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恣（中）
洛阳城前尚余几里，李俶下令全军列阵，叶护更是亲率回纥精骑在军阵的最前面严阵以待。
诚然，叶护是一个绝顶狡猾的人，却也是一个率真狂妄的人，虽然尽人皆知他对唐朝不可能没有意图，但在今天这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却也表现得颇为仗义。不说尽心，却也尽力。
其实说来，叶护此人并不简单，与他有过接触的人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他胸中城府深似沉渊，却又孕育着坦荡平川，带着点桀骜——这种精气神最直观的表现，全在他麾下军队的战斗力上。只是这次他委实失算，断然没有想到，冷月这个女人居然抢在了他的前头。
方才的触景生情让冷月不免下泪，何进敏感地看出了异样，是以还特地上前来关切问询。不料冷月思虑如麻，只能干干地挤给他一个僵硬而凄然的笑。
那一抹笑真的太过苍白，何进只觉得心上仿佛被冷月看出来一个偌大的冰窟窿，寒风呼呼地灌进心头，呛得他连呼吸都似在刹那间凝滞。直到他看向身侧的江小米，且看了好久，才终于从江小米哀戚的表情中隐约明白了些许。
冷月心思在他，本就是敷衍回应，脸上的表情亦不是在她全然控制之下做出来的，哪里又会在乎旁人作何想法。而且，单是何进出神的时间里，她就已然驱马到了军阵的最前面。
她此番主动请命，明明心中恨意几乎要将她的整颗心脏都攫取过去，表情上却再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她好似不会做什么表情了。
因着对苏文远的一诺，裴十一只得一直随在冷月身侧。这会儿，她见了冷月请命之后直接跨过了李嗣业的军团，跨过了回纥军团，看似一腔孤勇，实则遍体鳞伤苦苦挣扎的模样，攥着缰绳的手情难自禁地又用了些力气。
冷月的状态与以往任何时候皆有不同，这一刻于她，好似早已不存在身后这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也好似并不存在盘踞洛阳城中，两年多来作恶多端、为非作歹的叛军。冷月只像一个极度渴求回家的孩子，明明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筋疲力竭，却仍然对着家的方向不停地迈步。这期间。她摔倒过无数次，却因为一个“家”字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向前奔去……
想到这里，裴十一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有任何时候要比现在更同情冷月。虽然早些时候，她在得知父母兄长皆捐躯国难中时，也经历了相当痛苦的一段时间，可那是快刀斩乱麻的割断，一痛即已，绝非现在这般百倍折磨的凌迟。时至今日，冷月仍旧舍不得放下的最后的那点儿希望，或者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妄执时的郁结，在裴十一的眼中，都太过天真。
天真得让人心破碎。
更让裴十一难过的，却还是苏文远死死扣住的那个秘密，她知道在冷月苦苦追寻的家门后面，是门窗紧闭、人去楼空。她不想让冷月这样，又不知该如何对她言说不要这样，或者，已经不必这样。
叶护本在马上昂扬恣肆，忽见冷月旁若无人地驱马走到了自己的前面。“踏雪”的身形很高，又是逆着光线，是以冷月骑在马上的身影就像一堵墙，遮住了叶护的视线。
叶护心中暗忖，一边觉得这女人有些许眼熟，一边又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冷月，心中尽是对她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情的重重臆想与猜测。正将他把心思都扑在冷月身上时，一直安静的洛阳城门处突然有了响动。
“全军注意，敌军出城了！”
随着郭子仪一声令下，立时有刀枪剑戟凌空铮鸣，斧钺钩叉乒乓作响。好似早就料到叛军会出城与他们撕斗一般，官军摆出的阵型，居然从一开始就是攻城野战两用的。与叛军斗了这两年，成败相错，险象迭生，官军似乎终于摸清楚了叛军的些许路数，所以准备得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辛苦。
这，与李俶有很大的关系，他本来就是一个擅长总结的人，从得失中总结，从成败中总结。
随着郭子仪的军令，同时从洛阳城中如群蚁出动，又似山洪流泻而出的，是安庆绪最精锐的一支铁骑。他们铁盔铁甲，手中钢刀熠烁，连战马的面部和前胸都分别披着鬼面和锁甲，其危险程度和击杀难度，在场的人都是不言而喻的。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冲上来的敌军，或兴奋或紧张，但是好像唯独没有胆怯。裴十一此时心中宁静得似一汪深潭，无风便无澜，有风亦不过微波。她只是偏头看向冷月，眉头随着冷月眸子里的光彩成相反态势变化着——冷月眼中的光彩愈多，她的眉头皱得愈甚。
苏文远作为军医，本来后方对他而言才是阵地。只是此刻，因着心中装着太多重压，他居然在为不久就会到来的伤员准备时恍惚不已，更甚连双手都止不住地打着颤。
