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个样子,一如当年初见。青青一方袍角,浆洗得发了白,可依旧整洁。

    周知斐亦看到了她,行至跟前来,无忧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到底是他先开口,朝她见过礼,与相熟的故友一般,唤了一声“无忧。”

    “周大人。”无忧也行了礼,如此倒显得客套了些,她平日里同齐瑶她们是不会多这些礼数。只是周知斐向来知礼,她在他面前倒也是个知礼的人了。

    “大人,近来可好?”无忧瞧出他似乎清减了些,该是公事辛劳之故。

    “还好。”周知斐面上无异,依旧带着温和的笑,他哪里会告诉无忧他被贬官,遭人排挤那些个糟心事呢?如今见了她,瞧着她似乎较以往无拘了些,便知她幸福,更何况还有谢大人那样的人护着,自然轮不到他操心。

    无忧没有多问,他不愿说自有一番道理,只道:“大人忙于公务之余也应保重身体,别让伯母担忧才是。”

    二人像是许久未见的故友,彼此相问也是些琐事关怀,并没有太多旁的话题。

    聊了几句,无忧便想起家里还有一口醋坛子,当即与周知斐告了辞,避免让谢泠当场抓包,到时又生出什么事来。

    辞别了周知斐,又往芳华阁去了一趟,最后回了谢府。

    谢泠回府后,便有人向他汇报一遍,无忧这一路上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均是清清楚楚。

    只是他单单拣出来周知斐细细问了:“她亲自去找的?”问话时语气都是冷的,吓得人不敢回话。

    半天,那人看着他脸色慢吞吞道:“没,没有,姑娘偶然间遇到的。”

    即便这样,谢泠也不乐意,抿着唇角,好一会儿才叫那人下去。

    谢泠捏着的一管毛笔,“吧嗒”一声断了,落下的墨迹毁了宣纸上一副好字,他也不吝惜,转手便将那笔连着纸一团,用力掷到地上去。

    心中生怒,又联想起前日的一件事。

    前日下了朝,临去时那周知斐与他碰了面。他自然不待见此人,若是姓周的当日再无耻些,恐怕无忧早叫她哄了去,哪里还轮得着他?届时他非除了此人。

    谢泠那时本不欲同他答话,可这人偏偏问及无忧,道无忧可好。他便动了气,当即呛他一句:“无忧自然很好,周大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说完也不给什么面子,急着离开。无忧也是他能惦记的?他没动手就已经是最大的慈悲。

    而今日,二人又见面了,不免让他控制不住关联起前事,不觉更为恼火。

    那边,无忧枯坐了一下午也不见谢泠,索性关门睡觉。二人堵着气,谁也不肯相让。

    第二日,谢泠便收到宫里的消息,称皇帝骤然急病。

    他作为皇帝心腹之臣,自然要入宫探疾。

    一路上,各处宫门下了禁,往来皆要手令,守备比以往紧张了几分。这其中缘故,谢泠却明镜儿一样。

    谢泠来时,皇帝寝宫内,跪了不少人,除过皇后妃嫔,就是王公大臣。众人问过安,便聚到了侧殿,谢泠问过太医才知,皇帝是中了毒。此事非同小可,已经下令严查,涉及的宫人已经杖杀了几个,只是迟迟寻不到主谋。谢泠没理会那些虚话,他往人中间一瞧,发现独独没有章平王萧环,不知这老狐狸做什么盘算去了。

    只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没一阵子,那厢有宫人挑开厚厚的帘子,众人回头,正是萧环来了,方恭敬行礼,齐声唤一声:“王爷。”

    萧环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便往高位坐定。

    “诸位想必知道事态严重,如今圣上圣躬抱恙,本王已封锁皇宫,下令严查,想必不日便能找出幕后主使。只是遭逢大变,恐人心不安,危于社稷,且圣上子嗣凋零,唯有贤妃一六岁幼子,暂不堪监国之任,为今之计,只能于圣上胞弟中选出德才兼备者暂行处理朝政大事,诸位以为如何?”

    他既放了话出来,众臣也无异议,便接着道:“至于人选则由众股肱大臣票拟选取,票数多者入选。”

    “是,王爷。”当下,众臣便散了,各去为家族筹谋衡量利弊。

    谢泠也要出宫,临去时却有宫人前来唤他。待到一处偏殿,萧环已经候了他许久了。

    谢泠行了礼:“微臣见过王爷。”

    萧环抬手:“谢大人不必如此客套。”

    “本王便开门见山,不知谢大人心中属意哪位小王爷?”

    谢泠看着他,二人目光赫然对上,只是前者淡淡无波,令人窥不到什么痕迹,也就拿捏不了。谢泠再度拱手:“到底是朝廷决断,谢泠一个小臣,断不敢涉足。”

    “谢大人当真自谦了。”萧环沉沉看他,“若谢大人有什么好建议,定要告知本王。”

    “我当谢大人自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这是警告他不要多事。

    谢泠垂首不语,萧环只当他乖觉,兀自去了。

    谢泠出了宫去,却未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云霄楼。

    里头的小二迎面见了他便引着他去了雅间,里面早有人候着,正是宁远侯并三个老臣,俱是皇帝倚重的辅政大臣。

    众人见过礼便入了座,其中一人道:“如今朝局眼看动荡,不知谢大人有何良策?”

