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宁在二姨娘的臂弯中,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她也曾这样被苏奶娘满怀慈爱的护着。她们身上,都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好像暖冬午后的阳光晒过的被褥,又软又暖,还有雨后青草的舒心气味。

    二姨娘一番言辞恳切的话,似乎并未让对方生出怜悯之心,反而让裴清宁从乔阙等人眼中发现了怒火。

    看来,今日的处罚,若被二姨娘揽了,恐怕暴怒之下,必有亡魂。

    此刻,裴清宁好像懂了,为何二姨娘总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或许在他们眼中,毫无依靠的姨娘,与那从外邦买来的奴隶一样,任人轻贱至死,亦无人放在心上。

    裴清宁理智尚存,眼瞅着事情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顾不上旁的,带着哭腔,道:“父亲,此事二姨娘绝对没错。错在女儿看不惯四姨娘,所以擅自求二姨娘做主。要罚,就罚我吧!”

    裴君南看着虽糊涂,但为了大局,又见裴清宁服软,正好便顺杆爬:“清宁太过冲动,该跪祠堂思。还有这几个侍女,也不成样子……”

    说着,裴君南对上女儿那双微红的眼,话到嘴边改了口:“西楼的几个侍女,也一起跪祠堂吧。”

    旁观半天的裴羽若见事情要草草收场,不依不饶:“跪一跪祠堂便罢了?那也太便宜她们了!”

    本来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听到这话,裴清宁一掐大腿,哭半天终于流出眼泪:“清宁甘愿受罚,一定静心思过,谢父亲大人主持公道。只是,清宁犯的错,与四姨娘比,远远不如。父亲明鉴,若不惩治四姨娘,天理难容,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儿,以死明鉴!”

    一向坚韧的裴清宁哭得梨花带雨要死要活,裴君南一摆手,朗声道:“林九,罚四姨娘……责打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不等裴羽若、裴羽娇再言,裴君南指着裴清宁:“即刻就去祠堂!不许坐软舆!”

    裴清宁装作抽抽噎噎的样子,在晴蓝与茉儿的搀扶下起身。

    玄黎对裴君南恨得牙痒痒,心疼自家小娘子腿伤未痊愈,半蹲在前,小声道:“只说不许坐软舆,又没说要走着去,上来。”

    乔阙只见裴清宁哭哭啼啼,动作倒是利落,跳到玄黎背上,一张小脸埋在背上,谁知哭得伤心,是真是假。但事已至此,乔阙也只得暂且忍下。

    陆家三人看完整场戏,不打算再看人家惩罚女眷,趁着裴家主人未曾发觉,则身默默往花厅去。

    身后传来裴清宁沙哑的声音:“祠堂在哪里来着?香落,在前边带路呀。锦葵,你出手也太重了。她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禁得住这样,下次可千万要轻点……”

    然后是玄黎刻意压低的声音:“清宁,你快住嘴吧!什么闲事都管!等回洛阳,我一定要禀告师父!看师父师娘怎么惩治你!”

    说罢,锦葵与茉儿一人一边,狠狠掐玄黎的手臂,异口同声:“你敢!”

    “哎哟,姐姐们,饶了我吧!”玄黎痛得直叫唤,但还是稳稳背着裴清宁。

    裴清宁被惹得轻笑:“叫你不与我们同心,该!你拿的什么,都戳到我了!”

    “一个破纸鸢。”玄黎带着气,将纸鸢塞给晴蓝,这才记起来从柳府带来的木匣子好像扔在了希音苑,便对茉儿道:“师兄给的木匣子忘拿了?”

    “什么木匣子?那个纸鸢是师兄给我的?啊,都被你弄破了!”随后传来裴清宁真情实感的哀叹声……

    陆子商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愁容满面,时不时回头看向背道而驰的一群人。

    陆天青与孙元黎相视一笑,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对话。

    看了别人家的热闹,孙元黎忍不住评论几句:“我听那意思,好像是二姨娘被冤枉,那个小娘子行侠仗义,想要替天行道,没想到反而将自己折进去了……哎,我记得乔阙表妹不像是治家不严的样子,其中应该是还有什么波折呢吧!”

    陆天青摇摇头:“内宅之事,不就是厚此薄彼惹的。这个小娘子,为了毫不相干的姨娘出头,实在鲁莽。不过……”

    话锋一转,陆天青面上露出笑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女儿不让须眉,勇气可嘉。”

    孙元黎轻笑:“她能囫囵个去跪祠堂,还是裴侍郎手下留情,刻意包庇呢。说起来,之前没听说裴侍郎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刚才那小胡女还说什么,要回洛阳?”

    说罢,陆父陆母看向儿子。

    陆子商自然而然接茬儿:“当年玉熙山庄祸事的苦主,便是那个小娘子的阿娘。”

    李天青叹息一声:“实在是可惜了。我记得故去的柳氏,是洛阳柳公之女。想必里边说的要回山庄,便是指柳公与薛大娘创立的霁月山庄吧!”