“苏文远，你万不该这般。”他无助地拍打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呢喃着，虽然表象宁静，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有多局促。只是这会儿，平日里听话乖巧的身体，却屡屡逃脱苏文远的约束，他有几次错觉，自己的蛊毒是不是又要发作，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唯有这种不安与挂怀愈演愈烈。
茫然见，前方大军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喊，苏文远的手臂却在第一声嘶喊响起来的瞬间停止了抖动。他转头看向前方波涛般流动的人群，一时有些恍神——这场景，他只觉得太过熟悉。
冷月从见到叛军出来的一瞬间就早已按捺不住，若不是她还残存着仅有的一点理智，许是整个阵型都要因她而打乱了。
片刻已觉如年岁般长久了，好不容易等敌人终于进入了军阵中间的预设点，冷月那所谓的理智也在顷刻间被胸中的火燎烧殆尽。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冲力，带着速度，就这样直挺挺地插进了敌军的军阵中。
裴十一大骇，她已经对冷月有所提防了，怎奈还是在冷月弹出去的一瞬间扑了个空。待她后脚紧追而上，“踏雪”早已经甩开“炎月”十数丈有余。
冷月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将“龙吟”平端在身前，枪尖朝前方顶着。两条手臂前后左右地摆动，好似为冰冷的钢枪连上了弹簧，又好似给予了它生命。“龙吟”成了猎手的爪牙，凡是经过冷月身边的敌人，都在她十二分的戾气中被掀翻在地。
叛军大将安守忠本也在洛阳城中，但不知道是不是长安一战被挫了锐气，这次冲锋打头阵的居然没有他，反而是契丹、同罗等部。叶护早就在敌人出来的一瞬间认出来这些所谓的安庆绪的核心力量，只是他惯于戏谑，有又冷月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是以，直到现在，他才下令回纥军队，全军出击。
冷月的攻势有些骇人，何进、江小米等人起初不觉，这会儿才隐隐觉出事情有所不对。他们赶忙拍马又往冷月方向赶近了几分，待到冷月不远处，就见冷月已似一个绞杀人肉的机器。
她面上无波无澜，实则下手又狠又辣，连敌人□□在胸前挡了锁甲的战马，都被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连甲带马戳翻在地。
诚然，叶护是一个绝顶狡猾的人，却也是一个率真狂妄的人，虽然尽人皆知他对唐朝不可能没有意图，但在今天这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却也表现得颇为仗义。不说尽心，却也尽力。
其实说来，叶护此人并不简单，与他有过接触的人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他胸中城府深似沉渊，却又孕育着坦荡平川，带着点桀骜——这种精气神最直观的表现，全在他麾下军队的战斗力上。只是这次他委实失算，断然没有想到，冷月这个女人居然抢在了他的前头。
方才的触景生情让冷月不免下泪，何进敏感地看出了异样，是以还特地上前来关切问询。不料冷月思虑如麻，只能干干地挤给他一个僵硬而凄然的笑。
那一抹笑真的太过苍白，何进只觉得心上仿佛被冷月看出来一个偌大的冰窟窿，寒风呼呼地灌进心头，呛得他连呼吸都似在刹那间凝滞。直到他看向身侧的江小米，且看了好久，才终于从江小米哀戚的表情中隐约明白了些许。
冷月心思在他，本就是敷衍回应，脸上的表情亦不是在她全然控制之下做出来的，哪里又会在乎旁人作何想法。而且，单是何进出神的时间里，她就已然驱马到了军阵的最前面。
她此番主动请命，明明心中恨意几乎要将她的整颗心脏都攫取过去，表情上却再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她好似不会做什么表情了。
因着对苏文远的一诺，裴十一只得一直随在冷月身侧。这会儿，她见了冷月请命之后直接跨过了李嗣业的军团，跨过了回纥军团，看似一腔孤勇，实则遍体鳞伤苦苦挣扎的模样，攥着缰绳的手情难自禁地又用了些力气。
冷月的状态与以往任何时候皆有不同，这一刻于她，好似早已不存在身后这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也好似并不存在盘踞洛阳城中，两年多来作恶多端、为非作歹的叛军。冷月只像一个极度渴求回家的孩子，明明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筋疲力竭，却仍然对着家的方向不停地迈步。这期间。她摔倒过无数次，却因为一个“家”字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向前奔去……
