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榕一愣,反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砍掉我的手指?”

    徐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免不了多问两句。”

    祝青榕还想问些别的,但见她此时似乎不太想吭声,只好起身告辞:“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徐霜此时好像又在出神,她又说了一遍,才回过神。

    “啊,好的,谢谢你。非要说的话,我并不想家,我只是想念儿时游戏的空地,还有那里的山路与成片竹林。”她惨然一笑,“真好啊,京城也有这样好吃的箭笋。”

    她一只脚刚迈出牢门,身后又传来徐霜的声音:

    “姑娘,你的手很珍贵,切记,一定要保护好它。”

    徐霜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她想起许覃的罪行,他在新婚夜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就是因为她缺了一根手指,无法做活。

    她不怀疑徐霜的好意,这话极有可能是在提醒她什么。

    徐霜的断指是阿尔瓦从北霸天身上偷来的,而北霸天似乎想为许覃的死背黑锅。

    这两个案子肯定相关,但为什么会出现两个断指的女人呢?难道是京城里出了变态,专砍女人手指?

    正思忖时,只听前方传来脚步与铁链声,几名皂吏,押着一个熟人,走进了大牢。

    此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走路的姿势带着些混混习气,正是北霸天。

    她之前建议江文非,将计就计,先把北霸天抓来,看看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背这口黑锅。

    大理寺工作效率看来蛮高。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拐角藏起来,北霸天还有闲心插科打诨,没注意到这里。

    “几位官爷,咱有那么着急吗?我那生煎还剩大半盘子呢,又没说不跟你们走。”

    “昨夜里刚杀了人,今天还敢在京城大摇大摆下馆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您这话说得可太对了,我老早就不想活了。”

    路过徐霜的牢房前,北霸天刻意挪开了视线。徐霜看到他的时候十分震惊,似乎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脚上铁链在地上摩擦出清脆的响声,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祝青榕几乎可以确定二人认识。他们似乎一同隐瞒着什么秘密。

    一个是京都名妓,一个是阎罗谷的混混头子,很难想象二人会有什么交集。

    天色有些黑了,此时再回阎罗谷并不安全,加上大理寺连夜提审北霸天,她也很想知道结果。

    至于食肆那边还剩了些点心可以售卖,孙七也会炒些基本菜式,她又没有什么竞争对手,耽误不了什么事。

    江文非原本还想请她逛京城夜市,被她回绝了,让人看见她和大理寺卿走得这么近,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被拒绝以后,江文非少见地叹了口气。可能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声叹气中带着几分诡异的幽怨。

    大理寺很快便审出了北霸天的口供。

    他对杀害许覃供认不讳,而他的杀人动机则有些复杂。

    他说自己的母亲是被拐到家里来的,他小时候经常看见母亲鼻青脸肿,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哭一边绣鞋垫。

    这些鞋垫是拿去卖的,一家人靠这点微薄收入勉强维生。

    可能是灯光太暗,也可能是父亲下手太重,有一天,母亲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空洞晦暗的双眼中,唯有两行常年流淌的泪水尚且泛着些光华。

    失去了收入来源,一家人过得分外艰难。有一天,父亲反常地让他把一碗药汤端给母亲,说是能治她的眼疾。

    彼时他尚且年幼,根本不懂父亲的用意。他亲手将那碗毒药端到母亲面前,看着母亲将药喝光,痛得在地上打滚,从午后挣扎到黄昏,方才没了气息。

    据北霸天说,他杀害许覃,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亲手了结许覃的性命,就当是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反正犯在世上多活了这十几年已经够本了。

    祝青榕觉得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像是编的。

    一来,北霸天没读过什么书,不太可能编出这么完整的故事。二来,之前宴席上,小弟开“抢女人”的玩笑,确实惹得他动了怒。

    母亲的故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但这绝不是他的真正动机。他找到许覃的时候,许覃已经死了三刻钟了,他完全没必要再补这一刀。

