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大夫进府为周璨诊治,老太太跟着过去了。程秀云则亲自带着人安排穆小卉安置的事。

    程秀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云栖院合适。她与穆小卉并排走着,注意到月心乖巧地跟在身后,也不乱多话,只是年纪未免小了些,便向穆小卉提议道:

    “小卉,我瞧见你只带了一个丫头来,人手应是不够的。不若这样,我拨几个利落的下人给你。”

    穆小卉想到侯府毕竟是皇城脚下的高门大户,便没有拒绝:“那小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夫人美意。”

    到达云栖院时,侯府的下人已将其收拾的差不多了。

    “缺什么定要同我开口。”

    说到这,穆小卉停下脚步,与她面对面:

    “夫人,小卉还想求你件事。小卉在侯府,包括将来与周璨世子成婚之后的一切吃穿用度,皆由我们自己承担,这也正是小卉要请求夫人的,这件事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

    程秀云看着穆小卉言笑晏晏,却又无比认真的目光,一时不解:

    “小卉何必见外,你是侯府的恩人,这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罢了。”

    侯府还不至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对于她方才的请求,程秀云并不认同。

    穆小卉知道侯府不差那多养一个人的钱,但日后总归是要离去的。

    融入越多,牵扯越多。

    只好慢慢解释道:

    “在夫人看来自知吃穿用度是小事,只是,侯府愿出手相助,于小卉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小卉感激不尽,又岂能在生活上将好处也处处占尽呢。”

    程秀云仍皱着眉犹豫:“可是……”

    穆小卉语气轻快:

    “夫人呐,若小卉并非心安理得地接受,日子也会过的不自在的,你说是不是?”

    “那……好吧。不过说好了,若有难处,定要向我开口,到那时可不能推辞了。”

    “小卉知道。”

    老太太在一旁亲自瞧着大夫给周璨上药,周璨咬着后槽牙,额头也沁出了汗。

    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余氏虽心疼却也忍不住挖苦:

    “你现在知道疼了?”

    祖母一心软,周璨又立马恃宠而娇,对她这时的落井下石不予理会。

    但实际上是因为疼的说不出话,他不想在大夫面前丢脸。

    余氏还是不免作出命令:“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伤好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周璨一听,脸色一变,哪还愿意:

    “不行!我等下就要出去!”

    昨日没将昙花带回去,也不知道淑尹那境况如何。

    老太太见他是真的铁了心负伤也要去凝春楼,更加坚定了要他成婚的决心。

    哪怕只是暂时的。

    余氏深吸一口气,铁面无私:“要找她可以,祖母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你将正妻娶了,随你怎么玩。”

    周璨心中警铃大作:“亲事?什么亲事?”

    --

    到了晚上,大哥周铖与二哥周缙下值回到院里,各自的妻子都急不可耐地将房门紧闭,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说起今天的事。

    说起救命的恩情,二人告诉她们确有此事,只不过是很多年以前了。但他们也只是知道,没有见过救了老太太的穆小卉父女二人。

    周铖和周缙虽宠爱周璨,对于老太太决定的事,他们也几乎很少阻止,听完妻子说的,很快便同意了。

    周璨的嘴不是能藏的住事的,所以程秀云和沈蓉也传达了穆小卉和老太太要保密的意思。

    两位哥哥也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性子,告诉他反而说不定害的人家做不成事。

    “既然她所求是要紧事,那便早早定下来比较好。至于阿璨,只能先拘着他一段时日了。”

    凝春楼。

    一处阁楼,与前方的嘈杂鼎沸不同。

    陈淑尹面无表情地在地上饮酒。

    已经是‘昙花赎美人’的第二天了,昨日有多激烈,今日就有多冷清。

    平时争的最凶的那两个人,今日一个也没有出现。

    原本想来凝春楼看花落谁家的看官,从起初的惋惜,识相地不跟那两个争,到在周璨何霁身下赌注,这下好了,从白天等到晚上,现在人是最多的时候,谁知三个主角竟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老鸨娥姑在一旁走来走去不停絮叨:

    “早就警告你了,男人的话不可信,特别是有家世有身份的男人。快些起来收拾收拾,上台给他们道个歉舞上一曲,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听话些,便还是凝春楼最上等的姑娘。”

    娥姑说话一向连哄带骗,陈淑尹是听的最多的,又怎会听不出来。

    她嗤笑一声,没有作答,身形也未动半分。

    娥姑叉着腰,看着陈淑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讥笑她:

    “姑奶奶,你还做着你的王妃梦世子妃梦呢?”

