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茉儿安坐于马背上,由玄黎牵引着,穿过安仁坊,走马观花一阵,终于在永宁坊柳府停住。

    长安城中,柳姓人家众多,其中不乏勋贵人士。但要说朝野中的柳姓红人,非这座府邸的主人柳在溪莫属。

    柳在溪原是扬州无名遗孤,被柳乘风与薛月偶遇相救,后收养于霁月山庄。开蒙后,他师承柳乘风,习得一手绝妙书法,并精通诗赋音律,又因品貌一流,在各种诗词歌宴上表露才气,在洛阳城中渐渐小有名气。

    柳乘风本不愿牵扯朝野,但为了爱徒不被蒙尘,暗中修书求告在长安为官的亲兄长柳承泉。

    柳承泉二十年未收到过弟弟的来信,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还是为柳在溪举荐。

    柳在溪不知是师父在背后推波助澜,以为仅凭自身才华被来自长安的贵人赏识,便志得意满,入了长安。

    沉沉浮浮五年,柳在溪于半年前,得到宫中贵人赏识,一时间在长安城中名声大振。现在谁人见了,都要尊称他一声“柳大夫”。

    柳府门房出的护丁见来的是一对青年,只当他们是外头来的投献文人,对玄黎道:“请将诗赋与住址留下,若我家主人看了赞许,自有门子去贵价住处通知。”

    玄黎与茉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小护丁这是何意。

    看得出来,柳府的护丁比别人家的要和气些,茉儿从怀中摸出那枚青玉,又取了几颗碎银,递给小护丁,笑吟吟道:“我家主人与柳大夫是至交,劳烦您将此物拿与你家主人,他看了便知。还有,这是单独给您的糖水钱。”

    “请在此稍候。”护丁接下那枚青玉,并未接下碎银,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回去。

    茉儿尴尬地将碎银塞回去:“竟然还有不收银钱的看护。”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玄黎双手抱在胸前,仰着下巴盯着柳府的门楣直看:“这些可是在溪师兄的人,莫要小看了。”

    “是是是,我最俗气。”茉儿用手袖擦了擦怀中的小木匣,与玄黎你来我往地斗嘴。

    一刻钟后,就在茉儿由站到蹲轮了两次后,终于来人,将他们请进柳府。

    穿过别致精巧的正院,茉儿与玄黎忍不住朝传来鼓乐的正堂看去。

    因见侍女如鱼贯入,神色匆匆,茉儿猜测正堂内应该是有贵客至,便问引路人:“柳大夫这是在忙?”

    “我家主人本在接待贵客,现特意抽空在书斋内等二位,这边请。”引路人目不斜视,一路往内院而去。

    不一时,到达一处幽静所在,待侍女在书斋门前通禀一声得到允许后,茉儿与玄黎这才踏入屋内。

    柳在溪的书斋设置,照搬了在霁月山庄时的规制:右边一整墙是高低板错落的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各色书籍竹卷;书架前是一个又宽又长的书案,上面搁置着文房用具与香器摆件。左边正当间设有一架古琴,两旁架子上还有各式各样的乐器。最特别的是正中间,铺设了一块卷草纹地衣,四角用铜制雄狮压脚。这里许是府中伶人舞姬一展风姿之地。

    一进书斋,茉儿闻到了灵岩香特有的味道。抬眼往右看去,果然见柳在溪盘腿坐在软蒲团上,面前的香炉烟云缭绕。

    茉儿与玄黎同时开口,分别喊的是“柳大夫”与“大师兄”。

    柳在溪那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凝成一条线,招手道:“别拘束了,快来坐吧!在外边久等了吧?”

    说话间,一名身姿不俗的女子端着一直托盘进来,奉上扶芳饮。

    那女子目光流转,满含情谊,举手投足间万般风情。

    茉儿看得呆住,见女子衣着华丽,便知道此女子是柳在溪房中人,只是不知是何身份,不敢胡乱开口,接了青瓷盏只顾道谢。

    柳在溪轻笑一声:“小沫儿,估摸着清宁有你这般高了吧?”

    茉儿目送那女子离开,嘴巴一张一合:“小娘子哪有我高,也就到我眉毛这里……”

    玄黎悄悄扯了扯茉儿的衣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茉儿想到来意,便将一直揣着的木匣与信笺都递给了对面的人:“柳大夫,这是小娘子给您写的信。木匣里装的是前几日,小娘子亲自造的纸张,说给您练字用。”

    话音刚落,刚才的女子去而复返,手上又托着一直木盘出现,上面有两碟精致的点心。

    “瑶华。”柳在溪轻轻喊了一声,女子便挨着坐下,将信笺递给对方,自己则打开木匣,抽出一张纸举在半空中,透着阳光观瞧。

    名唤“瑶华”的女子一直端着温柔的笑,招呼茉儿与玄黎尝那点心。

    茉儿笑着答应,目光却一直落在女子那白嫩又丰腴的手上。

    只见女子用裁刀拆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信,旁若无人般默读。

    茉儿与玄黎对视一眼,将手上的青瓷盏都搁下,没有再动桌面上的任何东西,连坐姿都不约而挺拔起来。

    柳在溪将匣子里的纸都取出来,仔细铺平,手指落在上面摩挲。

    那女子合上信纸,凑在柳在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起身至书架前,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茉儿性子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柳大夫,您不看看小娘子写了什么吗?”

