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好了！”小梨火急火燎地推开房门，汤圆跟在她身后闯进来，也十分卖力地汪汪叫了两声。
柳衣衣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头发凌乱，脸黑得像锅底。
她今日天未亮就被晁蓉喊去练剑，直到方才才回来，不过倒头睡了一刻钟，就又被人喊醒。
她语气森然，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小梨看着柳衣衣阴沉的脸不由打了个颤，而后又赶忙说：“夫人派人去静安寺，要接含霜小姐回来呢。”
“现在？”柳衣衣敛了不悦的神色。
小梨点头。
“人走了没？”柳衣衣问。
小梨：“还没，正在套马车呢。”
柳衣衣：“快帮我收拾收拾，咱们也去。”
“小姐？”小梨惊讶。她方才还以为柳衣衣是要去阻止，让柳含霜不要回来呢。“您怎么能让含霜小姐回来呢？”
柳衣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是她家，她不回来去哪？”
“可是……”小梨咬了咬下唇，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含霜小姐明明亲手将小姐推下水，按柳衣衣的性子应该让柳含霜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才对，怎么还会亲自去接她呢？
“好了。”柳衣衣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落水的事不许再提，是你看错了，不关阿姐的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也不要说她的半分不是。”
这静安寺不愧是苦行寺，马车弯弯绕绕，走了大半日，这才到了静安寺。
柳衣衣跳下马车，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小梨道：“今日怕是走不成了，让人把东西拿下来，今天我们就歇在这里。”
“小姐，您身体娇贵，如何住得这寺庙？”小梨有些担忧，“我看我们还是接了含霜小姐就速速离去吧，路上找个客栈歇脚也比这寺庙来得舒服。”
“阿姐住得我就住不得？”
柳衣衣提裙进了院子，早有小厮前去通禀寺内和尚。
小梨见她意决，只得吩咐小厮将东西全都搬下来。
“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对不住。”一位和尚出来迎接。
“是我们叨扰了才对。我今日来接我阿姐归家，只是现下天色已晚，恐怕要在此处叨扰一日了。”
“无妨。施主是柳施主的妹妹吧。静远，”和尚侧头对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说道，“你去将柳施主北侧的厢房收拾出来，供这位小施主安住。”
“不必了，我只在此宿一晚，明日便走，就不便劳烦小师傅了。”柳衣衣开口叫住小沙弥，“今日与我阿姐同住便可。”
“阿弥陀佛，施主请便。”
“只是还要劳烦小师傅将我府上的丫鬟小厮领至厢房，其余的交由他们打扫便可。”
方才那和尚走后，静远领着柳衣衣来到前院。
“小施主且等上一等，我这就去请柳施主。”
“麻烦小师傅了。”
柳衣衣对小沙弥微微一笑。
小沙弥脸一红，噔噔噔跑上台阶。
不多时，大殿里出来一位白衣女子。
夕阳将整片天空染成橘红，红墙灰瓦在其笼罩下仿佛被镀了一层佛光。
数道台阶之上，柳含霜一身素色衣袍，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几缕青丝顺着肩颈垂下，头上只别了根木簪。
她拾阶而下，目光中带着逼人的寒意，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有风吹来，发丝和着衣袍随风摆动，倒真像个月宫仙子。
可柳衣衣却并没有被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吓退，反倒生出副亲切感。
她不禁咂舌，这血脉之间的关联果然强大。
直到柳含霜走到柳衣衣面前，她这才反应过来，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呆呆叫了声：“阿姐。”
柳含霜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就像结了层冰的湖水，无波无澜，宛若死水一般。却在某个瞬间，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暗流狂涌，仿若掀起滔天巨浪，要将那冰层冲破。眨眼又恢复如初。
