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意识到门外有人,便不再顽笑了,鸣翎走到外头,片刻后提着几提药回来,是今日清虚真人为拟的新方子。

    明镌看那些药一眼,不知怎的,忽然间问了一句:“是谁来送的?”

    鸣翎道:“是少天师亲自来的,放下药方便走了。”

    明镌“唔”了一声:“那方才是什么声响?”

    “嗐,少天师身边那个小道童冒失,手上本捧了一盅汤药过来,不甚洒落庭院里了。”

    明镌文言,也没多讲什么,却打发了屋中伺候的人都出去。

    等人都走后,他又看向明锦,细细问道:“我们家与旁的高门不同,夫婿一事,最好还是要阿锦点头才好。妹妹心中若有人选,不如同我说说,也免得父王母妃已定了人,不好转圜。”

    明锦哪知道兄长今日三番四次地提起自己的婚事,但见他面上有认真之色,也晓得这是阿兄一片爱怜之心,便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如今眼下暂且没有,回头若是有了,我再同阿兄说。”

    明镌摸了摸她的发顶,微微笑起来。

    他们并不知,来送药的云少天师在转角处多留了一会儿,此刻才走。

    他的手轻轻搭在腰侧的长剑上,似是在想什么,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喟叹。

    *

    到了晚间,乃是明镌去清虚真人处针灸汗蒸的时候,明锦一个人在院中,竟有些百无聊赖。

    如今兄长一切都好,有清虚真人为他尽心诊治着,她也不必和从前一样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件事,反而有些无趣了,便坐在廊下,放了身边几个使女的假,叫她们去庭院里头堆雪人玩儿,自己捧了热茶在一边看着。

    采薇原本还有些扭捏,但瞧着几个使女堆出来个轮廓,她亦有些手痒,便跟着一同去搓雪球了。

    她们几个年纪都不大,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不一会子就热热闹闹起来。

    明锦看着,倒少见地想起来前世自己出嫁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滇南城中温暖,是不下雪的,而谢长珏好风雅,听说山间会落雪,便载她去了城外山间的温泉庄子上玩耍。只是他们刚到,便接了祁王府急信,说是祁王妃头风犯了,吵嚷着要儿子。

    明锦哪里不知道这是祁王妃看自己不痛快,有意要打搅她与谢长珏。但她对谢长珏从来也不过相敬如宾仅此而已,看着谢长珏那个犹犹豫豫的懦气样儿,干脆替他做主,叫他先回去了,自己在庄子上玩儿几日再回。

    那时候温泉山庄的雪不大,轻软的很,院子里几个使女,年纪小的才八岁,明锦便打发她们去玩儿了。小丫头一直在庄子里头伺候着,没怎么见过外头的主子,见明锦年纪又小,性子又随和,还喊她一块儿来玩。

    她稍有松快,便想到兄长的惨死、后宅的苦闷,是以没去,只是在廊下看着。

    时序轮转,明锦今生已然可保住兄长了,卸去了心头枷锁,反叫她也觉得有些手痒。

    于是她便穿得厚厚的,也走到雪里去,自己悄悄捏了个小雪人。鸣翎路过,将她逮了个正着,嗔她这样寒冷还跑出来,她便捧着那个小雪人,笑眯眯地同她讨饶撒娇,说自己只是小小地玩一会儿,等下便回去了。

    小姑娘唇边半点梨涡,少有地露出些天真无邪的模样,鸣翎也心软了,只叮嘱她不许贪玩,一会儿就得回来,然后拂去了她鬓发上站着的雪。

    那个叫阿丽的女卫带着消息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心头不由得晃了晃——

    那一夜这般紧急,殿下却能这样快地反应过来,布下的安排更是滴水不漏,叫她都不由得侧目,她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小殿下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呢。

    不过她也只是心中这样一想,成大事者不乏早慧者,主子如何不是她应当去想的,便稳住了心神,走上前去。

    明锦余光瞧见她过来,那点儿天真童稚便一下子退了下去,手中的小雪人也放在了一边,反而迎着她走过来,眉间渐渐染上凛冽的霜雪:“怎么了?”

