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寒风凛冽,北风裹挟着寒气冲撞着不堪一击的纸窗,让屋内的每一丝空气都沾染了寒凉,变得沉重压人。

    谁人都没有说话。

    就连一贯不会看人脸色的裴玉宁,在说完起哄的话之后,都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

    可容珩是笑着的。

    鸦青色大氅、极为少年英气的高马尾、剑眉、凤目,这些极具攻击性的装扮与长相汇聚一身,却并没有那迫人的凌厉之感。

    反倒是容珩一笑,偏多了几分温润。

    冬阳之光透过枣红色菱花窗斜斜照入屋内,红檀木屏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此时容珩半边脸颊便隐在这明灭之中。

    他唇角微勾,语调温和,手里捏着玉盏,以茶代酒,声音真挚——

    “祝叶大夫,婚姻美满,平安顺遂。”

    “想什么呢?”

    赵长礼三下五除二给叶见窈扒好了粽子,说着又要将她那装着考试用具的背篓背到身后。

    叶见窈的心这才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氛围里跳脱出来。

    “你看你那眼下乌青。”

    赵长礼有些心疼,但也知道科举是何等大事,只当叶见窈是考前紧张,“昨日晚上没有睡好吧?”

    他有意开口劝慰,“白鹿书院天下闻名,大儒齐聚,书院里的院考难度向来是高于科举考试的。”

    “你既能在白鹿书院考的首名,那在女子恩科必不会差了。”

    赵长礼放软了语调,拍了拍叶见窈的肩膀,“窈娘,放宽心,拿出自己原有的实力,好好考就行了!”

    她担心的当然不是女子恩科。

    回忆起那日容珩干净利落扒粽叶的动作,眼前急速闪过她来到帝都之后,如今和前世有关容珩的一桩桩一件件。

    如果容珩和她一样也重生了……

    眼眸微闪,她想到了——

    她有意在容珩的喉头扎针刺激人发咳,却莫名止住了他的咳声,继而被聘为府医的那天。

    如今看来定不是莫名了。

    容珩就是有意要把她留在东宫。

    “无非是看你有些用处罢了……”

    死前的嘲笑之语骤然响彻在耳边,叶见窈一滞,随后微微勾唇,原来是想早日结了自己“二品女官”这个善缘。

    那把赵长礼聘为自己的幕僚,想来也是如此了吧。

    琢磨透了容珩的心思,叶见窈微微放下心来,“长礼兄,如今还住在西院里吗?”

    她开口试探,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

    不怪重来一世的容珩想要拉拢赵长礼。

    毕竟他前世可是官至六部,首辅备选,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如果她是容珩,能够占得先机,自然也愿意这样的人,从对手阵营来到自己的阵营。

    话落,就见赵长礼点头,于是叶见窈又问,“那殿下可否……”

    皇子结派党争之事,向来是个虽然能做,却是不能明说的。

    是以叶见窈语意未尽,赵长礼便猜出一二,打断了她,“我受太子殿下泼天恩惠,自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以安社稷。”

    结套衔环以报陛下。

    如此便是不参与皇子斗争之意了。

    叶见窈杏眼微沉,她何尝不知道效忠皇帝,明哲保身才是他们这些没什么家世的寒门学子的官场求生之道。

    可是人人都能在容珩面前选择明哲保身,唯独赵长礼不行,“你在容珩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心里一急,她竟直接问了出来。

    赵长礼是容嘉琰的心腹,后期容嘉琰能成长的和容珩斗个你来我往,不相上下,赵长礼功不可没。

    叶见窈还见到过容珩眼眸深沉地烧着带有赵长礼名字的信件。

    那绝对是有恨意,有杀意的。

    重来一世,如果容珩不能将他收为己用,定然会早早的——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叶见窈这才慌了神,却听赵长礼压低了声音,“窈娘,万不可直呼太子名讳。”

    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他轻轻捏了一下叶见窈的手腕,只以为她想要站队太子,于是便将话讲的更为明白。

    “为官者无依无靠,本就是常态,为官之本在于为民,若是一心只想找个依靠,不是有些舍本逐末了吗?”

    那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深沉之色,“何况若是攀了高枝,谁能言那高枝,他日不会变成束缚人的笼子呢?”