“听说是你替我求情，母亲这才放我归家，多谢。”
柳衣衣听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就这样记恨杨昭华，连忙摆手道：“母亲早就有意让阿姐回来，衣衣不敢贪功。”
柳含霜若有所思看了柳衣衣一眼，转了话头：“今日天色已晚，可有地方歇脚？”
“我打算今日就在此地歇下，明日一早便启程归家，阿姐意下如何？”
“寺中条件简陋，你怕是住不惯。”
“阿姐住得，我也住得。只是不便过多叨扰寺中师傅，今日我便与阿姐同住，可好？”
柳衣衣眼睛亮晶晶地征求她的意见，杏眼湿漉漉，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柳含霜眼神古怪地又看了她一眼。
从方才开始，柳含霜的眼神一直粘连在她身上，看得柳衣衣好不自在。
“阿姐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
柳含霜收回一直流连在柳衣衣身上的视线，轻咳一声，率先抬脚往后院走去。
“寺里床榻坚硬，怕你今日要遭些罪了。”
这就算是同意了。
这么简单？柳衣衣那么多前科，柳含霜当真就不怕她再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跟上，后院地形复杂，小心迷了路。”
柳衣衣定定看着柳含霜清冷的背影，直到她出声提醒，才屁颠屁颠跟上去。
庙里饭菜着实算不上好吃，柳衣衣嘴挑，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柳含霜瞥了一眼她没动几口的饭菜，淡淡道：“寺里没有瓜果糕点，不想挨饿的话就把饭吃完。”
谁料，柳衣衣朝她神秘一笑：“我自有好东西带给阿姐。”
柳含霜一愣，不再言语，默默扒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柳衣衣早早打发下人们去歇着了。
今日赶了半天路，明早又要启程，又不免一番劳累。
柳含霜住的房间内只有一盏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看清物品的形状。
柳衣衣将小梨拿下的包裹放在煤油灯下翻找：“找到了！”
正在铺床的柳含霜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首看她捧着一个盒子，背着烛火眉眼弯弯向她走来。
昏黄光晕拢在她眉间，凭添了几分恬静。
“我怕耽误行程，路上未敢停歇，于是早早备好了糕点压肚子。”柳衣衣眼睛弯成一双月牙，“我还道小梨带的太多，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阿姐尝尝，是西市新出的糕点，可好吃了。”
她拿出一块糕点递到柳含霜唇边，杏子眼亮晶晶，一脸期待。
柳含霜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收下：“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些。”
“阿姐方才也没吃多少东西，不吃一点，长夜漫漫，怕是要饿肚子了。”
她还是那副神情，睁着湿漉漉的杏子眼一脸期许的看着她。
柳含霜神色有些松动，柳衣衣见状直接喂进她嘴里。
“怎么样阿姐，好吃吧？”
柳衣衣一脸期待地凑到她身边，歪着脑袋等她评价。
甜腻腻的糕点在口腔里化开，小姑娘一口一个阿姐，巴巴地凑在她身边。
柳含霜突然有些恍惚，儿时的记忆从紧封的匣子里钻出，萦绕在她脑海。
柳衣衣还一脸期待，她微微点头，她便像只欢呼雀跃的小鸟，笑容像湖水在她脸上荡开。
她看着捧着糕点匣子吃得一脸渣滓的柳衣衣，冷不丁开口：“你，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咳咳咳！”
柳衣衣乍一听到这话，惊得糕点呛在了嗓子眼儿，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不喜欢装成“柳衣衣”的样子，那让她觉得像在披着一层别人的皮在活，十分不痛快。
所以她平日并没有刻意去做一些“柳衣衣”会做的事情。
反正“借尸还魂”之类的故事，就是她亲口说出，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过去一个月里，爹娘与小梨也时常说起过，她起初还有些心虚，后来搪塞得多了，便游刃有余了。
可柳含霜不一样，今天是她第一次与她接触。
而且她总觉得，柳含霜那双清冷的眼，能洞悉一切。
柳含霜快步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送了下去。
柳衣衣顺了顺气才斟酌着开口：“阿姐，从前是我不懂事，犯下许多错事。”
