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言,山林寂寂。

    永宁倏尔想起少时第一次来巍山,那年阿娘还在,阿爹没去打仗,她也不过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姑娘。阿娘半夜翻看游记说想尝尝京郊巍山深潭里的鲟鱼,阿爹天还没亮便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风驰电掣地带到了巍山。等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瀑布飞溅、潭水深幽、林木苍翠,吓得她哇哇大哭,以为阿爹阿娘不要她了。

    许是她嚎得太响亮,阿爹阿娘纷纷从潭里探出脑袋来哄她,手里还滑稽地攥着青蛙和白得无瑕的石子。结果那青蛙挣脱开了束缚,直往她身上蹦,害她嚎得更撕心裂肺。

    折腾了大半日,阿爹阿娘也没瞧见什么鲟鱼,倒是收获了一把漂亮石子给她串了条项链。

    只是可惜……永宁从回忆中抽身,山间的雾气弥漫,将她整个人包裹其间,往后看是阴沉的深林,往前望是迷雾裹挟的高山。

    永宁没有犹豫,顷刻之间便飞身而上,跳脱出那迷雾,一路下山去。

    哦,顺便没忘捡了那个小尾巴。

    回城的路上,永宁特意为他精心挑选了个不算太偏僻也不算太舒适的地方扔下,简单来说,就是半路上的野生茅房外。

    扔下后,永宁贴心地撒了些药粉在他的口鼻处,这粉末是用滇西毒菇制成的,毒性不强但可令人致幻,待这倒霉的小尾巴醒来时,便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将今日之事记个恍惚,至于记成什么样子,那就全凭他的造化了。

    折腾完这些,永宁感叹着“今天也是人美心善的一天”,策马回到了广陵王府。

    府里实在是热闹得很。

    这厢影落正埋头练剑,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花草全糟蹋。

    屋顶上还有个抓猫的墨岩,随着猫的动作一蹦一跳的,抓了半晌,猫毛都没摸到,倒是接连踢下来好几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瓦。

    永宁扶额用力揉了揉,心道这王府迟早得给她俩祸祸成演武场。

    白羽倒是安生得很,坐在凉亭里绘声绘色地给几个小丫头重现夸官游街时的盛景,只是这内容就有些……不好形容了。

    “你们是没见到,那状元郎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那眉眼那笑脸,那肩那腿那小腰,啧,连小姐看他的眼神都带钩子,更别提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眼睛都快长在他身上了!”白羽边架着抖腿,边浪荡地调侃。

    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好奇探头:“那白羽姐姐,状元郎和我们郡主比起来,谁更好看呀?”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小姐啦,小姐英姿飒爽,十四岁时就可号令三军,才不像那状元郎呢,文绉绉的,打一拳都得哭上很久的样子。”白羽眼神飘忽不定地闪了闪,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不过小姐就不一定这么想了,小姐今天送了那状元郎鲜花,他俩也是,一点不避讳,当着满街的人就眉来眼去、郎情妾意的,那黏糊劲儿,都可以去唱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长生殿了。”

    “哦?是吗?怎么个眉来眼去法?”永宁不知何时闪现到白羽身后,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白羽正在兴头上,大腿一拍就扮上了,绞着手帕含情脉脉地扭过头:“娘子,啊哈……”她话说一半,恰好和带着三分讥笑两分冷漠五分凉薄的永宁对上眼。

    “小……小姐,你回来了呀,哎呀,瞧我这记性,该去看看我炖的汤了。”白羽转身就要开溜,被永宁一把拎住了衣领。

    “就你那做饭的水平,人憎狗嫌的,你还能自己想到炖汤?”永宁反手一掌拍在她后心,将她送至影落的剑下,“影落,练她。”

    “是,少将军!”影落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咽喉,白羽急忙后撤,还没等她站稳,影落的剑又朝她发髻劈来,白羽蹲下堪堪避过,破口大骂:“死呆子,你来真的啊!我今天和你拼了!”

    话毕,一连射出好几枝袖箭,直取影落面门,影落持剑击落,复又向她袭来。

    白羽在空中骂骂咧咧地又抖落下几枚飞镖,影落旋身躲开,飞镖径直插进了王府正殿的瑶柱里。

    墨岩在屋顶上抱着好不容易逮到的小黑猫看着这两人一会儿削断了院里新栽的山茶,一会儿震碎了从江南采买来的太湖石,手也不禁有些发痒,正跃跃欲试准备加入这场战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把菜刀从厨房里飞了出来,直奔缠斗在一起的白羽和影落而去。

    “天杀的!老娘我昨日才种的乌头,全给你俩糟践了,早知道还不如下在你俩饭里,清净还省事!”厨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浪。

    影落立刻撇清关系:“卢姨冤枉啊,我没乱踩也没乱砍的,你快来看看这茎杆上整齐干脆的断口,肯定是飞刀无疑。”

    永宁闻言幸灾乐祸地拍了拍白羽颓丧的肩:“小羽,保重啊。”几个小丫头也纷纷拍了拍白羽,以示敬意。

    白羽耷拉着脑袋,身心俱疲,委屈巴巴地冲进厨房直往卢姨怀里钻:“卢姨我错了,我明日,噢不,今晚,就买更好的毒草孝敬您,您就行行好吧,我不想吃虫子也不想长毒疹……”

    被称作卢姨的是个约摸三十出头的女人,身量高挑,厨娘打扮,脸盘圆润,樱桃小嘴,柳叶眉,眼神温和,手里正拿着锅铲盛菜,看上去再和气不过,和白羽所说的简直判若两人。

    她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光毒草不够,除非再加十条蛇,我只要竹叶青和金环。”

    白羽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

    卢姨瞥了她一眼:“怎么,不乐意啊?”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自她肩上探出,俨然蓄势待发。

    她变了脸色,踉跄地退后半步,直直撞进来看热闹的永宁的怀里。

    “卢姨,今晚怕是不成,我要带小羽去干点事儿。”永宁拿手指揉了揉那蜘蛛毛绒绒的脑袋,那蜘蛛仿佛通晓人性一般,重新爬回了卢姨腰间的小竹篓中。

    白羽狂喜,呜嘤一声抱住永宁:“小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和那种见死不救的哑巴不一样,肯定不会弃我不管的。”

    墨岩:“嗯?”怎么离这么远也会躺刀啊!

    “是吗?”永宁勾唇一笑,眉眼宛转,艳丽得不像话,白羽心底隐隐泛起些不详的预感,果然听见她说道,“蛇嘛,明日再让她抓给您,双倍。”

    卢姨瞬间春风满面,拿着锅铲心满意足地做饭去了:“今日做的都是小姐爱吃的,等会儿可得多用些。”

    “甚好,甚好。”永宁也同样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只留下白羽愁容满面地叹气,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等到放饭,白羽依旧笼罩在抓蛇的噩梦里,囫囵用了些,便稀里糊涂地被永宁拐到西市去了。

章节目录

自是人间第一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胭脂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胭脂水并收藏自是人间第一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