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杨栩又被叫来她们这里帮忙,缀儿忽然道:“我看不如把杨侍卫拨到咱们院里当差,这样也不用专门过去找他了。”其实也难怪缀儿会这么想,吾期住的梧桐苑坐落在府里东边,杨栩住的下人房舍则建在太守府西边,中间经过一个大花园、好几个曲折游廊、还有一座桥,走过去要花不少脚上的功夫。吾期喝了一口茶,认真思索着,道:“唔……好像也可以,你自己觉着呢?”杨栩倒是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我全凭小姐调遣。”

    然而第二天,就在吾期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告诉爹娘的时候,缀儿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小姐,我听说杨侍卫他们叔侄来府里之前杀过人!”吾期心里一惊,问道:“怎么回事,听谁说的这话?”缀儿一脸认真,信誓旦旦地道:“就是今天早上我去厨房里拿乳羹的时候,那个胖胖的伙计,好像是叫小王吧,他说他一直在厨房里宰鸡宰鸭,身上有没有血腥味一闻就知道,那叔侄俩路过的时候,他立刻就感受到一股血煞气,肯定杀过人没跑了!”吾期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心下却不觉松了口气,倒不是认为缀儿在瞎编,只是这空穴来风的消息,难免让人觉得是迎合了她爱听八卦的性子,所以她才会这样当真。

    杨栩继续在巡逻的岗位上干了两天,果然就听主管人事的来告知已经把他调到小姐院子里了,管事的又交代了一些让他注意的话,就让他去领新牌子了,那负责花名册的见他来,免不了咦了一声:“竟然又是你?想不到你才来两个多月,倒是接连换了三个岗位。”杨栩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笑着点头说是。“喏,这个给你,跟上次一样,第二天上差,今天你就收拾准备一下,等会去舍监那里问问要不要换屋子,舍监那还记得怎么走吧?”杨栩笑着点头说“记得”,然后就告辞了。

    这次新换的寝舍是个二人间,虽然也在西边,但离梧桐苑近了不少。他本来也刚来没多久,上次搬了一次,留下的东西越发少,所以很快就收拾完了。那时候他新舍友正好回房里取东西,于是两个人交流了一会。杨栩跟他报了名字,说自己是从蕲县来的,现在是府里的侍卫,只是当下并没有说是专门给小姐办事,怕别人听着像炫耀。舍友听了点点头,道:“确实看起来就和我不一样,不过你这周身的气势,想必从前家里也是有地位的?”杨栩听了眉毛一扬,心想他倒是很敏锐,正要说两句推脱的话,他又道:“我叫郑昌明,吴县人,是府里的主书。”说是吴县,其实也就是本地人,因为会稽郡的郡治在吴县,不过县比郡要小一级。他们又说了一两句,因为郑昌明要回去继续办事,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拿着东西匆忙离开了。

    杨栩一个人待在屋里无聊,便出去随便走走,不自觉就走到了上次遇见殷吾期的那棵树下。嫩绿的树叶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在春风里轻轻摇晃着,他无端想到:“这里很适合摆一个秋千架。”

    也不知是怀着怎么样一种朦胧的心境,他去仓库里要来梯子,又找出铁锁、铁丝、锤子之类的工具,另外自己动手锯了一块木板,包上绒布做了垫子。他在那里锤着、敲着,春天的太阳虽然和煦,可是晒久了还是让人觉得热。他认真地绞着木板与铁锁连接处的铁丝,突然额头上滴下一滴汗来,在布垫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等他擦完汗,又在四个角的铁丝处也包裹上绒布——防止人坐在上面会不小心刮到受伤,刚刚他那滴汗留下的圆点子已经在太阳的蒸腾下,消失不见了。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挑了一颗有粗壮枝干的树,搬来梯子把两条铁链挂了上去,最后依着印象里的身形,在两边铁链抓手的地方,也缠了几圈绒布,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这秋千绝不是为他自己搭的,因为他向来觉得这个东西幼稚,那是为了谁呢?他起初只是觉得这里适合有一个秋千,可是刚刚脑子里量抓手的时候,分明闪过的是殷吾期的身影——他是专为殷吾期搭的这架秋千。

    他怔在原地,心里想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她。究竟是觉得她的样子可怜?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以前在原籍,把别人打到跪地求饶的时候也有,那些人鼻青脸肿的,他却一点也不介意再来几下。但是不管怎样,这秋千既然费心思做了,也没有不让它派上用场的道理,所以第二天上差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告诉了吾期。