“从今往后你就当之前的柳衣衣死了，今后我会改过自新，咱们以后好好相处，成吗？”
柳含霜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柳衣衣总觉得刚才她说完“从前的柳衣衣死了”，柳含霜的眸子里有那么一瞬间起了狂风骤雨。
她以为柳含霜对她还有怨，垂下了脑袋：“我知道我以前做了许多错事，阿姐一时……”
“好。”
声音清冷似雪山之巅刚刚融化的雪水。
柳衣衣猛地扬头看她。
柳含霜背对着她躺下，隔绝了她的视线：“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好。”
柳衣衣兴高采烈地吹了灯，美滋滋地抱着被子躺在柳含霜身边。
要想改变话本中的结局。第一是要与柳含霜冰释前嫌，第二是要稳住容礼，也就是现在的辛澈。
只是她这阿姐实在太过柔善，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睡意朦胧间，柳衣衣感觉有双手一直在她脸上游走，她只当是在做梦，唔了一声陷入更深的睡眠。
第二日一早，柳衣衣一行人便启程回府。
柳正清上朝还没回来，柳含霜先是去给了杨昭华请安。
杨昭华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只“嗯”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
柳衣衣看了柳含霜一眼，想随她一同回去，却被杨昭华单独留下了。
“衣衣，你留下。”
柳衣衣扭头看了一眼柳含霜的背影，只得走至杨昭华身边坐下。
“天机学院，你可让你长姐一同前去？”
昨天太兴奋，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柳衣衣唔了一声，踟蹰着开口：“应当是要一同去的吧。”
顿了顿，又不确定，不好替她拿主意：“我回去亲自问问阿姐吧。”
“阿姐？”杨昭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好久没这么叫过她了。”
柳衣衣挽上她手臂，打着哈哈：“我总该是要长大的。”
“罢了，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杨昭华道，“我已经给你找好老师了。”
这么快？
杨昭华接着道：“是圣君听闻此事，欣慰你如此勤奋。专程从天机为你请的老师。”
“圣君？”
柳衣衣惊讶。
那个晚宴上美丽又极具威严的女人？
竟专程从天机为她请来老师。
不过天机来的老师，应当对天机的考察内容极为熟悉。
如此一来，柳衣衣对通过擢选更有把握了。
她甜甜道：“那阿娘可要好好为我谢谢圣君。”
杨昭华：“天机擢选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许多世家子弟也对此有想法。擢考废黜十年久，如今人家不计前嫌，今年还决定在西陵亲设擢考点。
圣君定也会想办法给足天机面子，号召世家大族子弟参加此次选拔，你和永宁公主就是例子。
如今许多世家听闻我为你请来了天机的老师，纷纷送了帖子，想将自家的孩子送来和你一起上课。我想这也是圣君的意思，这几日我让人将东侧的屋子收拾出来办个书塾，你看怎么样？”
天机擢选十年前是陛下亲自废除的。如今虽重新召开，定也有人顾忌天子心思犹豫不敢参加。
她本还奇怪，圣君为何亲自关心她的去处。
原是为了给足天机颜面，想以此带动更多人参加擢考。
柳家是天子近臣，深得圣眷。丞相与丞相夫人一文一武，在朝野都颇具赞崇。
柳家都下了场，定是陛下授意，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柳衣衣颇为依赖地将头贴在母亲肩上：“阿娘尽管安排就好，我都听阿娘的。”
柳衣衣从杨昭华处离开后，回了趟自己院子便去找柳含霜了。
她前些日子和小梨逛街，为了讨好柳含霜给她买了些礼物，正好送给她。
柳衣衣刚踏进院子，院子里一片嘈杂凌乱。
一个小厮抬着箱子从她身边借过，她往旁边避了避，揪住一个小厮问：“我阿姐呢？”
小厮看清是柳衣衣后，连忙把东西放下行李：“小姐来了！柳，含霜小姐在书房看书。”
柳字刚起了个头，他忙截住，换了个称呼。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声音，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像他们这种冷僻院子里的下人在府里工钱是最少的，若是有幸能被大小姐看中，工钱岂止能翻两三倍。
柳衣衣皱眉，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她抬脚避开地上零碎的物件，去书房找柳含霜。
很奇怪，她从没来过这个院子，却能准确地找到书房所在。
