着裴君昭道:“这里是我大房的事,你且回你院子去吧!”

    裴君昭欲言又止,最后看在裴清宁在侧,还是忍住了,哼了一声离开西楼。

    与此同时,那身形纤弱的元娘裴羽怜快步进来,见了裴君南便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哭诉:“阿耶,您总算回来了。女儿还请阿耶为我阿娘做主啊!”

    裴清宁眼看着裴羽怜跪在了青瓷碎片上,忙上前将其拉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父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裴羽怜视线一片模糊,听到耳边传来清越的声音,虽有旁人在场,但眼下着急的是自己的阿娘,不肯起身,依旧哭哭啼啼。

    裴君南好脾气地将跪在地上的大女儿拉起来,道:“又怎么了?你不好好说,阿耶怎么知道发生何事了?”

    闻言,裴羽怜才在裴清宁的搀扶下起身,梨花带雨道:“一个时辰前,大家本都聚在东苑等您回来。可四姨娘房里的珍儿来报,说房中丢了一对镶金白玉臂环。因是公主所赐,所以大娘子命人搜查,最后在我阿娘房中找到了那对臂环。阿耶明鉴,我阿娘绝对不会偷盗财物的!阿耶求您救救阿娘吧!”

    裴君南面色骤然冷下来,问道:“那大娘子打算如何处理?”

    裴羽怜哭声中带着悲戚,音量小了下来:“大娘子召集了所有内院侍女,要当着她们的面处罚我阿娘。阿耶,您可……”

    裴君南松开安抚女儿的手:“莺儿好歹是二姨娘,当着下人受罚,实在是过分了些。林九,传我的话,让大娘子适可而止。”

章节目录

大唐女子攻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真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真里并收藏大唐女子攻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