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谣言就是这样产生的。
——《云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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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当晚果然病了。
她提前离席回了白房路，午饭也没吃多少就倒头睡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花子正在敲门喊她下楼吃晚餐，说是利夏今天也要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
她觉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对晚餐也毫无兴趣，只想继续蜷缩在被子里一直这样睡下去。她随便回答了几句说自己不想吃晚饭，把花子打发走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黑暗中，那些家具与装饰的轮廓似乎都变得狰狞了起来，化作百千道模糊的幻影，向她笼罩下来。
也许是因为人在生病时总是会比平常脆弱，在白房路住了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孤独。
波利冷淡而严厉的面孔与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搅得她的头一阵阵地疼。
她与利夏订婚的意义在于确定了萧龙种族与吸血族的盟友关系，向各方释放了两族合作的信号，并且表达了吸血族对于种族融合政策的支持。
然而今天波利突然告诉她，他并非真心实意与萧龙种族结盟，所谓订婚，不过是在形势复杂的当下给吸血族谋求更大发展空间的权宜之计罢了。
听到波利的这番话，她只觉愤怒又荒唐。
波利牺牲了他们的婚姻自由，骗了所有人，结果竟然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假象。
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波利又会转头与巫术族和幽灵族达成盟约，届时世人都会知道萧龙种族被吸血族耍得团团转。
到了那时，她和她的父亲又该如何自处？
先前与丰将的订婚已经令她遭受了一轮非议，舆论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下来，要是再来一次“吸血族背弃盟约”的风暴，她毫无疑问会获得一个名声扫地的结局。
而她的父亲要承受的只会更多。他一定会为女儿的遭遇痛心，还要面对萧龙种族的质疑与外界对他“背信弃义”行为的谴责，甚至在吸血族内部，众人意识到形势大变，那么他的权威很可能也将不复存在。
从始至终，波利就没有给予她和她父亲应有的尊重，在他眼中，他们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她的名声毁了，吸血族还有其他年轻貌美的未婚姑娘；她父亲的名声毁了，波利还能挑选亲信就任族长。
当初她因为丰将的事去找利夏的时候，曾愤怒地说“我觉得波利长老为吸血族筹划的未来是完全错误的” 。如今她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吸血族因种族特征而一直遭受歧视，如今波利不想着如何带领族人摆脱困境，反而沉迷于权术斗争，试图将其他各族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失去信用的种族，如何再获取他人的信任与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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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是被花子叫醒的。
房间里亮起了灯，她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一时被刺得有些睁不开。她微微眯起眼睛，听见额头前传来“滴”的一声轻响。
刺眼的感觉逐渐消失，她看见花子神色担忧地盯着额温仪上的显示屏。
“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下午就应该多问你几句……”
她很快放下了额温仪，“美琪小姐，你换下衣服，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没事的……”
“那怎么行！都快烧到四十度了！等会儿利夏洲长回来肯定也说要送你去医院的……”花子一边絮叨一边转身把她的衣服从衣帽架上拿下来。
美琪把衣服换好，和花子一起走出门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利夏从楼下上来，易克也跟在他身后，估计是跟他讲了她生病的事。
利夏见她脚步虚浮，无精打采的样子，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皱眉问她，“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美琪小姐的助理送她回来的时候说是在精灵之家淋了雨……最近降温降得挺猛的，”花子有些懊恼，“也怪我疏忽了……”
“不不不，是我自己没注意。”她赶紧阻止花子的自责，回来的路上波利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身困体乏之下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根本没心思注意自己淋了雨这件事。
“走吧，我开车去医院。”
美琪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用了吧，你最近都挺忙的。”
花子也有些迟疑，“洲长您明天还要上班，不然还是我送美琪小姐过去。”
利夏一口回绝了她们的提议，“医院那边我有认识的人，方便一点。”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刚才胡乱披上的米色风衣上，径直上前一步低头替她把纽扣逐个扣上，“外套穿好，外面风大。”
美琪眨了眨眼，恍惚中想起，除了她父母以外，他好像是唯一一个给她扣纽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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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房路住宅区距离魔力洲洲立第一医院不远，车程十几分钟就到了。
现在已近深夜，但医院大厅内还是零零星星有些人，于是利夏将车停在了医院侧门外。
上车前他给熟人打了电话，此时在门外迎接他们的是他的妻子屏姚。
