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煖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雪粒子沐浴在日光之下,如同一面又一面微小的镜子,折射光芒,让人分不清方向,迷失在雪做的囚笼里。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由于右腿负伤,只得踉踉跄跄,走一步摔一步。

    翻过一道小坡,有一条血河从南至北缓缓流淌。血河分出枝桠,漫过她的脚踝,淹没她的腰际,最后吞噬她的眼睛。她沉入血河,四肢飘浮在水中,任凭湍流将她的肉身撕扯。

    “萧,快醒醒!”

    被撕扯的感觉越来越深。

    “你不是说好要供我念书的吗?你怎么能先死在这儿!”

    扭动身躯,四肢渐渐有了反应,眼皮却仍旧被血水包裹无法上翻。

    “你要是真死了,可就回不了家了!”

    “家……”

    猛地睁开眼睛,回家的信念占据心头。

    萧煖用尽力气往河面游,被鲜血吸引而来的鲨鱼在她周身逡巡,她化作敏捷的美人鱼,甩动尾巴躲避鲨鱼攻击,直到挣脱引力束缚冲出河面。

    布帘铺上一层金黄的辉光,尘埃在日光庇护下翩然起舞。玛丽莎琥珀色的眼睛隐隐含着泪花,一颗钻石般的泪珠悬挂在她的下颌,几欲滴落。

    “真好,我还没死。”

    萧煖勉强展开笑颜,手紧扯布帘,生怕它掉落露出她血迹斑斑的身躯。

    “算是吧。”玛丽莎擤了擤鼻涕,靠近窗台,满面愁容,“老大来了。”

    她的目光与楼下的男人交汇,对方怒不可遏,狠狠踩了一脚旁边的焦尸。方才还在草菅人命的布鲁诺此刻彻底化为灰烬,与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双宿双飞去了。

    *

    昨晚的拉贝特热闹非凡,先是抵抗组织围攻市政厅,再是马库斯·维萨下令集结全城兵力抵抗,双方打的不可开交。洛维奇本以为他跟他的雇佣兵们可以趁此机会去维萨庄园取走绿宝石,结果被里昂·维萨这个期货死人摆了一道,庄园保镖见着他们就开火,甚至都没给他们编造理由的机会。

    看来里昂·维萨早就想除掉他们,故意让女骗子放出消息引他们来庄园。此次行动他损失了不少人,就算弄不死里昂,他也定要让那个女骗子付出代价!

    洛维奇站在楼下,双手插腰,脸紧绷着。他是个疯子,不怕死,即便脑袋被机关枪枪口对准。

    马里奥肩上扛着火箭筒,他随时准备好对楼上的二人进行致命打击。

    双方不置一词,只用武器暗暗角力。

    “玛丽莎,要是你肯投降,我可以饶恕你的背叛。”洛维奇率先开口,他看似是在劝降,却暗地里咬牙切齿。被两个小丫头摆了一道,说出去他还怎么混!

    玛丽莎不屑回应,她清楚老大的脾性,多说无益,不如集中精神寻找恰当的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然而令对峙双方都没注意到的是,一支武装小队悄悄埋伏在树丛中,屈膝弯腰缓慢行进。树叶与布料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雇佣兵们误以为是蝉鸣,于是警备懈怠,直接把后背留给敌人。也正因此,他们接二连三倒下,悄无声息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割断喉咙,收起刀锋,干净利落的手法让玛丽莎想起传说中的幽灵。她保持瞄准的姿势,不动声色。

    “玛丽莎,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聪明冷静,要是能多加训练,假以时日你会成为我手下的一员大将。”洛维奇摸了摸下巴,故意露出腕间的百达翡丽手表,“好好想想吧,真等到那时候,你能挣多少钱?”

    话毕,又有三名雇佣兵倒下,依旧是悄无声息。

    玛丽莎想要出言嘲讽,要不了多久,洛维奇就要成为无兵可用的光杆司令,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需在意,只把他当作是恼人的苍蝇,虽然吵闹但杀伤力为零。

    她调整作战方案,将准星对准马里奥肩上的火箭筒,预备等雇佣兵们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便扣动扳机。

    马里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身后冷飕飕的,脖子发凉,好像有刀片抵在上边,耳朵里灌进来自地狱的呐喊,“不许动!”