她只当是“柳衣衣”的潜意识在作怪。
“阿姐，我进来了。”
柳衣衣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头发凌乱，脸黑得像锅底。
她今日天未亮就被晁蓉喊去练剑，直到方才才回来，不过倒头睡了一刻钟，就又被人喊醒。
她语气森然，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小梨看着柳衣衣阴沉的脸不由打了个颤，而后又赶忙说：“夫人派人去静安寺，要接含霜小姐回来呢。”
“现在？”柳衣衣敛了不悦的神色。
小梨点头。
“人走了没？”柳衣衣问。
小梨：“还没，正在套马车呢。”
柳衣衣：“快帮我收拾收拾，咱们也去。”
“小姐？”小梨惊讶。她方才还以为柳衣衣是要去阻止，让柳含霜不要回来呢。“您怎么能让含霜小姐回来呢？”
柳衣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是她家，她不回来去哪？”
“可是……”小梨咬了咬下唇，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含霜小姐明明亲手将小姐推下水，按柳衣衣的性子应该让柳含霜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才对，怎么还会亲自去接她呢？
“好了。”柳衣衣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落水的事不许再提，是你看错了，不关阿姐的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也不要说她的半分不是。”
这静安寺不愧是苦行寺，马车弯弯绕绕，走了大半日，这才到了静安寺。
柳衣衣跳下马车，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小梨道：“今日怕是走不成了，让人把东西拿下来，今天我们就歇在这里。”
“小姐，您身体娇贵，如何住得这寺庙？”小梨有些担忧，“我看我们还是接了含霜小姐就速速离去吧，路上找个客栈歇脚也比这寺庙来得舒服。”
“阿姐住得我就住不得？”
柳衣衣提裙进了院子，早有小厮前去通禀寺内和尚。
小梨见她意决，只得吩咐小厮将东西全都搬下来。
“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对不住。”一位和尚出来迎接。
“是我们叨扰了才对。我今日来接我阿姐归家，只是现下天色已晚，恐怕要在此处叨扰一日了。”
“无妨。施主是柳施主的妹妹吧。静远，”和尚侧头对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说道，“你去将柳施主北侧的厢房收拾出来，供这位小施主安住。”
“不必了，我只在此宿一晚，明日便走，就不便劳烦小师傅了。”柳衣衣开口叫住小沙弥，“今日与我阿姐同住便可。”
“阿弥陀佛，施主请便。”
“只是还要劳烦小师傅将我府上的丫鬟小厮领至厢房，其余的交由他们打扫便可。”
方才那和尚走后，静远领着柳衣衣来到前院。
“小施主且等上一等，我这就去请柳施主。”
“麻烦小师傅了。”
柳衣衣对小沙弥微微一笑。
小沙弥脸一红，噔噔噔跑上台阶。
不多时，大殿里出来一位白衣女子。
夕阳将整片天空染成橘红，红墙灰瓦在其笼罩下仿佛被镀了一层佛光。
数道台阶之上，柳含霜一身素色衣袍，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几缕青丝顺着肩颈垂下，头上只别了根木簪。
她拾阶而下，目光中带着逼人的寒意，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有风吹来，发丝和着衣袍随风摆动，倒真像个月宫仙子。
可柳衣衣却并没有被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吓退，反倒生出副亲切感。
她不禁咂舌，这血脉之间的关联果然强大。
直到柳含霜走到柳衣衣面前，她这才反应过来，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呆呆叫了声：“阿姐。”
柳含霜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就像结了层冰的湖水，无波无澜，宛若死水一般。却在某个瞬间，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暗流狂涌，仿若掀起滔天巨浪，要将那冰层冲破。眨眼又恢复如初。
“听说是你替我求情，母亲这才放我归家，多谢。”
柳衣衣听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就这样记恨杨昭华，连忙摆手道：“母亲早就有意让阿姐回来，衣衣不敢贪功。”