    “他们便是来,我也走不出这凝春院。”

    陈淑尹喝了一口酒,轻飘飘幽叹,声如细蚊。

    她的卖身契,根本不在娥姑手中。

    而她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然而娥姑才不管她的胡言乱语,将她从地上扯起来,叫来几个力气大的丫鬟婆子将她扛到前院。

    陈淑尹堪堪站稳,便被娥姑拽走手上的酒壶。

    粗鲁的推了她一把,实在没有耐心再作出苦口婆心的样貌,嘴脸刻薄:

    “不愿收拾那便算了!抓紧上台去!”

    然而从台子后方扭着腰摇着扇子转到前方时,又熟练地换上庸俗的媚笑:

    “诸位客官!昨日之事啊实在是抱歉啊,佳人有情郎无意也实属无奈,今夜淑尹为诸位献舞一曲,就当是为昨日害诸位客官伤心的赔罪了!”

    前来捧场的男人格外情绪高涨,这位头牌没有被赎走,终有一日会下海,轮到自己品尝。

    娥姑招呼着人让幕后与乐师准备,又亲自游走在人群中,对于那些明目张胆的揩油,她只笑笑打趣几句。

    陈淑尹一贯的面上无波,提着裙走至台子上。

    尽管没有美艳的舞衣与妆容,她依旧出尘。

    玉骨冰肌,美目中对一切不屑一顾之感,这些人给她取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名号,叫做第一天上月。

    美人身形舞动,衣袂飘渺,好似下一秒就要破碎、羽化成仙。

    然而不知是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还是怎的,陈淑尹忽然摔倒在地。

    台下的男人高呼心疼,叫嚣着着就蜂拥要上台。

    娥姑见情况就要不受控制,连忙叫人将陈淑尹扶走。

    自己则留下来安抚客人,不断一一向他们赔罪。

    陈淑尹扭到了脚,还刻意磕伤了膝盖,她这几日实在是不想见人。

    都不用特意放出受伤的消息,那些来的勤的公子哥自然会传个遍。

    按照往常,周璨指定是第一天就会带了宝贝来赠予她,讨她开心,会找来最好的大夫给她看伤。

    而今天,已是两日后,周璨没有来,湛王来了。

    “淑尹。”

    陈淑尹对着窗正练琴,身后有开门声。

    早有人向她禀报过湛王会来,她便没有回头。

    被人从身后轻拥,随后耳垂被温热的唇亲吻了几下。

    是,她与何霁早已是那种关系。

    但她内心更偏向周璨。周璨那个人,每次来都只会与她面对面坐着聊天,最多拉拉她的手,不会有过多的举动。

    年纪虽小,倒也没像他们说的纨绔成那般,反而比一些道貌岸然,欲念溢于言表之人好上很多。

    她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会被何霁赎走,即便入了他的王府,她也能预见自己的后果,将来他会有王妃,侧妃,而她的出身,只会被搓磨致死。

    但是周璨不一样,他像是会豁得出去的,他的身份也不像皇室中人那般限制良多。

    陈淑尹被耳后的气息刺的缩了缩洁白纤长的脖颈,回头叫他:

    “王爷。”

    何霁吻上她略微发白的唇,抱住她坐到自己腿上。

    “周璨,要成亲了。”

