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瞧见他掌心的布条上沁出些血色,眉间不由得染上些忧色,又怕自己声音引得暗处的人察觉,遂慢慢猫到他的身边,有些急切地问起:“怎么了,伤得可重?”

    云郗微微勾了勾唇,安抚性地摇头:“没事,殿下不必担心。”

    他从怀中取了一颗香丸,将其先弹入屋中的炭盆,然后才叮嘱她,声音轻得宛如冰面下的暗流:“楼下的堂倌被人杀了,有人冒以他的身份,三更天的时候入楼中点了迷香。正巧殿下每夜用的药中有一味药材与那迷香相冲,殿下这才醒着。

    至于那顶替者,乃是个打前锋的,大抵是因为怕被王府卫队察觉,他身上并没有功夫,已被某擒住了。如今楼中尚且还是安全的,殿下莫忧惧。”

    明锦的眉头却还是皱着,目光一直落在他掌心渐渐洇开的猩红上,云郗便将手背在了身后,说出另外一件事来:“只是打前锋的来了,后手应当也很快就到了。”

    明锦前世里并未受这一遭,她有些胆寒,却也点点头:“我晓得了,不给少天师添麻烦。只是少天师的伤……”

    “不碍事。”云郗见她衣衫薄薄,脚上也不曾着鞋袜,便将自己身上的氅衣先脱了,铺在她的脚下,一面切切地吩咐:“方才某弹进去的是解迷香的药,这香丸需半刻钟的功夫才能化开生效,殿下就在这儿等女卫们醒来护着,莫要出来。”

    说罢,他想了想,还是将腰间的法剑解下,放在她身边,便匆匆往外去了。

    明锦心知自己力弱,这等时候自己莫要添乱便已是最好,便将云郗的法剑勉力抱着,躲到了一侧的桌案下。

    剑似其主,那法剑似是用玄铁所铸,比这冬日还要天寒两分,却是她此时唯一能够护身之物。方才抱着是因她力气不够,如今却仿佛能从这剑上汲取些力量。

    外头仍旧是静悄悄的,明锦亦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在心中杂乱地想,今日动手的究竟是哪方力量,要害的,又究竟是谁?

    *

    云郗出了明锦的门,便急速地将其他解药点在楼中各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二层上房的迷香显然比一层的要浓许多,云郗从王府所派的几个练家子身边掠过,那几个人都在房门口东倒西歪地靠着,没有一个醒着的。

    他先探几人鼻息,随后用一罐儿醒神的药油在他们鼻尖转过,强行先将这几人唤醒,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驿馆出了变故,某已点了解药,几位速去守好世子。”

    这香本就浓厚,对有内力的武者之用更是巨大,这几个练家子虽被强行唤醒,却仍旧昏昏沉沉的,只能勉力回到屋内,暂且守在明镌身边,已无余力往外而去。

    而云郗又去了聆竹所在的一层。这处的迷香味淡上不少,屋中两个甚而很快就醒了过来。

    聆竹还睡眼惺忪呢:“怎么了,半夜将人喊起来……”

    云郗冰凉的目光却划过了他,落在里间的另一张床榻上刚坐起来,眼皮还死死闭着的女郎身上:“起来。”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吊儿郎当地一笑:“哎呀,这样晚来,有何必做不可的事?衣裳也不穿好,剑也不拿,怎么,就有这样着急?”

    云郗的唇却抿得很紧,声中更是凛冽:“你拿救命之恩,要挟我带你下山,却用镇南王府做靶子,替你挡杀丢命的劫难?”

    那女郎闻言也不惊诧,风情万种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利用利用也不成?难道他们还真敢对镇南王府下手?”

    “你黔东阿氏,有不敢杀的人?便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人。”云郗的面上已笼上一层寒气:“你且记住,到今日,我欠你的已然两清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与阿氏,皆难辞其咎。”

    那女郎看出他的怒意,想不到他竟当真会因此动怒,声调也高了些:“你与镇南王府联手,难不成敌不过阿氏的那些畜生?”

    “你拿我做筏子,是我云家欠你的,却和旁人有什么干系?阿氏之人素来狠毒下作,若当真伤及无辜,出了半分差错,我必与你不死不休。”云郗之语掷地有声,一张玉面竟染上几分狂戾的杀气,那双平素里如古井无波的重瞳,如今更是黑得吓人。“你想好了。”

    说罢,他也不再这里多停留半分,拂袖而去。

    聆竹没听明白他们两人说的是什么哑谜,但是显然看出自家少天师怒极,他的瞌睡顿时吓到了九霄云外,连忙下床来手忙脚乱地穿衣裳,一面想追出去。

    却不想那不阴不阳的女郎忽然拦住了他,甚而直接点了他的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吧,莫要添乱。”

    比起她先前一贯以来的黏黏糊糊的模样,此刻她面上终于褪去了那些妖冶的娇娆之色,露出几分叫人胆寒的阴鸷。

    她随手将发一束,也没管搭在一边的华美裙裾了,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就这样走到外间来:“你见过他这样生气?果然是被戳了死穴了。”

    她似又有几分兴味:“真是想不到,云少天师,竟还真有这般死穴。”