    孙元黎也觉得“霁月山庄”这个名字耳熟,灵光一闪,道:“我说呢,这么熟悉。上个月徐王府举办冬宴,你还记得吧?”

    陆天青不知娘子为何提及,疑惑道:“有这事儿,怎么了?”

    “我记得徐王妃随意提了一句,说洛阳东植集香居的香与金器如何如何好,总之连连夸赞。”孙元黎说的眉飞色舞:“那洛阳肖州牧家的肖大娘子正好应邀,也一同出席了冬宴。听到徐王妃这么一说,当下便动了心思,四处打听来着。我正好听到几句,说东植背后的主人,就是这霁月山庄。”

    陆天青见怪不怪:“东植是薛大娘子年轻时创立的,在霁月山庄之前。霁月山庄的主人柳公,那可是书法大家,我书房中不是还有他的一副字嘛,你忘了?”

    “你的书法字帖那么多,我哪能记住。”孙元黎在陆子商的虚扶下踏上台阶,转眸看向儿子,道:“子商,你好像也知道霁月山庄?”

    陆子商垂眸,语调平缓:“您忘记了,我在洛阳办案时,借住在薛疏育家。霁月山庄那位薛大娘子,是疏育的外祖母。因这个关系,两家多有往来。儿子住在薛家,多少听说些。”

    “都姓薛,难怪了,原来是同宗的。”孙元黎知道薛疏育这个小郎君,还称赞过他知书达理,是陆子商身边友人中,为数不多的翩翩君子。

    陆天青听罢,想到今日的来意,倒觉得儿子与那个拔尖的小娘子有缘,只是碍着孙元黎在侧,便按住没说。

    正好走回花厅,见林管事来了,陆天青正好告辞:“想必裴兄府上事忙,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林管事连连抱歉,一直告罪,周到地将陆家三人送走。

    孙元黎趁着父子俩都在家,拉着二人一道去西市采买。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此时的西市恐怕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来往客商与采买人络绎不绝,喧嚣无比。

    陆天青与同僚偶尔会来西市,光顾胡人开办的酒垆。

    一入西市,他轻车熟路,带着妻子进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肆。风情的胡人女子上前相迎,不由分说就将陆家三人安排妥当,上了木樨酒的同时,两名胡女乐手那个琵琶语胡琴前来。

    孙元黎俨然一副嫌弃模样,道:“子商,让你阿耶在这里等我们罢!走,你陪阿娘去逛逛。”

    陆天青乐呵呵道:“去吧去吧!你们回去的时候,记得来此寻我,可别忘了!”

    看着七八名侍从跟着妻儿离开,陆天青招招手,让贴身侍从张睿坐下:“独自喝酒有什么趣儿,一起一起。他们少说,要去一两个时辰,且不用管。斟酒!”

    陆天青从不将下人当奴隶使唤,待下公平公正,是非常宽厚的存在。张睿已然见怪不怪,施施然在主人对面坐着,一起喝酒听曲儿,倒不像是主仆。

    孙元黎这边,拉着儿子这家铺子看看,那家铺子买买,很快就搜罗了一堆物什。

    陆子商鲜少陪母亲出来采买,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打起精神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

    人头攒动间,陆子商被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吸引,见母亲入了一家金银首饰器铺顾不上自己,便循着叫卖声走去,在一户卖纸鸢的货郎前停驻。

    “郎君看看这纸鸢,都是精巧花样,什么样的都有。买一个送给家中……”货郎上下打量陆子商,见对方是世家子弟的模样,只顾将最好的推销出去,说到一半才思索片刻:“给家中妹妹带一个吧!这个花燕争春最妙,您家中若有稚女,应该会很喜欢。”

    陆子商瞧那花燕纸鸢设色精巧,瞧着繁杂却不失清丽,二话不说掏了银钱,买了下来。

    跟来的侍从执安不明所以:“郎君,您哪里有个妹妹?”

    “收好,别叫母亲看见。”陆子商嘱咐执安留下,自己快步跟进金银首饰器铺。

    孙元黎正巧看到一对时新的金钗,爱不释手,正巧儿子凑过来,便道:“阿娘最遗憾的,就是跟前没个女儿。你看看,这么漂亮的钗环,可惜了。”

    陆子商心不在焉道:“阿娘自己买着戴不就行。”

    “这纹样最适合豆蔻年华的小娘子,阿娘戴成什么样子了?”孙元黎嗔道:“我家子商也到年纪议亲了,不如趁着这次春日宴,把人定下来?”

    “阿娘您可别胡来啊!”陆子商心头一震,忙道:“儿子只盼着,像您与阿耶一样,只待两情相悦之人。”

    孙元黎掩嘴一笑,侧目正好看到执安藏藏掖掖的,似乎背后藏着一只纸鸢。她的笑容慢慢消散,陷入深思,也没在要那金钗,只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你阿耶该着急了!”

    陆子商恍然未觉母亲有何变化,满门心思牵挂着别处,只顾跟着父母一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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