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粽叶被平平整整地折成有棱有角的形状,内陷看得出填得很饱满。

    裴玉宁用三根手指拢着,都有些沉甸甸的,拿不住。

    叶见窈手里捏着一个填了一半的粽叶,眼睛定定地看着裴玉宁白嫩细长手指拢住的那个粽子。

    他们这一桌大都是富贵子弟,不常包粽子的。

    如若是让厨房里那常包粽子的厨子来看,大抵一眼就能看出——

    裴玉宁手上那个粽子的包法,和叶见窈包粽子的手法,一模一样。

    叶见窈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停滞了一下的手指极快地又重新动了起来。

    崇仁二十二年年末,她因为协助长公主彻查吴越贪腐,而被暗害,身受重伤,无法返程。

    可是吴越贪腐树大根深,不少官员都与朝廷、后宫瓜葛着,多停留一天,便多一天百姓受苦。

    恰逢太子前来吴越主持运河修建一事。

    故而长公主跟见窈商议后,决定自行先回帝都报告贪腐相关事宜。

    留叶见窈在吴越休养,日后同东宫一起返程。

    可谁都没想到,长公主刚走没多久,东宫一行人就受了埋伏。

    叶见窈和容珩与大部队走散,见窈又瘦了重伤。

    敌暗我明,容珩不肯相信旁人,最后只飞鸽传信给了顾君恩。

    同时为了躲避追杀,等待援兵,二人隐姓埋名匿在越州的一个小茅屋里。

    便是在这个小茅屋中,叶见窈教会了容珩包粽子。

    锅里面飘着几个粽叶,混着馅料的糯米全部被煮成了糯米粥。

    说要吃粽子的叶见窈实在没办法,只能拿着粽叶从头开始教。

    “这个粽叶要这样折。”

    文武百官之中唯一不用给长公主面子的人,被坊间戏称“只手遮天叶女相”的人,捏着太子的手指让他感受粽叶的弯折。

    “然后,这个收口的时候,你的手指要收拢的紧一些。”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手掌覆在容珩手掌的外面。

    而后整只手掌便被人猛一反转,捏在了掌心。

    从崇仁十九年春到崇仁二十三年初,二人将近厮混四年,最开始便如狼似虎的人,如今更是不屑装什么正人君子。

    掐着细腰,将人死死锢着,遇见她后就一直冷着没说话的太子爷的语气一本正经,“胆子大了,一声不吭就敢跑?”

    刚被人救了一命的叶见窈有些心虚。

    协调长公主去往吴越查贪腐这件事,她没有跟容珩说,因为知晓他不会同意。

    容珩及冠之后,掌控欲愈发严重,性格也愈发强势。

    叶见窈封了二品女官之后,就被他安排在帝都买了一片宅子。

    虽然和东宫的大门看着是朝向两个街道,实际相隔只有一堵墙的距离,还让容珩挖了个暗道出来。

    自此几乎是夜夜相见,叶见窈哪一日因为公务留宿宫中,第二日都还要被人逼问“惩处”。

    更遑论她要同长公主一起外出三四个月呢?

    见她自知理亏不说话,容珩的语气更是玩味——

    “现在叶大人给点甜头,就想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了是吗?”

    少年人紧紧将她束缚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她的指缝,让她耳边都是温润湿热的气息。

    可四年时间,叶见窈也不是个傻的,既敢做,便自有自己的一套应对之法。

    于是柳眉微蹙,她紧闭着眼眸,轻轻吸气,最后只说了一个字,“疼。”

    只见用力箍着她的手臂果然放开,凤眼快速在她肩膀上扫了一下——那是她为查贪腐进青楼受伤的地方。

    没有出血。

    继而便是天旋地转,叶见窈被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伸着手掌抚在了她一对膝盖之上。

    灼人的热意隔着布料覆在她一遇寒遇冷就发酸发胀的膝盖之下。

    金尊玉贵之人低着头,留给她一个锋利的侧脸,他咬牙切齿,“走之前知道骗孤说,最近公务繁忙,要住进宫里几天,还专门多写了几封信,让小太监每一旬寄给孤一封,来拖延时间!”

    声音很闷,从那戴着玉冠头顶发出,似有嘲讽之意“这样的玲珑心思……”

    凤眼抬眸望来,手指在她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倒不知道给自己带一对护膝,吴越这样的天气,可有你受的!”

