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之痕
这茶一喝，便是喝得颠了时间一般，分明不是酒，却要比往日饮酒时还要醉人。裴十一的眸子里水光闪动着，几次她都言说在外面长街边上喝茶不应时景，总被风夹了些烟尘迷了眼。是以她总会时不时地擦擦眼睛，可刚刚擦过，那抹光莹还是会重新漫上来。
“苏文远，我敬你。”茶已淡了颜色，岂料冷月又端起茶杯对着苏文远站了起来，“多谢你那日在村外救我，让我有命活到现在。”
言毕，她真的好似端了杯酒那般，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下，不等苏文远作何反应，又满斟了一杯：“我敬你，几次三番舍命相陪，解我数围。”随后，她竟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苏文远，我合该敬你，敬你恰似故人，慰我伤怀……”
她没再说完，哆嗦着手将茶饮尽，放下手时，却已泪流满面。
苏文远五味杂陈地看她将三杯茶不不着痕迹地心下再坐下来，这才仰起头，将伊始那杯茶饮下。清茶入喉，却似滚烫，灼得苏文远也堕下泪来。
“你们一个两个什么毛病，正热闹着呢，哭个什么劲！”
冷月闻言，想是裴十一惹了心中不快，正要转身同她道歉，回头却见她的眼睛亦是红的，在茶馆新挂的红灯笼下灼灼地涌动着光莹。
江小米陪苏小山玩了一会儿，终是正经下来，对冷月道：“将军，您是洛阳人？”
“是。”冷月朝他一笑，又不知他由何一问。只听江小米微微发涩的声音：“我想知道，将军此时将行故土，心中……心中何想，我……我想……我想家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到后面小得似乎是跌了下去，瞬间跌疼了冷月的心。她哑着声音，把手搭在这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小伙子肩头，嗫嚅了好久才道：“莫要伤心过甚，待收复洛阳，冷府便是你的家。”
江小米此时亦顾不得那些许礼节，在冷月的身边垂着头不住地擦着眼睛，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东都之行刻不容缓，且睢阳新败，郭子仪道宜趁敌人乱于睢阳之时，尽快攻下东都，免得叛军合兵，造成麻烦。是以，冷月尚没来得及享受几分安逸，就要再度出发。
发兵洛阳当日，阳光不甚明媚，似被人在大地与天空间轻拢了一层薄纱。冷月不喜这感觉，竟一时觉得有些恼，只坐在“踏雪”身上一言不发。
苏文远追上前来，忽然意味深长地抓过冷月的手，将那熟悉的药瓶塞到了冷月的手心中：“这药有效期很短，需时常换新，先前的不能用了，换掉。”
冷月谢他好意，头又下意识地往裴十一那边摆去，不料被苏文远伸手轻轻扳了回来。冷月瞬间惊在马上，她断是没想到苏文远会有此举动，只觉刹那间面红耳热，苏文远亦是自知失礼，赶忙退下几岁，道：“裴十一的我给她备了，每次我制药，总制两颗。”他有些慌乱，眼睛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去。
“下次，备四颗。至少。”
“……”他怔怔地抬起头。
“把你同小山的也备下。”
洛阳是叛军根基所在，安庆绪从长安城交战伊始，好似就料到长安不得长久，故而他将重兵都放在了针对洛阳城的防守上。
大军尚离洛阳百里，已有探子先行回报，说洛阳城守备何等森严云云，不料话音刚落，裴十一就当即对着地啐了一口：“呸！狗东西也会守城了？”
她这个反应到底过激了些，登时令诸多将士哭笑不得。冷月唇角微勾，赶上前一步，直拉住抄家伙就要干上去的裴十一。不过玩笑归玩笑，郭子仪念大军远道而来，早已是疲惫至极，便同李俶商定，暂且扎营，待探听得叛军虚实，再行进攻。
冷月看着身边渐渐忙起来的众人，不知想了些什么，下马找到郭子仪和李俶，同他们认真交谈了片刻，待他们点头过后，这才放心去安营扎寨。
当夜，官军大营里篝火莹莹，将士们都睡得很沉，好似长途跋涉得紧了些，连那些站岗巡逻的士兵都一个个哈欠连天……
“这般模样的军队，还想收复洛阳！做梦！”
远处的黑暗中，一队人马正对着倦意笼罩下的唐营虎视眈眈。为首将领手中的战斧迎着月光亮银银的，仿佛鬼魅的催命符那般。
唐营范围很大，且各军团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李俶为主帅，营地就在北边，而在此前面守卫的，是冷月和郭子仪的军团。