    周璨的婚讯一出,立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一个不偷偷谈论这件事的。

    至于为什么是偷偷,是因为以往说他坏话被他听见,周璨是真的会找上门来,他是出了名的记仇。

    且不说京中贵女,没有一个不愿与周璨往来便罢了,平日见了更是避之不及,有多远躲多远,可谓没有半点好名声。

    余氏也因此发愁过,连连叹气。

    到了适婚的年纪,被所有想相看试试的人家和姑娘都一口否决。可见周璨平日的行事作风,连建安侯府的权势那样大的诱惑,也变得不是那么令人向往了。

    穆小卉住的地方,是能听见周璨的鬼哭狼嚎的。

    她想,应该是老太太已经将婚事的事同周璨说了。

    而且还雪上加霜,雷厉风行直接告诉他婚期便在下个月的初十。

    老太太看他看的很紧,一是养伤,而是不准他再去凝春楼。这几日,周璨的追芳院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穆小卉听着动静,实在严重,还向老太太提过,周璨世子实在不愿的话,她自己再想想别的办法。

    谁知老太太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没有比世子妃更好的身份了。

    三书六礼已经下好了,穆小卉并未说什么,毕竟按照先前在东州时规划好的与侯府结亲的计划,也差不多到了‘嫁妆’从路上出发的时间了。

    一切都刚刚好。

    婚期是老太太亲自请人在外边找了可靠的算命先生,花了大价钱算出来的,同时也处处毫不掩饰是周璨成亲的消息。

    周璨闹绝食两日了,连房门也踏不出去。按照老太太的意思,不吃最好,便没有力气再想着出去。

    虽是这样说,但是喷香的饭食餐餐按时有人端到房间里,周璨实在饿不动了,没骨气地爬过去大快朵颐了。

    穆小卉想到,需要前去培养一下她和这未来的小夫婿的感情了。

    追芳院门房的小厮像见鬼一般,步履凌乱地进去通报了。

    “世子世子!世子!不好了,她来了!”

    周璨正咀嚼着,将啃干净的骨头往旁边桌上一吐,不耐烦道:

    “你结巴了?谁来了?”

    “穆、穆小姐……”

    自己没去找她麻烦,她自己倒送上门来,周璨恶劣地笑了笑:

    “去,请她进来。”

    “是、”

    小厮感觉世子又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了。

    周璨自从知道,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就是祖母那个突如其来所谓的亲事要娶的女子,肺都气炸了。

    还有那天被罚跪时她似有若无的笑意是为什么了。是因为他跪在哪,连同她一起跪了,让她占了他一个大便宜!偏偏自己那时还没发觉!

    他那时竟还对她印象不错,简直是荒唐。

    穆小卉和月心走入追芳院,也不由得感慨。

    不愧是建安侯府最大最好的院子,庭廊布局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亭台水榭,花木植株皆是上等。

    开阔之处建有一个舞台,可请舞姬戏班进到院中演出以供观赏。

    穆小卉看着池里的锦鲤,肥的几乎都要游不动,胖乎乎地挤在一堆……

    她额上爬上黑线。

    月心眼睛都瞪大了,伸出手隔空比了一下,忍不住偷偷说了出来:

    “小姐,这鱼比我脑袋还大……”

    周璨从房里出来,正巧瞥见来人脸上来不及掩饰的一言难尽,身边那个下人还直言不讳地讲出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谁准你们偷看我的鱼了?”

    穆小卉听到声音,转头看他还挺生气,可能……鱼变成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她向他致歉:

    “啊……抱歉,原来不能看……”

    穆小卉向水池福了福身,正色道:“失礼了。”

    周璨叉着腰,面色不善,直勾勾地盯着她,直至走到摇椅上窝着,翘起二郎腿。

    穆小卉顶着他的目光走过去,向他见礼:

    “周璨世子。”

    不得不说,周璨的皮相真的算得上得天独厚,精瘦而不瘦弱,身量高而不驼。

    身上没有珠玉点缀,里衣不甚整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也是桀骜不驯的少年贵公子。

    但在穆小卉眼里,这个人真的很瘦弱,细胳膊细腿,若是去送镖,估计不出二里地,就会喊着要回家。

    月心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刚到京城那日,纵马给了自己一鞭子的人。那日在正厅时她没细瞧过,如今面对面见了,果然是印象深刻。

    顿时脸一黑,撇过脸,目光再不想触及这个人。

    或许是月心的动作太明显,周璨抬手,指着月心,面色发冷,却还要笑:

    “你这下人,对我意见这么大?”

    “不过本世子听说,下人是何态度,一般主子心里也是如何想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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