    她这几日都奉命守在原先的院子里头,又依明锦吩咐调动了十来个女卫过来,死死地守着里头和柯婆子。前两日还风平浪静,不想今日遇到些事儿,便赶忙趁着换值的功夫来回禀:“属下这几日皆奉殿下令,看守了柯婆子,果真如同殿下所言,有人想要致柯婆子于死地。”

    明锦眉心一皱:“细细说来。”

    阿丽便将事情简单明了地说了。

    明锦和明镌的吃穿用度,一应是走镇南王府自己的账的,并不从天师观出。因前些日子发现药包更换了院子,许多东西已用不得了,便遣了几个侍从下山去采买。

    不想其中有个在山下遭了毒手,被人乔装改扮了一路跟着回来,假借送饭之机,想将柯婆子杀死。

    但阿丽一直亲自守着柯婆子,将那人逮了个正着。那人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咬破了齿缝的毒囊,瞬间毒发身亡了。

    明锦闻言,亦有些惊异。

    若是按照她先前所猜测的,能下这等狠手害阿兄的,无非是几个与阿兄利益有冲突之人,但那些人手里都不应当有这等能够缩骨画皮的能人,更不可能见计不成就舍去这等能人如砍瓜切菜。

    这倒叫她全然推翻了从前心中所想。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那人都已经知晓柯婆子被她拿住了,必得要赶在柯婆子变成一颗废棋之前,将她身上最后的价值都挖掘出来。

    她叫了阿丽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阿丽闻言,眉心一跳,禁不住想问是否会犯了忌讳。但见明锦半张脸都隐在夜色的阴暗里,唯独一双眼似淬过的雪光,立即将那些话吞进了肚子里,只依言去办了。

    明锦看着阿丽匆匆离去的背影,眉目里不由得漫起些郁色。

    这背后动手之人,究竟是谁?

    按她先前的想法,能专门对阿兄动手的,无非是与阿兄有利益冲突者,或者想打压镇南王府根基之人。

    前者,恐怕是因着那一场年前要举办的大猎,兄长恐因病无缘,这消息催得后宅中有些人生出些不该有的野望;

    后者,便是因着兄长是镇南王府唯一的嫡子,想要悄无声息地毁去他这么个继承人,恐怕是父兄在官场上的政敌。

    以先前的线索,明锦尚且还分不清究竟是谁;今日消息一出,更是直接推翻了明锦心中所想——前者母家个个卑微,后者若有这等能人,怎么只选兄长一个人下手?

    思来想去,疑点重重。

    明锦早没了玩雪的兴致,只在廊下慢慢地走,听着自己绣鞋轻软的脚步声,与自己满腹的乱麻缠绕。

    只不过她还未从纷乱的线索里理出一点儿头绪,便又听门口的侍从来传,说是少天师到了。

    他早间才来送过药,怎么晚间又来了?

    是不是阿兄出了什么事?

    明锦连忙往门口迎去,只是不曾见到云郗。她三步做两步过来,也只瞧见他雪白的衣袍一角,在门边晃了一晃,并未停留。

    想象之中那个欺霜赛雪的身影并不在了,明锦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空落落的。只是事情由不得她怔忪,侍从递了云郗送的一封信笺过来,明锦眉心打了个死结,狐疑地展信一观,

    信上寥寥几字,只说一语:“世子腿疾,非病,是毒。”

    明锦心中大骇,脚下一软,引得周遭的侍从尽来扶她。

    她只觉得心都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阿兄那换了多少良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突发恶疾的腿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下毒,蓄意为之?

    这消息,加上方才她从阿丽那里得来的讯息,似乎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束在其中,不由得眼前一黑,几乎呼吸不得。

    她顾不上别的了,挥退了身边扶着自己的侍从,提了裙摆便往外头跑了过去,想要追上云郗,问一问此事究竟为何。

    但云郗已然走了有一段路了,明锦在他身后跟着,竟怎么也追不上。

    他今日走得似乎格外地快,明锦只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又想张口喊他,但风雪簌簌,她的声音尽数吞没在了风里,没叫那身影停留半分。

    明锦因是匆忙跑出来的,还不曾换衣裳。她身上是在房中穿的常服,脚上也不过一双软底绣鞋,沾了雪便化开了,脚底裙摆上皆是湿漉漉的一片,须臾就像结了冰一般,又重又冷,一下子不慎跌在了雪里。

    她身后也跟了几个侍从一同跑出来的,见她跌倒在地,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连忙想要追上她。

    明锦跌得疼了,眼里不由得沁出些泪花。但她心中偏生憋着一股气,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嫌那绣鞋结了冰碍事,一脚踢开了,只着着袜子追去。

    等她这般狼狈地,瞧着快要追上的时候,浑身上下已分不清是雪还是汗了,却在看清眼前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风雪之中,遥遥瞧见云郗迎了个身量颀长的女郎,与他并肩而行着。

    那女郎飒爽英气,衣着富贵。

    明锦一下子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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