    感受着膝盖上的酸意减缓,叶见窈装傻卖乖,弯着眼眸,“我错了~”

    她伸手去戳容珩的衣袖,声音又轻又柔,“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

    自第一次发现“膝盖疼”这个招数对容珩有用之后,这么多年,真的假的,叶见窈不知道用了多少次。

    次次都以容珩伸手给她揉膝盖结束。

    反正膝盖长在她身上,疼不疼的,把个脉又把不出来,是以她越来越得心应手。

    容珩哪里看不出她是得了便宜又卖怪,冷嗤一声。

    “无妨,那便记着叶大人欠我两次。”

    所谓魔高一直道高一丈,叶见窈有法子躲,容珩自也有法子追。

    他专门记着。

    “某日留宿宫中,欠他一次。”

    “某日阴雨天,欠他一次。”

    “某日公务繁忙,不回他书信,加上两次。”

    ……专等到叶见窈休沐的晴朗天气一点一点,连本带息地讨要回来。

    话落叶见窈后背一麻,只装作听不懂他所言为何,“哎呀,你先包粽子,我想吃粽子。”

    “这粽子赶得上人家外面卖的了!”

    裴玉宁夸奖的语句让人骤然回神,抬眸对上了乌黑剔透的凤眼——

    叶见窈神情不变,点头附和,手中粽叶却是微微变了形。

    这些天来,积压在心里没来由的恐慌乍然迎刃而解。

    怪不得,怪不得他扒粽皮时扒的这么干净利落。

    怪不得他只喝一口汤药,便能尝出黄莲的味道。

    叶见窈仿佛又猛然回到那日用膳他跟自己讨论“过量者为毒”的话题……

    崇仁十八年,十七岁的太子容珩哪里是个精通医书的?

    倒是她犯了傻,竟到如今才看出点门道来!

    无怪乎她能傻傻让人利用到最后一秒,最后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看见叶见窈低眉顺首地微微点头,容珩这才眨了下眼眸将目光堪堪收了回来。

    “谬赞了。”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风朗月的笑容。

    继而将自己手上刚包好的这个粽子再一次放到了赵长礼那个内行人看一眼就知道一煮就会散了的粽子的旁边。

    从他进门开始,赵长礼就再没怎么说过话,只一味地开始包粽子。

    容珩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再埋怨自己破坏了他的“约会”。

    但怎么办呢?他含笑看着愈发小心翼翼将一片粽叶摊开又对折三四次才肯填料的状元郎。

    没有本事,就应该有自知之明啊!

    容珩正欲再拿一片粽叶,就听叶见窈叹了一口气。

    包粽叶的红木桌子不算大,他们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任何人发出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去其余人的耳目。

    更何况叶见窈似乎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她伸手,指尖搭在了赵长礼的手腕之上。

    声音轻柔,似有宠溺,“我来教你吧!”

    说完她往右侧迈了半步,原本是站在赵长礼和容珩二人中间的叶见窈。

    此刻看起来像是贴着赵长礼一般,如此还不算完,只见那细白指尖已经拢上赵长礼的手掌。

    “这个地方,还是要稍微用力收紧些,包起来的时候才不会散。”

    清亮的声音响彻在四人耳边。

    赵长礼整个人都僵直了,直感受着叶见窈一点一点摆弄着她的手指。

    二人虽互通了心意,但到底不曾明媒正娶,所以也算守着礼节,从未在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如此亲密。

    琼华苑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谁都没有想到,最先开口说话的竟然是顾君恩。

    他整个眼眸都瞪大了些,语调中竟有些许质问的意味,“叶见窈!你在做什么?”

    余光快速瞥了一眼似是神情不变的容珩,顾君恩差一点就要对着赵长礼拔剑,“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叶见窈微微挑眉,说出来的话也不自觉带着刺,“世人说乌金最为讲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小世子也不知几次说过大齐的规矩烦人,说我大齐女子都被规矩教成了假面娃娃。”

    “怎的如今我不守规矩……”杏眼直直看向顾君恩,无畏无惧,“小世子倒又要用体统来压我了?”

    看着上辈子一直沉默内敛不说话的人如今突然对他牙尖嘴利的,顾君恩反倒一时有些无措,脸被刺得一片红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玉宁本就烦这个上房揭瓦的小魔王,见状,自然帮腔叶见窈,“你知道什么?我叶姐姐和赵学子,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闻言,容珩定睛看着叶见窈,他在等她反驳。

    他们二人如今没过三书六礼,想要退婚,只需赵长礼,甚至赵家长辈一个签字。

    可是这事如果闹得他这个太子知道,想退婚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叶见窈无非是想借着人家的身份来到帝都考试,又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两道女子恩科的题型。

    为了这么点东西,真要坐实了婚约,可就得不偿失了。

    却不想叶见窈当着容珩的面,直接挽起了赵长礼的手腕,与他十指紧扣,满脸女儿情态——

    杏眼直直看他,“太子殿下,还未介绍,这是民女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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