“加顿今晚有手术要上，他让我来带你们上楼。”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她说话的语气婉转柔和，和她周身的气质一样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萧龙种族长老院和魔力洲的高级官员们的医疗服务大多由洲立第一医院提供，长老和官员们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熟悉的医生。利夏和加顿是前几年认识的，那是一段所有人都倍感压抑的时光，在此后的私人关系中，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好的，麻烦您了。”
美琪也向屏姚表达了谢意。她能感觉到屏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几次，但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不悦的注视，更像是一种好奇与关切。
“没关系的，只要你们事先打个电话都不麻烦，要是你们在高峰期从正门进来那才是真的麻烦。”屏姚笑道，“来，小心点，这里刚刚消毒完，地上有点滑。”
她带着他们进了医院大厅，而后刷卡打开了特别通道的门。
护士已经在顶层的VVIP病区准备好了房间，医生诊断完没多久屏姚就接到了她主管科室的紧急电话，不得不匆匆离开了。
“易克说你没吃晚饭，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利夏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平板，打开点餐页面递给她。
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只是理智驱使着她在界面上选了一份素粥。
“你呢？”她转脸问他，但他摇头表示自己今天并不需要夜宵。
她把平板递回去，看见他动作熟练地勾选了送餐时间等项目，从他对系统的熟悉程度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使用了。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几年前的事了，和加顿副院长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工作原因？”
“不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的。
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认识洲立医院的副院长，也不是出于工作目的，那就只可能是那一个原因。
她暗暗责怪自己大概是发烧烧糊涂了。
“你回家休息吧，医生也说我没什么事，我打完点滴明早肯定退烧了。”深更半夜让他陪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尤其是他最近本来就忙，明早还要上班，她很过意不去。
许是因为生病，她的眼眸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明媚神采，倒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几分愧疚和不安。
“没事，我累了就会去睡，再说这里离云霄大厦还近一点。”
利夏已经提交了订单，又拿出自己的平板，打开了文件，明显是有在病房里一边看文件一边陪她的意思。
于是美琪只得放弃劝他先回家的打算，沉默地盯着注射液从管子里一点一点滴下来，没入她的血管中。
刚才关于加顿副院长的对话再次勾起了她白天的记忆。
波利说天拓是因推行种族融合政策才遭人记恨最后被人害死的，那么那批人是谁？他们现在还存在吗？他们会将目标转移到利夏身上吗？
还有，波利为什么告诉她天拓的死因？她不相信他会疏忽到将这样的事随口告知给她一个小辈。
是为了告诉她种族融合只是乌托邦式的幻想，而改革者却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吗？
波利对她必定是有要求的，才会借着参加聚会的时机来敲打她。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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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机器人端着打包好的粥从门外进来，一路避开外间的沙发和茶几进到里面，停在美琪面前。
她左手还输着液，不便离输液架太远，利夏就给她在床上支起了小桌板。
她低头舀粥放入口中，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利夏的平板早已放在了一边，他坐在旁边看着她，目光平静幽深。
粥碗见底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啊，最近什么事也没有。”
他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她缓缓将勺子放回碗里，过了一会儿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利夏解释道，“他们说你中午回家之后就不开心，身体不舒服也不说。”
她僵硬的手指逐渐放松下来，但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刚才她真的以为，她的秘密被他看穿了。
“我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顾不上你。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跟易克和花子说也行，别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吗？”
逆着光，美琪看不太清他的眼神，却能听清他的声音。
像是病房窗帘间隙漏进来的皎白月光，柔和，清亮。
那一瞬间，她心里涌上一股冲动，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想问他天拓是不是真的死于一场阴谋，她想告诉他波利另有所图，她想挣脱波利给她安排的未知的人生轨道……
高热的身体加剧了这种冲动，但她残存的理智又紧压着她的唇舌，不让她说出一个字来。
利夏不可能知道她今天听到了什么，他只是猜测她今天在聚会上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回来之后又谁都不肯告诉，才出言安慰。
如今她所了解的其实也只有波利意图不明的只言片语，并无多少有效信息，她不能为了摆脱自己的负罪感就在这个时候给他增添麻烦。
当然，她也是有私心的。她不希望自己家族里的纷争算计这么快暴露在利夏面前，让吸血族给萧龙种族留下一个非常糟糕的印象。
她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利夏将餐具交回给机器人处理，而后起身将她后背靠着的枕头放平，“睡吧，小心别压到手背。”
她闭上眼睛之后就再没听见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还在。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她听见护士放轻了的脚步声，接着手背微微一疼，然后是点滴瓶和输液管被收走的细微摩擦声。