柳含霜若有所思看了柳衣衣一眼，转了话头：“今日天色已晚，可有地方歇脚？”
“我打算今日就在此地歇下，明日一早便启程归家，阿姐意下如何？”
“寺中条件简陋，你怕是住不惯。”
“阿姐住得，我也住得。只是不便过多叨扰寺中师傅，今日我便与阿姐同住，可好？”
柳衣衣眼睛亮晶晶地征求她的意见，杏眼湿漉漉，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柳含霜眼神古怪地又看了她一眼。
从方才开始，柳含霜的眼神一直粘连在她身上，看得柳衣衣好不自在。
“阿姐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
柳含霜收回一直流连在柳衣衣身上的视线，轻咳一声，率先抬脚往后院走去。
“寺里床榻坚硬，怕你今日要遭些罪了。”
这就算是同意了。
这么简单？柳衣衣那么多前科，柳含霜当真就不怕她再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跟上，后院地形复杂，小心迷了路。”
柳衣衣定定看着柳含霜清冷的背影，直到她出声提醒，才屁颠屁颠跟上去。
庙里饭菜着实算不上好吃，柳衣衣嘴挑，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柳含霜瞥了一眼她没动几口的饭菜，淡淡道：“寺里没有瓜果糕点，不想挨饿的话就把饭吃完。”
谁料，柳衣衣朝她神秘一笑：“我自有好东西带给阿姐。”
柳含霜一愣，不再言语，默默扒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柳衣衣早早打发下人们去歇着了。
今日赶了半天路，明早又要启程，又不免一番劳累。
柳含霜住的房间内只有一盏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看清物品的形状。
柳衣衣将小梨拿下的包裹放在煤油灯下翻找：“找到了！”
正在铺床的柳含霜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首看她捧着一个盒子，背着烛火眉眼弯弯向她走来。
昏黄光晕拢在她眉间，凭添了几分恬静。
“我怕耽误行程，路上未敢停歇，于是早早备好了糕点压肚子。”柳衣衣眼睛弯成一双月牙，“我还道小梨带的太多，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阿姐尝尝，是西市新出的糕点，可好吃了。”
她拿出一块糕点递到柳含霜唇边，杏子眼亮晶晶，一脸期待。
柳含霜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收下：“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些。”
“阿姐方才也没吃多少东西，不吃一点，长夜漫漫，怕是要饿肚子了。”
她还是那副神情，睁着湿漉漉的杏子眼一脸期许的看着她。
柳含霜神色有些松动，柳衣衣见状直接喂进她嘴里。
“怎么样阿姐，好吃吧？”
柳衣衣一脸期待地凑到她身边，歪着脑袋等她评价。
甜腻腻的糕点在口腔里化开，小姑娘一口一个阿姐，巴巴地凑在她身边。
柳含霜突然有些恍惚，儿时的记忆从紧封的匣子里钻出，萦绕在她脑海。
柳衣衣还一脸期待，她微微点头，她便像只欢呼雀跃的小鸟，笑容像湖水在她脸上荡开。
她看着捧着糕点匣子吃得一脸渣滓的柳衣衣，冷不丁开口：“你，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咳咳咳！”
柳衣衣乍一听到这话，惊得糕点呛在了嗓子眼儿，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不喜欢装成“柳衣衣”的样子，那让她觉得像在披着一层别人的皮在活，十分不痛快。
所以她平日并没有刻意去做一些“柳衣衣”会做的事情。
反正“借尸还魂”之类的故事，就是她亲口说出，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过去一个月里，爹娘与小梨也时常说起过，她起初还有些心虚，后来搪塞得多了，便游刃有余了。
可柳含霜不一样，今天是她第一次与她接触。
而且她总觉得，柳含霜那双清冷的眼，能洞悉一切。
柳含霜快步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送了下去。
柳衣衣顺了顺气才斟酌着开口：“阿姐，从前是我不懂事，犯下许多错事。”
“从今往后你就当之前的柳衣衣死了，今后我会改过自新，咱们以后好好相处，成吗？”