    聆竹哪敢看她,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但他偏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到自己身边,一脚踢开了衣箱,从里头翻了件长袍出来,随手往身上一裹,便往外去了。

    聆竹满肚子的疑惑惊惧无从纾解,又只能定定地看着她离开,锁上了房门。

    但听着她稳健的脚步声,与她朝夕相处数日的聆竹,终于意识到长久以来的一股不对劲在哪。

    外头的夜鸮哭嚎之声愈发凄厉,和着呼啸的风声,仿佛这场雪永远没有尽头。

    *

    而此时,明锦房中的香仍旧还未化开。

    屋子内静悄悄的,众人绵长的呼吸声,如今却好似一把把小锤敲在她的心间,叫她抱着剑的掌心都不由得沁出了冷汗。

    偏生是这时候,方才关上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的脚步声有些细碎,听上去显然不是云郗,明锦心中猛然一提。

    但那脚步声极紧,入内只停了一会儿,便径直往明锦藏身的桌案走过来。

    明锦愈发将那剑握得紧紧的,心几乎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而那脚步声,已然走到她的身边。

    她虽知晓自己力弱,却也知道再不动弹只能坐以待毙,心中咬牙一横,手便搭在剑柄之上,先掀了桌案的帘布,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拔出,往外头的人身上砍过去。

    好在这把“练影”是一柄轻剑,明锦双手还可握住,这般往外砍去,倒也能听见剑声铮铮,更知这是一柄如何削铁如泥的神兵。

    “诶!”那人显然是没有料到躲起来的人有这样的胆子,连忙侧身去躲。但那柄稀世神兵即使只是由一个不通剑术的小女郎挥动,却也不可忽视,来人慢了半步,便被削了一缕鬓发下来。

    明锦一击不中,原已以为大势已去,却不想那人捂着自己被削去的鬓发嗷嗷大喊“我的头发我的脸!”,然后一边连退数步,才连声说道:“郡主殿下这样狠心,自己人啊!”

    明锦听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竟是……

    她擦去自己额头沁出的冷汗,握剑的双手也因脱力而颤抖起来,打起桌布往外一看,便瞧见那个华贵的女郎竟在自己屋中。

    只是她的衣裳很是凌乱,头发也不过随手一束,鬓边一点儿剑气擦出的血痕,瞧上去鲜活极了。

    “……冒犯姑娘了,我以为是贼人。”明锦自然当她是云郗的心上人,心中虽有些疑惑她怎么在此,旋即又想定是云郗带着的。她这般活蹦乱跳的,外头的险境应当也好了不少,是以什么也没问,反而颤着手将练影重新送回鞘中,双手再奉还到她面前。

    那女郎还在心疼自己的秀发,见明锦动作,显然认出了这是谁的东西,有些作怪地歪了歪头,话中酸溜溜的:“给我的?”

    “少天师之剑,姑娘自然比我有资格拿着。少天师将剑留给我,是为叫我防身,并无其他意思。”

    明锦不会用剑,更何况她知晓剑更似剑客伴侣,她怎么好拿,是不愿人家小姑娘看了心生误会的。

    “啊?”女郎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明锦在解释什么,疑惑地瞪大了眼。但她确实从未亲手拿过这剑,练影的凶名在外,她早就十分眼馋,不如趁此机会拿来看看。

    但她的手才刚刚伸出去,便想起来方才云郗那个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干脆还是收了回来。

    罢了,这种东西,她是没命拿的。

    是以她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还是殿下拿着罢。”

    她没再和明锦多说什么,反而见明锦光着脚缩在裙下,耳尖还红了红,将她的鞋袜拿了过来放在一边,然后背过身去了,竟很有些避嫌的意思。

    明锦穿好了鞋袜,她才在屋中四处走起,从怀中掏了一包银针出来,蹲在诸位仍旧昏睡的女卫身边,给她们喂药,一针针将她们唤醒。

    明锦看她模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姑娘,可是和少天师闹脾气了?”

    她又很是困惑地“啊?”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答道:“……啊,是。”

    明锦似乎听出来她话中大有些别扭之意,旋即以为自己猜中了,便会心一笑,一边学着她的动作给女卫们喂药,一边像从前与手帕交说些闺房私语之时那般,冲着她眨眨眼睛:“少天师甚爱重姑娘,这回是哪里惹着姑娘不痛快了?”

    她闻言立刻低下头去,似乎有些害羞,说话也闷闷的,像是憋着羞赧:“……他啊,他总是那样。”

    明锦便脆生生地同她说小话:“少天师同我说,很是心仪姑娘。”

    “是吗。”她的双肩与声线齐齐颤抖起来,似是在委屈着。“原来……少天师这样爱重我啊。”

    明锦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得身后房门一响,有人夹杂着一身寒意疾步而入,一股劲风便将那女郎卷了出去。

    明锦大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身上本就凌乱的衣裳更是散开,露出一片雪腻的肌肤。

    明锦目瞪口呆,眼前便被一双大掌挡住,而那大掌的主人,声音如滚了冰一般沉怒:“畜生,污谁的耳朵?”

    ——但明锦,在被遮住眼睛之前。

    便看见。

    那女郎散开的衣领下。

    喉结鼓鼓。

    胸口却。

    一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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