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以青石铺路,路面广阔平整,来回可八乘并行。

    春雨靡靡,如烟笼罩,来往行人未减,耳边依旧人声鼎沸。

    裴清宁趴在车窗沿上,细声感叹:“长安果然是繁华旖旎之地。”

    一旁的裴羽怜哑然失笑:“四妹妹,你都不会紧张的吗?竟然还有心思想旁的……”

    “既来之则安之。”裴清宁扭头看向裴羽怜:“大姐姐够清丽雅致的了,再拨弄发髻就要散了。”

    裴羽怜梳了一个普通的云髻,上边斜插两支梅花样金钗;瓜子小脸上薄薄施了脂粉,娥眉淡扫,与在府里时的装扮差不太多。

    此外,马车中还有第三人,就是裴羽娇。

    同一架车内的三女,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穿上了平日里不会选择的鹅黄草绿相间的垂领褙子间色裙。

    裴羽娇不满地扯了扯搭在肩上的鹅黄云肩:“托生在大娘子肚里就是好,什么都是好的。二位姐姐瞧瞧,咋们穿的是什么呀?亏大娘子能拿得出手。”

    这话,裴羽怜当做耳旁风,并未接茬儿。

    四姨娘有恩宠,又帮着大娘子管家,吃穿用度是短不了的。所以裴羽娇的立场,说出那番话不足为奇。

    裴羽怜听着却是刺耳:五妹妹嫌弃的衣饰,是自己用惯了的。她实在不知,五妹妹自小优渥,有什么好抱怨的。

    见二位姐姐都不啃声,裴羽娇的目光落在裴清宁身上:“听闻四姐姐外祖母家是制香的?”

    裴清宁睥睨:“所以呢?”

    裴羽娇掩嘴轻笑:“瞧四姐姐,羽娇又没说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姐姐身上的香很特别,特别深幽,伴随着细雨,沁人心脾。”

    裴清宁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香器。她身上没敢上药,但还是残留药膏的苦涩,所以出门前,晴蓝特意给她挂了一个银香囊,想着盖一盖味道,免得冲撞了贵人。

    裴清宁漫不经心,随口道:“你小小年纪,也是有些见识的。”

    裴羽娇洋洋自得:“我阿娘不说学富五车,但也是饱读诗书的。只是阿娘家道中落,才沦落到……”

    她说着思觉不对,话锋一转:“即便不能做大娘子,但得遇良人是几世缘分,阿娘也就甘愿侍奉在侧了。阿耶与阿娘恩爱,我自然不缺教养了。什么琴棋书画、针织女工,都与二姐姐一样,请的都是城中名师……”

    裴清宁“哦”了一声,仔细算来:裴羽娇小自己两岁。这位裴侍郎,还真是多情浪子。前脚抢了胞弟良配,后脚又偶遇佳人……

    裴清宁替母亲不值,面色冷了下来:“行了,马上就到了,你且养养神吧。”

    裴羽娇自觉没趣,也学着裴羽怜从头到尾检视一遍,直到样样周全,马车也正好停驻。

    裴家一行女眷,在宫内侍人的指引下,进了两仪门,于百福殿外等候。

    一名身形窈窕的内官将裴母等人引入廊下,叫人送上软垫与矮凳,道:“殿下念及您久病未愈,特赐座。”

    裴母恭敬致谢,在乔阙的搀扶下安置。

    内官面上带笑,看向乔阙:“裴大娘子,还请在此稍候。”

    “有劳虞内官。”乔阙听到殿内传出的靡靡之音,小心询问:“不知圣后殿下……”

    虞内官凑近,压低声音:“燕王进献一班舞姬,此刻正向殿下献艺。殿下圣心大悦,想必一会儿不会为难你们。”

    乔阙稍微安心,悄悄将一枚玉佩塞给虞内官:“还好有内官照拂,小小心意,还请不弃。”

    虞内官不着痕迹收下玉佩,道:“我妹妹在你府上叨扰,该是我言多谢。对了,小妹近日可好?”

    裴清宁低垂着脑袋,一直听她们说话,这才知道,原来前夜告状的虞娘,是这位内官的胞妹。

    有个在圣后身边做女官的姐姐,为何甘愿无名无分侍候着裴君昭?难道又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

    按下心头疑惑,裴清宁听到乔阙细语:“令妹一切安好,内官放心。经过许医师的调养,慈念身上的顽疾也好了许多。”

    虞内官闻言,做了个礼:“公主与乔妹有心了,虞恩念不胜感激。”

    说罢,虞内官施施然朝裴母拂了拂身,回了殿中。

    过了半晌,裴母抽出一条丝绢,道:“虞内官若知晓慈念与君昭去外边住了,可会不悦?”