柳含霜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柳衣衣总觉得刚才她说完“从前的柳衣衣死了”，柳含霜的眸子里有那么一瞬间起了狂风骤雨。
她以为柳含霜对她还有怨，垂下了脑袋：“我知道我以前做了许多错事，阿姐一时……”
“好。”
声音清冷似雪山之巅刚刚融化的雪水。
柳衣衣猛地扬头看她。
柳含霜背对着她躺下，隔绝了她的视线：“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好。”
柳衣衣兴高采烈地吹了灯，美滋滋地抱着被子躺在柳含霜身边。
要想改变话本中的结局。第一是要与柳含霜冰释前嫌，第二是要稳住容礼，也就是现在的辛澈。
只是她这阿姐实在太过柔善，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睡意朦胧间，柳衣衣感觉有双手一直在她脸上游走，她只当是在做梦，唔了一声陷入更深的睡眠。
第二日一早，柳衣衣一行人便启程回府。
柳正清上朝还没回来，柳含霜先是去给了杨昭华请安。
杨昭华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只“嗯”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
柳衣衣看了柳含霜一眼，想随她一同回去，却被杨昭华单独留下了。
“衣衣，你留下。”
柳衣衣扭头看了一眼柳含霜的背影，只得走至杨昭华身边坐下。
“天机学院，你可让你长姐一同前去？”
昨天太兴奋，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柳衣衣唔了一声，踟蹰着开口：“应当是要一同去的吧。”
顿了顿，又不确定，不好替她拿主意：“我回去亲自问问阿姐吧。”
“阿姐？”杨昭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好久没这么叫过她了。”
柳衣衣挽上她手臂，打着哈哈：“我总该是要长大的。”
“罢了，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杨昭华道，“我已经给你找好老师了。”
这么快？
杨昭华接着道：“是圣君听闻此事，欣慰你如此勤奋。专程从天机为你请的老师。”
“圣君？”
柳衣衣惊讶。
那个晚宴上美丽又极具威严的女人？
竟专程从天机为她请来老师。
不过天机来的老师，应当对天机的考察内容极为熟悉。
如此一来，柳衣衣对通过擢选更有把握了。
她甜甜道：“那阿娘可要好好为我谢谢圣君。”
杨昭华：“天机擢选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许多世家子弟也对此有想法。擢考废黜十年久，如今人家不计前嫌，今年还决定在西陵亲设擢考点。
圣君定也会想办法给足天机面子，号召世家大族子弟参加此次选拔，你和永宁公主就是例子。
如今许多世家听闻我为你请来了天机的老师，纷纷送了帖子，想将自家的孩子送来和你一起上课。我想这也是圣君的意思，这几日我让人将东侧的屋子收拾出来办个书塾，你看怎么样？”
天机擢选十年前是陛下亲自废除的。如今虽重新召开，定也有人顾忌天子心思犹豫不敢参加。
她本还奇怪，圣君为何亲自关心她的去处。
原是为了给足天机颜面，想以此带动更多人参加擢考。
柳家是天子近臣，深得圣眷。丞相与丞相夫人一文一武，在朝野都颇具赞崇。
柳家都下了场，定是陛下授意，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柳衣衣颇为依赖地将头贴在母亲肩上：“阿娘尽管安排就好，我都听阿娘的。”
柳衣衣从杨昭华处离开后，回了趟自己院子便去找柳含霜了。
她前些日子和小梨逛街，为了讨好柳含霜给她买了些礼物，正好送给她。
柳衣衣刚踏进院子，院子里一片嘈杂凌乱。
一个小厮抬着箱子从她身边借过，她往旁边避了避，揪住一个小厮问：“我阿姐呢？”
小厮看清是柳衣衣后，连忙把东西放下行李：“小姐来了！柳，含霜小姐在书房看书。”
柳字刚起了个头，他忙截住，换了个称呼。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声音，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像他们这种冷僻院子里的下人在府里工钱是最少的，若是有幸能被大小姐看中，工钱岂止能翻两三倍。
柳衣衣皱眉，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她抬脚避开地上零碎的物件，去书房找柳含霜。
很奇怪，她从没来过这个院子，却能准确地找到书房所在。
她只当是“柳衣衣”的潜意识在作怪。
“阿姐，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