    洛维奇的末日比他预想的来的更早,大半辈子都在与西装革履的豺狼为伍,替他们铲除异己,被清算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没有娶妻生子,赤条条一个人了无牵挂,只有马里奥是异数。他本想拿走绿宝石,然后给马里奥一笔钱,让他离开罗耶露恩,回归普通人的世界,现在却是永远也做不到了。

    “你们是维萨派来的吧?”洛维奇双手抱头,膝盖陷入泥土,“看起他是觉得我老了,重新找了能继续干脏活的人。”

    “你说什么屁话呢?!”队伍中脾气火爆的矮子听得不耐烦,冲上去就要揍他,“老子要把你的屁股撕碎塞进你嘴里。”

    萧煖被楼下的吵闹声吵得心烦意乱,侧身转向窗口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准备找准机会开溜。刚好瞧见洛维奇屁股被矮子狠狠踹了一脚,有人上前阻拦。

    “华金,不要冲动。”

    “安多,你就是太斯文了,难道你忘了这货杀了你全家吗?难道你就不想弄死他?”

    华金愤愤不平,这支武装小队的所有成员都与洛维奇有着血海深仇,无数个残酷训练的日与夜,只为获得一次以解心头之恨的机会。

    “留着他还有用。”

    安多扶正架在鼻梁上的细黑框眼镜,走到洛维奇身前时蹲下。

    洛维奇挺直背,高傲地抬起他的头颅。他还记得在学校念书的那段时间,因为身材瘦弱时常挨揍,回家诉苦却被父亲用鞭子抽得半身不遂,差点就要去见他在天堂的母亲。

    “不要把你的怯懦展现给敌人。”这是父亲撂下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他觉得父亲有些过分严厉,甚至偶尔会严厉到不像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但他不敢违背父亲的权威,直到他亲手杀死父亲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手握生杀予夺之权是何等美妙。

    后来他干脆直接退学加入雇佣军满世界执行任务。三十年的工作生涯中,他最爱去那些局势动荡的小国,因为可以随心所欲杀人,不用顾忌法律,只要为某个权贵或某股势力消灭异己,将其送上总统宝座,就能得到一张赦免令。

    事到如今,洛维奇自觉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他清楚自己在罗耶露恩所犯下的罪行,这帮人不过是想来找他寻仇,就跟之前被他弄死的那些平民一样。

    华金瞧见洛维奇被枪抵着仍是神气万分的模样,气得又狠狠踢了一脚,这下倒使得洛维奇眼角裂出几条鱼尾纹,真正出现了一丝俘虏该有的神态。

    “我们做个交易。你要是不答应,我们现在就喂你一颗子弹。要是答应…我先说清楚,就算答应我们也不会放了你,不过嘛,你的手下倒是可以活命,但也得去监狱赎罪。”安多曾经是个大学生,不像华金那般粗俗,说话慢条斯理,但是啰嗦,生怕对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洛维奇嗤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小子,想要威胁我,你还太嫩了点。”

    “你都死到临头了,做这般样子给谁看呢!”

    华金刚要上去继续踹两脚,结果被挣脱束缚的马里奥撞翻,踉踉跄跄栽倒在地,脑子霎时发懵,等清醒过来已是怒不可遏,拔枪朝马里奥小腿射了一发。

    哀嚎声萦绕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耳畔,洛维奇眉毛紧拧,收敛虚作声势的傲慢,开始认真考量与这帮人交易的可能性。

    “我答应你。”洛维奇依旧挺直背,他不肯在气势上占下风,“不过说实话,我实在无法信任你们,我需要亲眼看见我的手下被送进监狱。”

    “没问题。”安多眼角含笑,事情如他预想般顺利。

    “你们想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我要你与里昂·维萨互相勾结的所有证据。”

    “好。”洛维奇回应得干脆利落,然而他似乎参透了安多内心的想法,挑眉道,“我劝你还是别妄图扳倒维萨家族,这种想法对于你来说太过幼稚,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用你操心。”

    安多指挥大家上车,准备离开此地。

    萧煖觉得逃跑的时机已成熟,没再继续关注他们闹出的动静,转而跟玛丽莎来到楼梯口。她受伤的右腿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仅靠左腿勉强支撑全身,走几步路便已大汗淋漓。

    楼梯上还残留着大滩血迹,玛丽莎脸色又变得煞白,搀扶萧煖的右手微微发颤,目光朝天花板飘移,尽量避免与血接触。可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像脚踩在血上的场景,台阶上会多出一个又一个的血印子。

    一条仅有十来级台阶的楼梯,两人仿佛用了半个世纪的时光去走完。

    萧煖眼前又浮现出白茫茫的雪地,空中雪花飘扬,落在她的掌心化作一滴鲜血。尔后血珠子不断扩张,蚕食她目光所及的一切物体,直到天地连成一片,她的眼睛再也瞧不见任何东西。

    就在身体倒下的那一刹那,她听到铁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声,还有玛丽莎焦急的呼喊,接着是一阵长久的嗡鸣,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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