    柳在溪并未回答茉儿,一双醉眼朦胧的桃花眼,看不出波澜,对玄黎道:“我可以举荐你去大理寺,你可愿意?”

    玄黎沉默半响,摇摇头:“玄黎奉师命,特来长安保护小娘子。待春日宴一过,便护送小娘子回洛阳。”

    柳在溪将裴清宁写的信展开,未看一眼,又仔细叠好,故弄玄虚道:“她不会回去那么快。这也是清宁的意思。除了大理寺,还有万年县县衙可选。你回去考虑考虑,同意的话,后天上午来这里找我。”

    说罢,瑶华捧着两卷书籍,仔细放进茉儿带来的木匣中,又去了油纸将一只纸鸢包裹仔细,一并交给茉儿,温软的声音响起:“这是妾赠给清宁的薄礼,还请茉儿帮我带回去。”

    茉儿接过木匣子与纸鸢,拉着玄黎起身,道:“柳大夫还有贵客要招待,那我们不打扰了,先告辞。”

    柳在溪依旧面不改色,还是那看不出情绪的笑。

    不知道那根筋搭错,茉儿突然伸手:“那枚青玉,还请柳大夫归还。”

    玄黎这次没有做任何小动作,直直看向柳在溪。

    柳在溪的目光终于清澈了一些,道:“那青玉,我有时间会亲自归还。”

    憋着一股气,茉儿与玄黎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柳府。

    直到出了永宁坊,茉儿才破口大骂:“枉你还叫他一声大师兄!你可看到他那行径,还是我认识的柳在溪吗?”

    在霁月山庄的柳在溪,一直是圆润如玉的君子,待人随和,不似今日所见这般捉摸不透。

    玄黎低垂着脑袋,也发觉柳在溪阴恻恻的,好像不大欢迎他们,隐隐失望:“怎么大师兄见我们来了,一点都不意外,也毫不关心。连小娘子给他的信,他也是先让旁人看。”

    “就是!我看他那架势,好像是被我们给搅扰了清梦!”茉儿愤愤不平:“也不知小娘子给他写什么了。难道是求他给你安排个差事?所以他不高兴了?”

    玄黎听罢,越发垂头丧气。

    两人似霜打的茄子,怏怏不乐回到裴府。

    玄黎发觉来往侍从见了他们二人,便窃窃私语,暗觉不对劲,正巧带着气儿,随手抓了一人便问:“有什么屁当面放!”

    茉儿吓了一跳,见被抓住的侍从支支吾吾看向内院,回过味来,厉声道:“是不是我家小娘子怎么了!快说!”

    侍从吓得直抖:“清宁小娘子好像在打骂四姨娘,被主君拿住了,估计在审问……在在在,那个希音苑。”

    玄黎松开手,一手扶着佩刀,恶狠狠道:“什么鬼地方,带我们去!”

    侍从吓得屁滚尿流,在前带路。

    三人一路小跑,一进希音苑,便看到林九带着几名护丁围住一堆女眷。其中裴清宁在当间,最是显眼。旁边的侍女,以香落为首,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哭作一团。

    茉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将怀里的木匣与纸鸢塞给玄黎,哭咽着闯了进去:“你们竟然欺负我家小娘子!玄黎哥,收拾东西,我们回洛阳!小娘子,你们没事吧?呜呜……”

    茉儿的眼睛像是注了水,从外围抱住晴蓝,啜泣道:“果然,主人说裴侍郎靠不住,裴府的人定然会给小娘子气受!我们……我们即刻动身,不在这里碍眼……”

    在场众人听到茉儿的话,回过味来,裴清宁一行人,从未将自己当做裴府的一份子。

    裴清宁为何而来,众人心知肚明。若将她惹跑了,整个裴府,恐怕要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裴君南与乔阙稍微愣住,思索着怎样处置,才能既要面子,又得里子。

    这时,懦弱了一世的二姨娘此时挺身而出,拜倒朝乔阙与裴君南磕头:“妾自问,一向是对上恭敬,对下周到,从未主动辩驳过一句。即便是四姨娘处处刁难,也从未在郎君和大娘子跟前喊过冤,从来是能忍则忍。即便如昨日,妾受尽屈辱,还连累元娘背上责打生母的不孝之名,妾也没敢劳动郎君。”

    “可今日,四姨娘当着晚辈的面,上门撒泼抢盗,还教唆五娘添油加醋将郎君引来,实在欺人太甚……”二姨娘将裴清宁揽在怀中,哭诉:“妾实在是不知如何辩驳,只求郎君不要牵累旁人,要罚,就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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