    大理寺不便在阎罗谷有所行动,搜查北霸天居所的任务便落在了祝青榕头上。

    北霸天开了一个纸扎铺子,平日里独身居住在此,旁人嫌晦气,极少有人来往。况且现在老大入狱,他手下的小弟也作鸟兽状散去了,更是冷清。

    他屋内并很乱,四处散落着一些纸扎用品,他似乎仔细翻找过什么东西,将房间里翻得乱七八糟。

    近来他丢的东西,应该只有徐霜的钱袋子了吧。

    他家中还少了些生活用品,看起来就像要出远门一样。

    她在北霸天床下的箱子里翻到一本账册,里面详细记录了一年来的账目。

    一个月前,他有一笔香烛纸钱的订单,要送往京城,收货人本是京城的许大户,却被炭笔涂掉,改成了徐霜。

    就连送货地点,也从许大户家祖坟改成了京城西郊。

    西郊是一片坟地,与乱葬岗相连,葬的多半是些无亲无故的穷苦之人,徐霜作为名妓,不至于缺这点钱。

    她又向前翻了几页,只有这里出现过徐霜的名字,倒像是徐霜截胡了北霸天的货物一般。

    但她看过纵火案的案卷,徐霜孤身一人来到京城,亲故不明。

    而这批货物,刚开始只是纸扎的烟袋、酒坛等,后来又新加了两行胭脂、绣帕,且数量多了两倍,倒像是北霸天折返回来,又补充了一人份的女子的纸扎用品。

    到了下午,正好孙七要去京中买些调料,她便让他带上自己一起,又怕阿尔瓦借机逃跑,索性将他也带上了。

    三人渡过鬼哭涧,来到京城,阿尔瓦生长于番邦蛮荒之地,刚到主街,就被呼啸而过的两驾马车吓得跳到了旁边瓦舍的房顶上,引得路人称奇:“这蓝眼睛娃娃胆子忒小,身手可真不错,唰一下人就上去了。”

    适应车水马龙的京城后,阿尔瓦变得十分兴奋,不是瞧瞧这个,就是摸摸那个,嘴里问个不停。

    为了堵住他的嘴,祝青榕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他咬下一颗后,眼里竟然泛出了泪花,含混不清道:“太好吃了吧!泥对我真好!”

    “哦,从你工钱里扣了。你现在欠我三百两零三十五文钱。”

    阿尔瓦气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含着山楂果,鼓着腮帮,看起来像一只发狠的蓝眼睛小兔子。

    “骗你的,还想吃什么跟我说。”

    她原本想先去大理寺把账本交给江文非,但见阿尔瓦这么兴奋,也就多陪他逛了一会儿。

    等主街逛到了头,她与二人分道扬镳,独自前往大理寺,但没两步,就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前方围了一群人,都在看热闹,似乎前方起了什么争执。

    她不感兴趣,想办法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人群的中心是七八个中年男子,围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只听其中一名男子高声喝问:“钱也给你了,事情你也做了,我问你尸首哪去了?”

    这话一出,祝青榕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他身边的人连忙拉他的袖子,接过他的话头:“对啊,给你钱让你办事,事办完了,坟是空的,像话吗?”

    围在中间的老头畏畏缩缩,有半张脸无力地耷拉着,剩下半张脸赔着笑:“各位,可能是我照看不周,被野狗什么的拖了去……”

    他头上和肩膀都带着伤,边上就是一个药铺,看来是买药的时候被人堵住了。

    有人推了他一把,他的口袋里滚出一个带叶的皱巴巴的橘子。

    祝青榕记得北霸天离开宴席去追许覃时,揣了几个橘子走,当时他还说,皮皱的橘子格外甜。

    而孙七处理橘子时,习惯于留下两片叶子,觉得这样会好看。

    通过这只橘子,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位老人跟北霸天相识。

    “放屁!”之前说话的那人未及老头把话说完便骂了起来,“我看他也想把尸首给卖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小声说:“我还道他们为难西郊一个看坟的做什么,原来是想挣这份钱。”

    “呸,损阴德。”

    争执中的其他人意识到围观者越来越多,也开始觉得不妥,有人干脆拉着老人的胳膊,将他拽了一个趔趄:“走,回去说。”

    老人虽不情愿,但也只能跟着他们走。

    此事明显有问题,祝青榕不能让他们就此离开,尤其这位老人还是西郊看坟人,极有可能与她的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向前一步:“隔两条街就是大理寺。”

    她声音不大,但吵嚷中突然插入一道清冷女声,也足够引人注意。

    一位中年男子觑了她一眼,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如报官。”

    亏了祝青榕在阎罗谷磨出来的性子,此时她虽然心里打鼓,气势倒也不弱。

    谁知“报官”二字竟好像戳中了这些人的心事,有人登时便急了起来:“谁说要报官?你算个屁,赶紧滚,听见了吗?”

    祝青榕越发觉得这些人心中有鬼,更是寸步不让:“怎么,你觉得圣人治下不力,申不了你的冤?”

    先把帽子扣上,对方只要解释,就是自乱阵脚。

    只见那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对着她举起了拳头:“让你滚你听不见吗?非得我揍你不可?”

    围观众人中有人起哄:“了不起,了不起,先打老头,又打姑娘!”

    听见这话,那人憋一口气,脸涨得又肿了几分,他撸起了袖子:“他妈的,你们懂个屁,女人就得揍,不挨揍都不知道……”

    “火气这么大啊。”

    他的声音被一个苍老而和蔼的声音打断。

    众人这才发现,这场争执的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笑眯眯的跛脚老头,他手中还牵着一个金发蓝眼的番邦小孩,此时正咬着糖葫芦,满脸都是天真无邪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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