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声破空,像一记重锤敲砸在所有将士的心头。那是警戒钟,更似催命符,没有人不为这声音所惊,同样,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做出相似的反应,那便是脑袋还没有理清发生了何事,双腿已然早早行动了起来。

    冷月同样不例外,她一如被刺痛到那般从踏雪身上弹了起来,远没有细想前方可能会是什么情况,却已经探手扯过缰绳,纵身翻到了踏雪身上。她泪眼依旧婆娑,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面前不远处狂奔而过,不一会儿就飞纵着炎月从马厩中疾驰而出。冷月也许一直都知道裴十一在她身边,也许不知,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马厩专门提供给营级以上将官的战马使用,当其他将领风风火火似追着闪电跑来时,冷月和裴十一早已并马齐驱赶至前线。

    “他们怎么敢偷袭,又怎么有能力偷袭?”裴十一简直无法想象,面对着五个军团的兵力,安庆绪居然没有一点顾虑,端的似那敞开怀抱拥抱风雨的池塘,风雨越大,激起的涟漪越是肆意澎湃。

    “什么情况!?”

    前线营门处塞满了人,营门亦是大开,冷月不知情形,一时免不了要问罪守城将士,为什么不关闭营门据守而战,而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与叛军硬碰硬?人多也不能仗势就这般目中无人,自我感觉良好吧!

    她话还没问完,踏雪已至前门,士兵既见主将临战,纷纷错身让出一条路来。冷月这才看清楚是哪般情形。

    营门外已经躺下了不少士兵,但是大多受了伤并不至死,营门内部不少士兵押着一些刚刚打伤了那些士兵的人——他们已经全部缴了械,此时正跪在地上吓得六神无主。冷月有了瞬时的恍惚,可再定睛细看,又分毫不差,这些被俘的“敌人”,竟然全是大唐的百姓,小的不过十几岁,未及弱冠;大的几近花甲。而营门外不远处,就是被盾阵保护得滴水不漏的敌兵。

    裴十一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既不明白这些百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亦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百姓要对他们动手。当然,他更不明白,外面这么多伤兵,为什么他们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不去救助。

    你听,她心中方才置下这一问,就有一名士兵痛吟起来。裴十一心头一着急,偏偏地少思量了片刻,只把心一横,一边骂着里面这些人呆笨不开窍,一边就要出营门救人。她的身影才从冷月身边掠过,冷月竟恍然之间想到了一种极为卑劣的打法,她心称“不妙”,立时转身要去阻止裴十一,于时,又仿佛已经听到了对面阵地中的开弓之声。

    裴十一才至那受伤士兵的身边,尚未探下身去,只听得营中众人急呼“将军小心”。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对面的阵中须臾间跃起无数利箭,像灾年里过境的蝗虫,黑压压遮掩了天空。

    那一刻,裴十一的反应力真真低到了有史最低水平,她防备不及,才见矢发,已自软了双脚。

    冷月见势也是心惊肉跳,憋住气紧赶两步将裴十一从那士兵身边扯开,奈何自己的半边身子却全然探在了那箭雨下。冷月闭了眼睛,她知道这次断然不可躲了,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那利箭穿透血肉之躯的疼痛,却不知被谁猛推一把,三人一并摔进了营门里面。外面那些受伤的士兵,却有不少在这一波追命箭中停止了呼吸。

    冷月摔了个七荤八素,仍旧迅速转过身来,这才见“烛龙”趴倒在地,后背上生生插了一根数寸长的箭矢。他虽未言痛,可那额头上跌落的汗珠子和他狰狞的面目,堪堪写上了一个“疼”字。

    “哥!”

    方才不知“冥鼠”在何处,这会儿“烛龙”为救冷月伤了这般,他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跑上前来。“烛龙”提了一口气,居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冷月和裴十一前面。许是太过难受,他不得不坐在地上,说道:

    “将军勿怪,不是兄弟们自作主张开了营门,实在是对面敌人太过卑鄙。”

    他说得有些吃力,加之早有军医围上身来替他处理伤处,免不了要更疼上几分。

    “直娘贼,对面是哪厮?”裴十一惊魂未定,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她心神不宁,索性直言破口,一不留神又跑到了营门边上。如此倒是惹得炎月不快了,它忽然张嘴叼住了裴十一的战甲,死命地将她往后拖,直到她人离开了那个昭示着死亡的地带。

    “‘烛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否给我说详细一些。”冷月诚然担忧他的伤势,但对面黑压压的叛军,同样令她寝食难安。她带着些许歉意,请求“烛龙”再坚持一下,至少让她知道大概情况。

    “叛军抓了百姓,逼迫他们进攻大营,我们开始以为只要打开营门不与他们交手,叛军自然不奈何,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咳咳咳……如果百姓到了刚才裴将军救人的地方还不动手,他们就会放箭将其射杀。”

    “不对,”冷月回想着刚才的情形,殇起一张脸拼了命摇头,“既然没有交手,他们怎会受伤?”

    “我们不忍百姓无辜受戮,只得出营作战,尽可能多救些百姓回来,却未曾想到叛军同样放箭,我们多数士兵为了保护百姓,非死即伤。”

    “烛龙”说得够慢,冷月全然似在梦中游历了几多春秋一般,到头来还恍恍惚惚地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些禽兽,居然将人性都践踏在了脚下的尘土里,环抱着仅剩的凉薄,仍不觉得心寒。

    后续当然亦不消说了,这些士兵受伤之后没有人去救,则更是合情又合理。

    “围尸打援,便宜这些鸟人想得出来。”裴十一一边叫骂,一边把盾牌向地上砸得“咣咣”直响,飞溅的尘沙蹦进眼睛,她下意识去揉,直揉得眼睛和心肠一并疼着。

    “不好了,又……又来了!”

    冷月方才吩咐医官好生照料“烛龙”,回首见对面烟尘滚滚,又一波百姓被洗脑一般朝这边涌了过来,飞沙将天边日头都隐去了大半;他们咧着嗓子,将心中恐惧全部从咽喉中喊出,仿佛如此,就可以无视身后对准他们的闪着寒光的羽箭。

    “天枪营、虎啸营何在?”冷月自知眼下兵力比之先前远超三倍之多,她端的是不肯相信会拿这些敌人没有办法。况且,她已经命人传令其他将军,过会儿大军来到,就算是硬碰硬地白刃战,也不可能这般被动。

    眼见那些百姓越冲越近,冷月正想下令骑兵冲锋,直插敌军阵中,不料却听站在高处的江小米一声惊措,令她一朝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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