想到这里，裴十一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有任何时候要比现在更同情冷月。虽然早些时候，她在得知父母兄长皆捐躯国难中时，也经历了相当痛苦的一段时间，可那是快刀斩乱麻的割断，一痛即已，绝非现在这般百倍折磨的凌迟。时至今日，冷月仍旧舍不得放下的最后的那点儿希望，或者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妄执时的郁结，在裴十一的眼中，都太过天真。
天真得让人心破碎。
更让裴十一难过的，却还是苏文远死死扣住的那个秘密，她知道在冷月苦苦追寻的家门后面，是门窗紧闭、人去楼空。她不想让冷月这样，又不知该如何对她言说不要这样，或者，已经不必这样。
叶护本在马上昂扬恣肆，忽见冷月旁若无人地驱马走到了自己的前面。“踏雪”的身形很高，又是逆着光线，是以冷月骑在马上的身影就像一堵墙，遮住了叶护的视线。
叶护心中暗忖，一边觉得这女人有些许眼熟，一边又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冷月，心中尽是对她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情的重重臆想与猜测。正将他把心思都扑在冷月身上时，一直安静的洛阳城门处突然有了响动。
“全军注意，敌军出城了！”
随着郭子仪一声令下，立时有刀枪剑戟凌空铮鸣，斧钺钩叉乒乓作响。好似早就料到叛军会出城与他们撕斗一般，官军摆出的阵型，居然从一开始就是攻城野战两用的。与叛军斗了这两年，成败相错，险象迭生，官军似乎终于摸清楚了叛军的些许路数，所以准备得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辛苦。
这，与李俶有很大的关系，他本来就是一个擅长总结的人，从得失中总结，从成败中总结。
随着郭子仪的军令，同时从洛阳城中如群蚁出动，又似山洪流泻而出的，是安庆绪最精锐的一支铁骑。他们铁盔铁甲，手中钢刀熠烁，连战马的面部和前胸都分别披着鬼面和锁甲，其危险程度和击杀难度，在场的人都是不言而喻的。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冲上来的敌军，或兴奋或紧张，但是好像唯独没有胆怯。裴十一此时心中宁静得似一汪深潭，无风便无澜，有风亦不过微波。她只是偏头看向冷月，眉头随着冷月眸子里的光彩成相反态势变化着——冷月眼中的光彩愈多，她的眉头皱得愈甚。
苏文远作为军医，本来后方对他而言才是阵地。只是此刻，因着心中装着太多重压，他居然在为不久就会到来的伤员准备时恍惚不已，更甚连双手都止不住地打着颤。
“苏文远，你万不该这般。”他无助地拍打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呢喃着，虽然表象宁静，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有多局促。只是这会儿，平日里听话乖巧的身体，却屡屡逃脱苏文远的约束，他有几次错觉，自己的蛊毒是不是又要发作，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唯有这种不安与挂怀愈演愈烈。
茫然见，前方大军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喊，苏文远的手臂却在第一声嘶喊响起来的瞬间停止了抖动。他转头看向前方波涛般流动的人群，一时有些恍神——这场景，他只觉得太过熟悉。
冷月从见到叛军出来的一瞬间就早已按捺不住，若不是她还残存着仅有的一点理智，许是整个阵型都要因她而打乱了。
片刻已觉如年岁般长久了，好不容易等敌人终于进入了军阵中间的预设点，冷月那所谓的理智也在顷刻间被胸中的火燎烧殆尽。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冲力，带着速度，就这样直挺挺地插进了敌军的军阵中。
裴十一大骇，她已经对冷月有所提防了，怎奈还是在冷月弹出去的一瞬间扑了个空。待她后脚紧追而上，“踏雪”早已经甩开“炎月”十数丈有余。
冷月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将“龙吟”平端在身前，枪尖朝前方顶着。两条手臂前后左右地摆动，好似为冰冷的钢枪连上了弹簧，又好似给予了它生命。“龙吟”成了猎手的爪牙，凡是经过冷月身边的敌人，都在她十二分的戾气中被掀翻在地。
叛军大将安守忠本也在洛阳城中，但不知道是不是长安一战被挫了锐气，这次冲锋打头阵的居然没有他，反而是契丹、同罗等部。叶护早就在敌人出来的一瞬间认出来这些所谓的安庆绪的核心力量，只是他惯于戏谑，有又冷月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是以，直到现在，他才下令回纥军队，全军出击。
冷月的攻势有些骇人，何进、江小米等人起初不觉，这会儿才隐隐觉出事情有所不对。他们赶忙拍马又往冷月方向赶近了几分，待到冷月不远处，就见冷月已似一个绞杀人肉的机器。
她面上无波无澜，实则下手又狠又辣，连敌人□□在胸前挡了锁甲的战马，都被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连甲带马戳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