    另三人的目光亦投过来,殷切看着谢泠,谢泠道:“如今章平王势大,只怕挟皇子以令诸臣,郢王此时必然权衡依附,京中须有与之对抗的力量,方可有胜算。”

    “诸位大人也可联合其他六部大臣,勿要让章平王趁机控制六部。”

    谢泠的来意并不在此,其他三人谈过便离开了,独独剩下一个宁远候。

    见宁远候看着自己,谢泠不妨直言:“谢某信者,唯侯爷一人。”

    宁远候不解其意,直到谢泠自袖中取出一枚圆形玉牌,上面明黄色的穗子自是上用之用,宁远候似乎明白了什么:“谢大人,这是......”

    谢泠道:“圣上先前早有托付,如今便归大人暂管。”谢泠将玉牌递给宁远候,拱手说道:“往后这京畿安危便依仗侯爷了。”

    宁远候遂作礼道:“本候必然义不容辞。”

    如今计划已然敲定,谢泠终于定下心来,这一盘棋,他才是执棋者。

    ...

    徐潜自从两日前接到谢泠的书信,当即派人整顿兵马从嘉州大营往京城而去,军分八路,潜夜而行,白日便扮作商队难民,并无太多人注意。

    等到了京城,已经是第七日了。

    军队各自驻扎,徐潜先行一步去了谢府。

    然,谢府内冷清,谢泠不在,便只好去云霄楼找裴远。

    谢泠回府时听闻月说徐潜到访,当即便去了云霄楼。

    谁知,前脚还没踏进去,后面便听到裴远那厮醉酒后的调侃。

    “你猜他为什么不在,想是和相好儿闹了红脸,不肯回府了,便日日在宫中。”

    “谢子焱啊,你还不知道,可好面儿一人。”

    “都说这年头媳妇儿难找,他那就是得了便宜还......”

    裴远还想接着嘴瓢下去,可下一秒徐潜就捂住了他的嘴,“可别说了。”

    裴远继续作死,可回头一看见眼前站着的人时,登时酒气都少了一半,“你......”

    徐潜见谢泠冷着脸,急忙打圆场:“哎,子焱,来了啊,这边坐。”

    谢泠便去了,故意坐在裴远一边,先前嘴瓢的人此时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裴远心虚,想跑路,右腿才迈出去,便听到一声:“坐着。”裴远脸色变了又变,只好悻悻坐下。谢泠冷冷瞅了他几眼,到底还是为着正事,没和他计较。

    “准备得如何?”

    徐潜道:“嘉州的人马已经分别驻守待令,届时只要萧环动手,我便以勤王护驾的名义直逼京城,到时让阁中人马跟着你策应。”

    谢泠又问裴远:“消息可放出去了?”

    裴远答道:“道上的人已经放出去了,想必近几日万绝门会有大动作。”

    谢泠道:“萧环和陆云衍都不是省油灯,便让他们争好了,到时再拨乱反正。”

    计已定好,便等着人演绎,此时他却还要做一件事。

    谢泠急着告辞离开,徐潜留不住人,待他走后裴远笑出了声:“你当他去找谁?”

    这么一问,徐潜就明白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了。

    谢泠到了芳华阁,步如烟拦住了他。

    “谢大人何故来此?”

    谢泠面上淡淡的笑:“来接夫人。”

    说罢,也不再理她,径自上了楼。

    那厢,无忧与红妆饮过酒,正说着话,谢泠进来了。

    无忧撑着眼皮看他:“你怎么来了?”

    “跟我回去。”

    “不要。”

    谢泠也不再与她商量,上前几步拦腰将人扛在肩上,这举动看呆了红妆。不过,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说:“还望谢大人好生照顾她。”

    谢泠也没多说就离开了芳华阁,无忧喝得醉醺醺的,被他来回一阵颠倒,头愈发晕起来,直喊道:“放我下来。”

    谢泠没应,扛着人直接朝马车的方向走,闻月没敢说话,假装没看到继续驾车。

    醉酒的无忧哪里是谢泠的对手,谢泠绑住了他的手脚,将人抱下车。

    谢泠真真脸皮厚到极致,捆住她的手脚,她奈何不了他。她骂他,他就堵嘴,一通操作下来,无忧无计可施。闹了一番,无忧窝在床上,看着谢泠关门出去。

    不多时,端来一碗解酒汤,灌着她喝下去。

    谢泠却还为此颇有说法:“无忧,我觉着接下来的事,你还是清醒着听比较好。”

    无忧抛了个眼神出去,示意他先解开自己。

    其实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只是近几日他常常不回府,她一个人无聊,便流浪一样往齐瑶那儿凑凑,和红妆那儿挤挤,谁承想他以为她生了气,亲自来芳华阁捉拿她,害的她在姐妹跟前留下一桩糗事。

    她气得是这个。

    她想起自己见过周知斐,就知道某人恐怕是醋坛子又打翻了。到底得想个哄人的方儿。

    这时,谢泠突然道:“无忧,等这些事收拾了,我们成婚吧。”

    “好,我同意。”无忧想都没有想,她觉得这是个最佳时机。

    可惜,谢泠并没有想预料中那样高兴,她问:“我同意了,你不开心?”

    谢泠摇摇头,无忧又红着脸往他脸上啄了一口,刚想说什么,可下一秒整个身子被人揽过去,一句话硬生生堵在唇边。

    谢泠的眸暗了暗,天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久到无忧同意了,他连心中的喜悦都来得迟了。

    他吻住她的耳垂,轻慢捻弄,声线低沉:“过了今夜,可断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的唇印在他脖颈,吐息一阵一阵热得撩人,竖起的食指刮过他的血脉,“若你敢负我......”

    他堵住她的嘴,十指紧扣,死也不相负。

    罗帷帐下,红烛渐暖,佳人在怀,人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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