那敌方将领早已看准了方位，打算直接冲进李俶所在的营地，这般就算不能至李俶于死地，也能成功搅乱唐军收复洛阳的计划，届时大军倾巢而出，歼灭唐军就像捏死臭虫那般易如反掌。
想到这，这敌方将领不免又嚣张了几分。今番随他而来的，都是地地道道的胡人，擅长野战，力大无比，想必因着这一点，他也是很有自信的。
月夜疏朗，唐营中的将士们想必是疲累到昏昏欲睡。突然，像有哨翎穿过空竹的声音响起，站岗的士兵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抬头一看，却又当场吓得抱头鼠窜——成千上万的火箭从天上雨点般砸落下来，冷月和郭子仪的军营中瞬间起了熊熊大火。
“敌军偷营！快起来！”
一时间，混乱之声炸响，燃起火来的营地中好似顷刻间乱作了一团。那敌将一见火起毫不犹豫，直接抡着战斧冲了进去。他想速战速决。然而——冲进去的一瞬间他却傻了眼，只见数十名嗓门较大的士兵皆站在火势蔓延的外围做惊吼状，并没有半点伤到；站岗士兵也无非是一些草人木桩套着唐军的衣服；至于大营，却早已是空的。
他恍然惊觉上了当，忽听得前方一阵擂鼓，王思礼，仆固怀恩，李嗣业等将领已经率军冲了过来，好似天边涌过来的团团黑云，顷刻便可将他湮没覆盖。那敌将慌了神，赶忙收兵拍马便走，不料调转马头过后，后路早已被冷月和郭子仪率军围住……
原本打算偷袭，不料被唐军包了饺子。战斗过后，冷月看了看收缴上来的箭矢，竟也有数万余支。
“夜还长，让兄弟们抓紧休息一会儿，明日随殿下攻城。”
冷月一边帮着重新安营扎寨，一边在军中传达着命令。她的身影穿梭在月色里，朦胧得似一张剪影。殊不知，就在这片刻时间里，苏文远已然对着这一抹身影怅然良久。
“少……少将军……少将军——”
冷月兀自忙碌着，怎料身后突然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她浑身猛然一个战栗，立时僵在了那里。
“少将军……”这声音也哽咽起来。
冷月只觉受不住，脑袋里轰然一声，热泪顷刻间滚滚而下——她两年多没再听过这个声音了——一时间，碎片交织，尽数血泪，全都堆砌在胸口，她滞重地转过身子，终是与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对上了。
“苏文远，我敬你。”茶已淡了颜色，岂料冷月又端起茶杯对着苏文远站了起来，“多谢你那日在村外救我，让我有命活到现在。”
言毕，她真的好似端了杯酒那般，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下，不等苏文远作何反应，又满斟了一杯：“我敬你，几次三番舍命相陪，解我数围。”随后，她竟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苏文远，我合该敬你，敬你恰似故人，慰我伤怀……”
她没再说完，哆嗦着手将茶饮尽，放下手时，却已泪流满面。
苏文远五味杂陈地看她将三杯茶不不着痕迹地心下再坐下来，这才仰起头，将伊始那杯茶饮下。清茶入喉，却似滚烫，灼得苏文远也堕下泪来。
“你们一个两个什么毛病，正热闹着呢，哭个什么劲！”
冷月闻言，想是裴十一惹了心中不快，正要转身同她道歉，回头却见她的眼睛亦是红的，在茶馆新挂的红灯笼下灼灼地涌动着光莹。
江小米陪苏小山玩了一会儿，终是正经下来，对冷月道：“将军，您是洛阳人？”
“是。”冷月朝他一笑，又不知他由何一问。只听江小米微微发涩的声音：“我想知道，将军此时将行故土，心中……心中何想，我……我想……我想家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到后面小得似乎是跌了下去，瞬间跌疼了冷月的心。她哑着声音，把手搭在这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小伙子肩头，嗫嚅了好久才道：“莫要伤心过甚，待收复洛阳，冷府便是你的家。”
江小米此时亦顾不得那些许礼节，在冷月的身边垂着头不住地擦着眼睛，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东都之行刻不容缓，且睢阳新败，郭子仪道宜趁敌人乱于睢阳之时，尽快攻下东都，免得叛军合兵，造成麻烦。是以，冷月尚没来得及享受几分安逸，就要再度出发。
