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同暗夜里绽放的幽昙,绝对是倾尽了全部的力量,只为这一刻难求的绽放。红色的披风兜着血色,成为她这一身戎装最耀眼的衬托。

    裴十一从战斗伊始便一直在冷月身后不远处随着。就算她武功赶不上冷月,就算她面对敌人接二连三的围攻几近脱力,但她仍然顽强地、倔强地尽可能冲破一切阻挠,只为离冷月近一些,再近一些。

    叛军的攻势当用四个字来概括:“狠、猛、迅、谲。”裴十一身经百战,自是从与敌人的交手中感觉到了这一点。同时,她也不免感慨和心悸,像冷月这般不顾一切,幸运会次次都眷顾她吗?

    人活着,无论是怕疼、怕死,还是害怕心中在乎的某个人有个什么,只要她有所忌、有所惧,自然总会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怕就怕她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忘记了害怕,那便是希望的破碎支离,亦是星火余烬最后的挣扎。

    裴十一心中有所忧忖,她挥刀将挡在身前的一名叛军从胸下至腹部处直挺挺地劈成了两截,神色凝重地看着喷溅出的那一抹血色,如同凌空绽开的一朵妖冶的花,心中做着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考量——她想,等战斗结束,无论苏文远同意不同意,她都要对冷月说出那个秘密。这对她,对冷月,对苏文远都有好处。

    想到这儿,她思虑稍缓,方才有些轻颤的手也好似重新注入了力量,抬起坚实的盾牌就拍在了敌方的一名骑兵身上。

    那骑兵应声落马,裴十一正要驱策着“炎月”再补上一蹄子,却不料一抹红色的身影重重地摔在自己的马前。

    裴十一下意识一个哆嗦,随即就要出手去捞一时疏忽被不知什么人推下马来的冷月,谁知此时的冷月却好似看不见裴十一,只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迅速翻身而起。从方才落地到站起来,“龙吟”从未脱离开冷月的手,这会儿裴十一在马上大喊冷月的名字,她却依旧充耳不闻地提枪冲了上去。

    “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裴十一简直急得要骂娘。孤军奋战本就危险,何况像冷月现在这般,连马都没有了,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她来不及多想,将手中陌刀一横,迫不得已冲到了冷月的前面,替她尽可能地消灭一些围过来的敌人。

    偷眼去看,只见冷月的脸上沾满了汗水与血渍,发梢凌乱地贴在黏腻的脖颈处,整个人都好似在阳光下发着光。那一刻,裴十一的心中漾出说不尽的同情与心疼。

    许是冷月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十足的疯狂,眼下除了在外厮杀的敌军,有数十人将冷月和裴十一两人一骑团团围在了中间,但是他们心中忌惮,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两个女人,而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只敢围困着她们,却无一人敢上前。

    “冷月,我的好姐姐,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还不走吗?”

    裴十一准确拿捏住了敌人此时的心理,她看似是在征求冷月的同意,实则是在提醒她,不要再冲动下去。冷月的胸膛凌乱地起伏着,方才的爆发力几乎将她的身体榨干,这会儿停下了脚步,竟觉疲累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但她仍然不死心,像是早就抱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只低低地对裴十一说道:“你走吧,告诉苏文远,今生欠他的,我以后会还给他。”

    “什么话!”裴十一早就知道周围没有其他的官军,是以气得想要上去抽冷月一个大嘴巴子。然而不等她动手,冷月却突然又一次情绪激动起来,提着枪就朝着包围着她们的敌人突了过去。裴十一脸色瞬间变得蜡黄,到底一咬牙,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切都变了。就是从见了那个老管家开始……

    苏文远在后方,已经救治了一批又一批的伤员。轻者,是被叛军的刀在手肘部位剜掉了一块肉;重者,有在胯骨处不知是被踩还是被砸得露出了碎掉的骨头渣子,有的是在颅骨处被人开了一个笔杆粗细的洞。还有的,是腹部被利器剖开,肠子流了一地。

    但苏文远一直在坚持着,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活下来——让每一个士兵活下来,也让冷月活下来。

    裴十一抽完自己,仍旧没有犹豫,追着冷月的影子就窜了上去。但是她并不知道,冷月会做出这般反应,只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在她急需要宣泄情绪时出现,又恰恰是这个情绪生发的罪魁祸首的身影。

    田承嗣!

    不久前,冷月峡谷解围后昏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在军营里了。是以田承嗣究竟结局如何,她并没有深究,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相遇。

    若是平常那般,以冷月的气量自是不会同他计较,尤其是各为其主的战争,就更没有计较的必要。但是今番不同,她在看到田承嗣的刹那,就想起了两年前他围攻洛阳时的情形。再加上老管家那晚同她言说了那般多的话,冷月已然在心里笃定,孙芳洲,就是被田承嗣害的。

    她怒火攻心,完全无视了身后裴十一的警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田承嗣的脑袋。冷月枪影灵动,很快就将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再看田承嗣,却仍旧只是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岂不知,冷月见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颇为恼火,恰好又瞥到何进江小米等人率军赶来,便更觉提了几分勇气。

    她急不可耐地就要去取田承嗣的首级,也就是在那个刹那,她听到裴十一、何进、江小米,还有好多人在喊她。瞬时,只见从一侧猛然冲出一名同罗部将领,他手中长刀起落毫不拖泥带水,冷月这才知道田承嗣是在当诱饵,引诱她这个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的猎人。

    冷月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躲避,不料到底是疏忽在前,脚下慢了半刻不到。随着刀光落下,冷月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她知道自己这次完了,然而意识却还没有从身体中抽离,猛不丁前胸又被马蹄给了一记重击,她当场觉得喉咙一甜,随即有血模糊了双眼。

    裴十一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身后隐约传来,何进和江小米疯了一般的身影也扑了上去,与田承嗣和偷袭的同罗部将领缠斗在一起。

    官军很快冲了上来,将敌军一步一步地往后方逼退去,冷月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模糊中见裴十一从马上滚落下来,跪倒在自己身边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到了哪里,伤成了什么样。她只是觉得整个上身都好疼,人也好困、好累。此时裴十一撕扯衣摆的声音传入耳际,都好似一阵催眠的声响,让她的眼皮再也没有睁开的力气。

    裴十一哆嗦着手,将撕扯下来的衣摆团了几团,紧紧按压在冷月的伤口上。她甚至没法形容这是怎样的一道伤。刀从脖颈处落下,但因为冷月的躲闪偏了位置,从肩头向前胸蔓延而下直达胸骨,裴十一方才看去,冷月露出的白森森的胸骨上都落上了浅浅的刀痕。

    她觉得压着冷月伤口的手都在发软,又见冷月的呼吸越来越若眼睛也几乎完全合上,她猛然想起苏文远给的那瓶药来。

    裴十一扯过旁边的一个士兵,让他继续给冷月压着伤口,自己则伸手去掏怀里的小药瓶。但是在给冷月喂到嘴边时,又因为双手的颤抖将药丸跌落。药丸跌落进黄沙,消失了踪影,裴十一脑袋里轰然一声。她绝望地一拳砸在地上,瞬间泪如雨下。

    那一刻,她再次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纵然她惯常坚强,却也终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章节目录

长安。长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只稳如老狗的猫并收藏长安。长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