    吾期那时候正在吃点心,听了他的话疑惑道:“秋千?”她的表情实在懵懂,糕点的碎屑粘在唇上,鲜红的口脂脱落了一部分,露出本来的娇嫩,杨栩心想:“难不成她连秋千为何物都不知?”吾期见他眼神一错不错,以为他也想吃,伸手给他递了一块。这时缀儿已经把糕点咽下去,解释道:“就是可以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的,小姐,你不知道,那个可好玩了!”接着她又兴奋地转头对杨栩道:“那是你自己做的吗?你可真厉害!”她真心实意地夸奖着,一点也没有怕他的样子,俨然是忘记了自己前两天才说过的“杀人”言论。杨栩倒只淡然地点点头,表示这没什么。吾期听缀儿形容得这么好,也不另找时间了,当下决定吃完这些糕点就过去。它们被做成精致的花朵形状,盛在小小的琉璃盘碟上,不管饱,只赏个味,所以没有多少,吾期又给他们俩一人分了一块,缀儿吃完后拿手帕帮她擦了擦指尖,然后轻轻揩掉了她嘴上的残屑。

    杨栩走在路上,回想着那糕点的味道,它们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腻人,而是隐约的清香,淡淡的甜味,想必厨房花了些巧心思,特意做成这样,就是不知——那糕点沾上了口脂又是什么样的味道?可会更甜一些?踏在小石子铺成的幽径上,树叶的缝隙之间撒下斑驳的光影,他自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倘若察觉到了那些隐秘的想法,绝对吓自己一跳。这点旖旎的遐想,恐怕任谁听了都要唾弃一番。

    到了那里,缀儿围着秋千左看右看,开心地道:“小姐,这比我在外面看到的秋千还要好,你看这,还包了绒布,这下肯定不会磨手了。”吾期看着那座位,却是有点踌躇。杨栩知道她心里所想,解释道:“这是仓库里能找到最长的铁链,但对你来说还是有点高,我抱你上去。”她点点头,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他蹲着,吾期一时也就忘了他原本有多高,等他一下子站起来,她被突然升高的视线吓了一跳,呼吸也漏了一拍,忍不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靠在他身上,寻求一点安全感,直到坐在那秋千上,仍然不敢放松。杨栩见她双手紧握,指尖泛白,知她害怕,就以那种铁链不离手的方式帮她慢慢推着,等她适应过后,渐渐放开了胆子,他再循序渐进地增加高度。这是她第一次荡秋千,也可以说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自由飞翔的感觉,感受耳边飘拂过的春风,连她的发丝也在起舞。杨栩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满足,这种感觉和抱着她的时候又不一样,只是一种单纯的快乐。等到将她抱下来的时候,她两只笑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什么都没有,这时候他心里的满足感是掺了一些占有欲的成分,这是他后来才渐渐品味出来的,当时也并没有发觉,只是想:“这里果然很适合有一个秋千。”其实若是他仔细留心,也能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后来抱缀儿上去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很平静。

    两个姑娘坐完秋千回院子的时候,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缀儿摇撼着吾期的手道:“小姐,我们明天还来玩吧!!”吾期笑意晏晏,看了眼杨栩,点头道:“嗯!”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后来一个月里她们隔三差五就坐一次,尤其时值仲春夏初,傍晚习习的晚风伴着残阳,生活是何等快意潇洒!直到有一天,杨栩照常去梧桐苑当差,缀儿却告诉他:“你这阵可以休息休息,小姐生病了,不出门。”怪不得他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会不会难受?昨天下午还好好的,难道是昨晚生的病?尽管心里有这许多疑问,一时也梳理不出来该先问哪句,木木地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话一问出口他就知道不妥当了。缀儿有些为难,虽然她觉得杨侍卫人很不错,他们关系也很好,但毕竟是个男子,怎可随意出入小姐的闺房?那里除了老爷和大夫,还没有其他成年男子进去过,何况小姐此刻躺在床上,穿的是方便坐卧的寝衣,于是回道:“还没好呢,小姐每次生病都要拖个十天半月的,等过段时间吧,小姐可以下床的时候,我去告诉你。”杨栩正为刚刚那句失言懊悔,表示了谢过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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