发兵洛阳当日，阳光不甚明媚，似被人在大地与天空间轻拢了一层薄纱。冷月不喜这感觉，竟一时觉得有些恼，只坐在“踏雪”身上一言不发。
苏文远追上前来，忽然意味深长地抓过冷月的手，将那熟悉的药瓶塞到了冷月的手心中：“这药有效期很短，需时常换新，先前的不能用了，换掉。”
冷月谢他好意，头又下意识地往裴十一那边摆去，不料被苏文远伸手轻轻扳了回来。冷月瞬间惊在马上，她断是没想到苏文远会有此举动，只觉刹那间面红耳热，苏文远亦是自知失礼，赶忙退下几岁，道：“裴十一的我给她备了，每次我制药，总制两颗。”他有些慌乱，眼睛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去。
“下次，备四颗。至少。”
“……”他怔怔地抬起头。
“把你同小山的也备下。”
洛阳是叛军根基所在，安庆绪从长安城交战伊始，好似就料到长安不得长久，故而他将重兵都放在了针对洛阳城的防守上。
大军尚离洛阳百里，已有探子先行回报，说洛阳城守备何等森严云云，不料话音刚落，裴十一就当即对着地啐了一口：“呸！狗东西也会守城了？”
她这个反应到底过激了些，登时令诸多将士哭笑不得。冷月唇角微勾，赶上前一步，直拉住抄家伙就要干上去的裴十一。不过玩笑归玩笑，郭子仪念大军远道而来，早已是疲惫至极，便同李俶商定，暂且扎营，待探听得叛军虚实，再行进攻。
冷月看着身边渐渐忙起来的众人，不知想了些什么，下马找到郭子仪和李俶，同他们认真交谈了片刻，待他们点头过后，这才放心去安营扎寨。
当夜，官军大营里篝火莹莹，将士们都睡得很沉，好似长途跋涉得紧了些，连那些站岗巡逻的士兵都一个个哈欠连天……
“这般模样的军队，还想收复洛阳！做梦！”
远处的黑暗中，一队人马正对着倦意笼罩下的唐营虎视眈眈。为首将领手中的战斧迎着月光亮银银的，仿佛鬼魅的催命符那般。
唐营范围很大，且各军团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李俶为主帅，营地就在北边，而在此前面守卫的，是冷月和郭子仪的军团。
那敌方将领早已看准了方位，打算直接冲进李俶所在的营地，这般就算不能至李俶于死地，也能成功搅乱唐军收复洛阳的计划，届时大军倾巢而出，歼灭唐军就像捏死臭虫那般易如反掌。
想到这，这敌方将领不免又嚣张了几分。今番随他而来的，都是地地道道的胡人，擅长野战，力大无比，想必因着这一点，他也是很有自信的。
月夜疏朗，唐营中的将士们想必是疲累到昏昏欲睡。突然，像有哨翎穿过空竹的声音响起，站岗的士兵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抬头一看，却又当场吓得抱头鼠窜——成千上万的火箭从天上雨点般砸落下来，冷月和郭子仪的军营中瞬间起了熊熊大火。
“敌军偷营！快起来！”
一时间，混乱之声炸响，燃起火来的营地中好似顷刻间乱作了一团。那敌将一见火起毫不犹豫，直接抡着战斧冲了进去。他想速战速决。然而——冲进去的一瞬间他却傻了眼，只见数十名嗓门较大的士兵皆站在火势蔓延的外围做惊吼状，并没有半点伤到；站岗士兵也无非是一些草人木桩套着唐军的衣服；至于大营，却早已是空的。
他恍然惊觉上了当，忽听得前方一阵擂鼓，王思礼，仆固怀恩，李嗣业等将领已经率军冲了过来，好似天边涌过来的团团黑云，顷刻便可将他湮没覆盖。那敌将慌了神，赶忙收兵拍马便走，不料调转马头过后，后路早已被冷月和郭子仪率军围住……
原本打算偷袭，不料被唐军包了饺子。战斗过后，冷月看了看收缴上来的箭矢，竟也有数万余支。
“夜还长，让兄弟们抓紧休息一会儿，明日随殿下攻城。”
冷月一边帮着重新安营扎寨，一边在军中传达着命令。她的身影穿梭在月色里，朦胧得似一张剪影。殊不知，就在这片刻时间里，苏文远已然对着这一抹身影怅然良久。
“少……少将军……少将军——”
冷月兀自忙碌着，怎料身后突然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她浑身猛然一个战栗，立时僵在了那里。
“少将军……”这声音也哽咽起来。
冷月只觉受不住，脑袋里轰然一声，热泪顷刻间滚滚而下——她两年多没再听过这个声音了——一时间，碎片交织，尽数血泪，全都堆砌在胸口，她滞重地转过身子，终是与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