    闻言,叶见窈知晓赵长礼误会了她的意思,正想着如何能将话讲得更为明白,好提醒赵长礼小心。

    余光就见容珩和长公主站在三阶玉踏之上,贡院之前,眸光皆向此处望来——

    女子恩科即将开始,当着容珩的面,叶见窈无法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情讲得明白。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赵长礼,与他耳语。

    “长礼兄误会了,我是听闻放榜前总有些高官大族是要提前确认门生的,怕长礼兄卷入不想卷入的漩涡,这才有此一问。”

    听到叶见窈不是想站队谁人,赵长礼的肩膀也不由的放松了些。

    她说的事情,历届科考之中也都有传言,是以赵长礼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说,“女子恩科在即,竟还劳窈娘为我烦心!”

    面上一片愧疚之色,嘴里却将自己的计划都交代了一清二楚,唯恐叶见窈再因为他忧虑——

    “此事我也多有听闻,是以早就接了个大活。”

    帝都外五十里,有一富商的庭院要整修,赵长礼隐姓埋名接了他重写对联、牌匾的活儿。

    “把你送进贡院,我便要策马前去了。”

    帝都的住处里根本找不到他的人,自然也能躲过一波又一波想要给他规划前途的“贵人”们。

    “隐姓埋名?”

    叶见窈还是有些不放心。

    赵长礼却是胸有成竹的点头,因为想缓解叶见窈的紧张,他语调略有撒娇之意,“是啊,只收了五两银子呢!”

    他未中举人之前,在贺县也经常为人重写整个庭院的对联与牌匾,往往都能挣十两银子的。

    如今到了帝都,反倒打了个对折。叶见窈理解他话中的肉疼之意,却也把心放了下来。

    怕是介绍工作的劳头只以为赵长礼是什么读了几年书来避难的流民,这才敢吃这么狠的回扣。

    “行。”

    等到礼部把科举的上榜者贴出来,过了皇帝的眼,又过了天下读书人的眼,容珩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只要赵长礼躲过这几天……见窈点头转身就要进入贡院,却见赵长礼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若去做工,你考完那一天便不能来接你了。”

    这话说的比叶见窈都委屈。

    反倒让不能被接的叶见窈轻轻开口劝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在乎这个?你注意自己的安全才是。”

    威武的贡院大门之前,朱门玉阶之上,长公主含笑余光看着俊男美女依依惜别。

    她的眼眸中是真有些许惊奇闪过,叶见窈、赵长礼,她与这二人同僚近五年。

    赵长礼不说,那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不近女色。

    与官场众人,不交际,不交友,若非老三捏住了他的软肋,那能让这么一个铁疙瘩为己所用?

    叶见窈她更是了解,冷静理智到老皇帝都觉得她是能够培养起来分自己权的一把刀。

    一个铁疙瘩,一个一把刀,重来一世,谁能想到这两人竟能如此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呢?

    看着几乎只隔着一个拳头距离的二人,长公主双手抱胸,静静感受着自己身侧的寒意。

    她余光瞥向此时整个人僵硬的好像一块石头的好大侄儿,看着他眉眼间与他父亲的三分像。

    心中好笑——

    不知道咱们太子殿下,此刻有没有后悔对自己太过自信,没有后悔在男子科举的时候当了真君子。

    要是这二人在这里亲一个……

    长公主弯着眉眼看向容珩,却见平日里,最会装,向来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的太子殿下,猛然转身,像是逃避什么似的,进了贡院内殿。

    “呵”见人走远,长公主这才轻笑出了声,她眉眼弯弯,走了才好呢,不在场她才好好好的给他准备惊喜大礼。

    眼看女子恩科时间将至,叶见窈摆摆手目送赵长礼策马而走,转头就看见站在贡院门口的长公主冲她招手。

    叶见窈背着背篓走了过去,又见长公主眉眼含笑,似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一般。

    “见窈,你养的那一株草竟然真的是美人面!”

    尊贵的长公主一把抓住了见窈的手腕,“只在大西北里才有的东西,竟让你在一个破碗里养活了!”

    “真的!”

    叶见窈也故作惊讶,那日长公主给她的美人面,她前几日养到七八分,眼看着就要开花的时候,又还给了长公主。

    哪怕她早已知道那是美人面,也早以熟悉它的脾性,可是该演的流程还是要演一遍。

    “我只是读医书觉得它像,没想到真的是!那不是一株千金!”

    “是啊!”长公主攥着她的手愈紧,“现在都不是千金的问题。”

    高贵的凤眼望着她,“忠义侯府世子林琅你知道吗?你可是救了他一条命!”

    说完,不给叶见窈反应的时间,长公主语调含笑,“林琅,不出来见见你的救命恩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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