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如入无人之境,作为空中霸主可以轻而易举碾死一只蝼蚁,给大地涂上一抹抹猩红。残肢断臂漫山遍野,呼救声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微弱,那些男女老少皆成了无主游魂,往后世世代代都要在此游荡。

    萧煖紧紧抱住玛丽莎,躲进三块石墩组成的掩体中,耳边的机关枪声仍未有停歇的意思。

    从来到拉贝特的那刻起,发生了太多生死攸关的事,每一件都能要了她的小命,然而一次次死里逃生,又好像是上天非得留着她,想要拿她的窘态取乐,但是这次恐怕她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你会后悔吗?”

    “什么?”

    萧煖擦擦眼泪。

    “你偷了里昂·维萨的绿宝石,还把他打伤了。”

    萧煖意识到玛丽莎误会了她的人品,赶忙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试图□□我,还污蔑我偷东西。”

    玛丽莎沉默不语,眼睛凝视枪口冒着火花的直升机,叹了口气,说道:“这只大铁鸟是老大花了三亿美金买的,结实耐用,效率高。”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出来。”

    “不必道歉,我早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他们从没把我当作队友——甚至是人来对待,言语侮辱算是饭后点心,没由来的体罚才是正餐。”玛丽莎眼中泛起泪花,随即被她抹掉,吸了下鼻子掩饰心酸。

    萧煖有些心疼她,她看起来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达不到同龄人的平均身高,也就是沟壑丛生缺少丰盈蛋白质的脸蛋可以证明她已经成年。

    “我们一定能活下来。”萧煖语气虚晃,眼神飘忽。她总是习惯性在生死关头说谎,即便这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直升机在瓦蓝蓝的天空中逡巡许久,仿佛只是喝下午茶的贵妇,坐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闲极无聊时反复揉碎盘子里的饼干渣,至少目前没有任何事会打断它顽劣的恶趣味。

    萧煖所处的地方是个视觉死角,如果不凑近也就瞧不出这儿还藏着两个人,不过她们同样出不去,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这儿。

    旁边时常会有子弹扫射而过,留下一排排深邃的弹孔,残渣噼里啪啦掉下来,往四周溅射。

    “有什么办法能把它击落么?”说完这句话,萧煖自己都有些吃惊。

    “导弹、机枪…”玛丽莎顺口补上一句,“我们都没有。”

    “嗯…显而易见。”

    “不,我们有。”

    萧煖与玛丽莎皆是被突如其来阴恻恻的声音给吓到,齐刷刷转头,发现原本用来递护照的窗户开了个小口,穿土黄色制服的男人歪斜脑袋冲她们发声。

    “我这边门坏了,出不去。”男人十分平静,不知道是已习惯这般血肉模糊的场景,还是天生冷漠,“看到对面的炮台了吗?里面有好多挺轻机枪。”

    “可要怎么过去?”

    “你是在骗我们去送死?”玛丽莎注意到盲点,“你们边境就没有士兵守着吗?这都多久了,竟然没有任何反击的行动。”

    “因为整个边境口岸都是假的。”

    “哈?”萧煖倍感迷惑。

    “维萨把边境通行权卖给了一家公司,我们这些被雇来的人装模作样盖章收钱,不然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本护照是别人的吗?”男人换个方向指了指萧煖,“还有你,明明是通缉犯,居然也敢大摇大摆在边境现身。”

    “超荒谬。”萧煖脱口而出。

    “我们罗耶露恩就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男人依旧慢条斯理。

    “那你行行好,能放我们出去吗?我刚才看到你按了下按钮,应该是控制闸门的吧?”萧煖尽量使自己态度谦和。

    “不能。要么去拿机枪,要么去死。”

    “哇,你也太无情了。”

    “边境人的生存之道,不喜欢可以去死。”

    男人微笑,萧煖看得不寒而栗。

    “好吧,我去拿。”

    男人心满意足,给她指了条路,“你们顺着墙根走,过三百米有扇门可以直达炮台。”

    “附近没有遮挡物,直升机很容易发现我们。”

    男人摆正脑袋,眼神中多出一份鄙薄。

    “我大不了在这里等公司派支援,你们等得起吗?”

    *

    飞行员布鲁诺总觉得最近倒霉透顶,先是打牌输光工资,再是喜欢的女人被割了喉,人财两空,幸好老大给了他一次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发誓一定要揪出玛丽莎和那个女骗子,让她们的血肉永远与罗耶露恩的泥土搅和在一起。

    他操纵直升机,对人群进行扫射。老大的车队再过半个小时就会到达,而在此之前,他需要把边境的地犁上好几遍,直到再也听不见尖叫。这很简单,简单到有些枯燥,如果这次不是掺杂着个人恩怨,他可能会在直升机上睡过去。

    这边已经检测不到任何活物,是时候该换个方位了。布鲁诺正打算调转方向,他的眼睛突然被一束光晃了一下,眼前瞬间覆盖白光,看不清状况,不得不暂时闭目。等他缓过劲,再次睁眼时,直升机左下方有个身影快速朝门内跑去,他立马调整机枪位置,毫不留情按下按钮。

    “啊!”