    乔阙上前,接下裴母手里的丝绢,动作温柔,擦了擦老妇额头上的薄汗:“其实虞内官早盼着二叔带着慈念搬出去,只是儿媳想着您不舍,一直不敢提。”

    裴母叹了口气,目光沉了沉,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裴清宁:“只叹这世间事,半点不由人。”

    乔阙听出弦外之音,轻拍裴母的手背,以作安慰:“母亲不必再挂怀,这么多年,早已时过境迁了。二叔搬出去了,与慈念好好相处,慢慢就好了。”

    裴清宁冷眼旁听,抬眸看向廊沿下滴落的水珠。

    细雨绒绒飘落到屋顶,凝成一股淅淅沥沥的断线,聚在瓦沿上一滴一滴,有规律的掉落。

    正当殿内丝竹停息,环佩叮当的清脆声音跃入耳中。

    裴清宁循声望去,十几名步履轻巧的宫人,拥簇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后妃款款而来。

    遥望看不清后妃样貌,只觉得对方自若娴雅,体态与气质如鹤立鸡群,见之难忘。

    只听有通传高唱:“武昭仪至……”

    乔阙与裴羽若搀扶起裴母,带着另外三名裴女,躬身行礼。

    武昭仪并未踏入殿内,而是在裴女们面前停下。

    身边一位女官轻声道:“这位是裴英公的遗孀。这位是庐陵公主之女,她的夫君是门下省的裴侍郎。”

    武昭仪颔首,瞥了一眼众女,最后落在裴清宁身上,道:“你身上的香味倒是不俗。”

    说罢,裴清宁眼前伸出一只似葱白的手。

    裴清宁见状,解下银囊,双手奉上:“这是臣女带来的寒夜香。”

    武昭仪接下,银制香囊的空隙中渡来悠悠白烟,沁入口鼻,道:“缺了一股子药香,太甜,倒是不如刚才隐约一嗅。”

    裴清宁一直低眉敛目,不知对方喜怒,斟酌后,回道:“许是刚才春风送急,夹杂着臣女身上的药味,扰了昭仪殿下。”

    武昭仪凑近,的确闻到一股外用敷药特有的刺鼻味道,道:“抬起头来。”

    裴母与乔阙捏了一把汗,又不敢妄言一句,只得侧目,见裴清宁缓缓将头抬起。

    裴清宁依旧低垂着着眼帘,只是昂起下巴,姿态恭敬。

    “样貌靡丽,只是正值玩闹的年纪,恐怕不太稳重。”武昭仪突然评价一句,将手里的银囊归还:“我喜欢药香中和过的寒夜香,这味道适合写字时品。佩儿,三日后着人去裴府取这香来。”

    武昭仪目光流转,将裴清宁从头到尾描摹一遍,又道:“你叫裴……”

    乔阙闻言,忙道:“臣妇容禀,此女是府中四娘,闺名清宁。”

    “哪一个清宁?”武昭仪视线未移。

    乔阙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道德经》中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裴清宁手握香囊,道:“家中外祖父为臣女,取此清宁之意。”

    “佩儿,记得去找清宁取本宫想要的香。”武昭仪满意点头,扔下一句话便进入殿中。

    “是。”那位叫佩儿的女官答了一声,朝乔阙使了个眼色,然后跟了上去。

    裴母并未放松,忙问乔阙:“武昭仪这是何意?”

    乔阙一看佩儿的眼色便知是何意。她和善地拉起裴清宁的手,道:“这是旨意。待回府,一定要配出武昭仪想要的合香,否则阖府上下,都会受到牵连。”

    裴羽若睨了一眼裴清宁,低声道:“偏爱出风头,好好地带什么香囊。”

    裴清宁哪有功夫斗嘴,蹙着眉思索着合香方案。

    裴母小声训斥:“行了羽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当在府里?”

    这边的小小混乱,被通传的宫人暂且压住:“裴大娘子,圣后有请。您们都进来吧。”

    裴家女眷们恭敬行至殿中央,在宫人的指引下,朝殿内正位处行了礼。

    裴清宁只是余光一瞥,见圣后一袭橙黄相间的钿钗襢衣,头上是一顶十二钿花钗冠,周身夺目刺眼,华贵非常。

    她匆匆收回视线,只觉得四面投射来探究的目光,却不敢偷看,只好低垂着脑袋。

    圣后用温柔的口吻道:“若不是妹妹提醒,本宫差点把裴大娘子一家给忘在外边了。”

    言罢,已经有几名大娘子掩嘴轻笑。

    下首的武昭仪看了燕王一眼,笑道:“都怪燕王,进献这么一班舞姬,把您都给迷住了。妾身笨口拙舌得,一时多嘴,想必圣后早有主张,喏……”

    说着,武昭仪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位置,道:“这不是位置都留好了。”

    王皇后脸上端着慈笑,看不住一点架子,道:“赐座吧。”

    虽说赐座,却只有裴母与乔阙的位置,其余四女只能伺候在侧。

    裴清宁正好落得轻松,坐着才是难忍。

    裴羽若在裴清宁旁边,一副站立不安的样子,也不知在看什么,那么激动。

    带着好奇的心情,裴清宁快速扫视一圈,这才发现,对面投来两道视线——一个是模样英俊的燕王,一个是含笑打量的鱼子岑。

    裴清宁赶紧低头,生怕对面的鱼子岑认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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