    萧煖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从腿部沿神经直达天灵盖。她的右腿多了个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把身下的土地染红。

    她忍着痛,拖着一条几近残废的腿,用手臂在粗粝的石子地上爬行,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被划出一道道血红的小口子,等爬进屋内,她浑身上下都是可怖的血,把玛丽莎吓得够呛,差点昏死过去。

    “算你走运。”

    布鲁诺没有继续追击,他想着找到玛丽莎最要紧,才放过了这个半身不遂的可怜人。

    “玛丽莎,快…快去炮台,把他…”伤口处的神经突突直跳,害得萧煖需要喘口气缓缓,“把他打下来。”喉咙里涌出一口鲜血,她看到玛丽莎发白的脸色,硬生生把血咽回去,不断用手推她上楼梯。

    玛丽莎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地爬楼梯,期间栽了好几个跟头,最后摔到炮台跟前。她捡了把轻机枪,装上子弹,对准直升机,这时大脑却开始罢工了,外头阳光晃眼,加上犯了晕血症,脑子搅成浆糊,额间冷汗涔涔,手也不听使唤。

    萧煖等了许久,始终听不到枪响。她在下边喊着玛丽莎,上边却仍旧鸦雀无声,最后只得强忍着疼,慢慢挪腾上去,长长的楼梯,留下一道血痕。

    玛丽莎倒在机关枪旁昏迷不醒,整个身子像是被水泡发一般,白生生的,唯有嘴唇乌紫中透点红。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玛丽莎救醒,萧煖也管不得还在空中肆无忌惮掠夺人命的直升机了,拼命往她身边蹭,把她身体摆正,松开颈部的衣扣,按压人中穴。她怕玛丽莎醒来后看到她身上的血再次晕倒,于是扯下窗边布帘裹住自己。

    这块布帘一经脱落,便露出暗藏在墙角的木盒。萧煖的神经有一瞬间被触动,她不由自主去打开木盒。里边装了满满当当的信封,没有邮戳,看起来像是知道这些信永远也寄不出去,无聊写着自娱自乐的。

    私拆他人信件总归是不好,萧煖只打算把信拿出来叠成扇子给玛丽莎扇风透气。掏出信件,底部还有一条女士吊坠,通体纯金镀银,中间嵌上一颗绿宝石,边缘则是镶了整整一圈钻石,价格绝对不菲。

    吊坠能打开,里边是一张男女合照,女生看起来像是亚洲人,黑发黑眼睛,长得玉雪可爱,旁边的男生身材修长挺拔,套上一件运动衫,显得朝气蓬勃,他的脸……

    萧煖希望自己是看花了眼,这个男生与加百列是如此的相像,好似一对双胞胎。

    所有的信封上都用法语写着“给亲爱的加百列”,她能从这些跳动的文字中感受到一个女孩的青春年华,还有如春水般荡漾的爱意。

    突然间,她恍然大悟,这个洋娃娃般的女生就是妇女口中的小姑娘。

    再看照片,他们的微笑天真灿烂,如正午的太阳,灼烧着萧煖卑微的心;肩与肩之间相抵,又像偷偷藏不住的暧昧,让萧煖脸颊发烫。

    “原来你早已名花有主。”她只能够喃喃自语,甚至忘却了腿上的疼痛,直到玛丽莎的呢喃将她唤醒。她把吊坠和信件塞了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

    布鲁诺觉得自己真是个能在天堂挂上号的大好人,做事不拖泥带水,力图每一次都是一枪致命,至少死前能少受点苦。

    不过今天有些不太一样,他心情不好,也不想去什么天堂,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只能下地狱,他甘愿跟她一道过去。

    “哒哒哒。”他模仿机关枪的声音,冲着一个龟缩在树下的男孩大喊。男孩倒下,死后仍是睁大双眼瞪着他,他居然开心地笑出声。

    玩尽兴了,布鲁诺又想起刚才瘸了条腿的女人,总觉得没补上一枪是莫大的遗憾,于是又把直升机开了回去。

    瞄准镜里,用黑线刻划的十字将阿帕奇武装直升机聚焦于中心一点,只消再靠近,子弹夹就会加大马力运作,把嚣张的大铁鸟击落。

    玛丽莎趴在地上,紧握机关枪,眼睛盯着瞄准镜不敢大喘气,她深知她们仅此一次机会,况且萧煖右腿还在流血,实在是等不得了。

    “哒哒哒。”

    布鲁诺好像听到男孩的笑声,跟连发的子弹似的,萦绕在他耳边,怎么也驱不散。

    “滚!”他咆哮着,梗直脖子,眼球快要撑破眼眶。

    火光从眼底燃起,被风鼓吹得越来越旺盛。皮肤渐渐融化,骨头劈啪作响,他疼得大声嚎叫,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数种不同的声音交叠,诞生出一只怪物,啃食他的耳膜。

    他再也受不了了,打开门一跃而下。直升机在他的眼前爆炸,一块螺旋机翼插入他的胸前,随着身体轰然落地,一切都化作虚无。

    临死前,他看到越野车队姗姗来迟。老大从车上下来,表情震怒,却略过他,只盯着面前的墙壁,好似他压根不存在一般,最后随意往身边吐了口水,唾沫星子溅到他焦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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