护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的手被轻握着放进被子里，额头也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朦朦胧胧间她想着，天亮之后应该就能退烧了，她一定要先回家一趟，和父亲当面谈谈波利长老的事。
她再次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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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花子正坐在旁边关切地望着她。
“还困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美琪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虽然头还有点微微的疼，但和昨晚比起来，今早的状态算得上是神清气爽了。
“利夏洲长昨晚给我发了消息，”花子一边说一边给她的杯子里倒入温水，“我早上过来他才去上班的。”
美琪从花子手里接过水杯，手心一片温热。
利夏对她确实是很好的，她也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波利会在这个时候警告她，不就是担心她会沉迷下去，最后脱离他的掌控吗。
她探身从包里拿出巴比基，想要问父亲今天有没有时间，她有事要和他在家里说。
巴比基的屏幕一亮，她就吓了一跳。
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二十多条消息。
未接来电主要来自父母和弟弟妹妹，还有两个是思容的，消息则多是来自和她关系比较近的几个朋友，一眼望去，列表里最新的消息都是“你怎么了”“不是真的吧”等一系列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给母亲苔丝回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没出什么事，听说你进医院了就打电话问问，你没接，你爸就直接打电话给利夏了。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从哪里听说的？”美琪忽觉不妙。
“你自己上网看看吧，这么多年了，我们家里还没人是因为这种事上热搜呢。”
美琪竟然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大概是报道她深更半夜蓬头垢面容颜憔悴精神萎靡出现在医院吧，不然还能说什么呢！
不就是被拍到了黑照吗！
多大点事……
她捧着巴比基颤颤巍巍点开了新闻。
她的名字正飘荡在萧龙网热搜榜上，看到新闻的第一眼，她只觉眼前一黑。
“今天凌晨，有网友曝光利夏与美琪深夜现身魔力洲洲立第一医院的照片，照片中美琪身着宽松的米色风衣，疑似怀孕。照片发出后，很快就有网友认出他们身边年长的女士正是洲立一院妇产科的主任屏姚……”
“对此，有网友表示，‘之前都说他们是政治联姻，不知道现在是日久生情假戏真做了，还是本来就是奉子成婚？’，大家怎么看？”
“啪！”
太空学课堂上，萝铃的巴比基掉在了地上。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萝铃急忙弯腰把巴比基捡回来，低头假装看书，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身体也因极力压制笑意而有些抖。
“你干嘛？”纪伦低声问她。
萝铃没答话，只一边忍着笑一边把巴比基推过去。
“什么……”纪伦瞪大了眼睛，两个字脱口而出才意识到现在是在课堂上。
这下不止周围同学朝他们这里看过来，就连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也向他们投来询问的目光。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金格靠着椅背悠悠地转了一下手里的笔，举起手来指了指纪伦，“老师，纪伦同学说这道题他会做。”
坐在他们周围的几个小伙伴目睹了全过程，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偷偷笑出了声。
老师不明就里，有些意外地笑了，“我还觉得这道题对你们来说有点难了，可能要多提示几句。很好，那就纪伦你来讲吧。”
纪伦不得不站起来，开口之前瞪了金格一眼。
金格不以为意，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还做了个“我看好你”的口型。
还好太空学本就是纪伦的强项，萝铃把新闻给他看之前他就在思考老师提出的问题，现在一边回答已经记在纸上的那部分推导过程一边继续思索，倒也把这道题给解出来了。
下课之后纪伦一把将太空学课本拍到金格头上，“我怎么觉得壹索走了之后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呢！”
“我这是在帮你啊！”金格按住纪伦拿着书的手，露出自以为慈祥的笑容，语重心长道，“太空学老师多喜欢你啊，难道你要告诉老师你刚刚没听课而是在看娱乐八卦？”
说完这话他又恍然大悟：“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萝铃不好好上课就知道看小道消息。”
萝铃白了他一眼，“是，就你上课认真，认真到连我在做什么都知道！”
坐在后排的大冬探身过来，“你们的消息不灵通啊，作为当事人的弟弟妹妹，居然要通过看新闻才知道这件事？”
“不应该啊……”纪伦满脸疑惑，“虽然我和萝铃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但不至于这么……这么快吧。”
“说不定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金格仰天长叹，“眼看着哥哥们都脱单了，而我还在这里研究空间站的架构方案。”
“对了，纪伦，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回家的时候……”萝铃突然想起了什么。
“上次回家？”
“对啊，那天晚上利夏不是很晚才回家？半夜我们在楼上听到厨房里有响动的那一次……”
“你说那次？！”纪伦提高了声音。
“那天晚上我灵魂出窍感受了一下，厨房里面就是利夏和美琪的魔力气息。他们半夜在厨房干嘛？还锁上了门？如果没事的话听到我们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不解释呢？第二天早上问起来他们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什么？”大冬一脸兴奋地又凑近了些。
“讨论什么呢这么开心？”德米特从教室另一端走过来，把笔记本放在纪伦桌上，“谢谢你的笔记。”
“我们刚刚在说你姐姐！”大冬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谢谢关心，她刚刚回我信息了，已经没事了。”
德米特淡然的神色让少年们面面相觑。
“美琪姐姐不是……”
“你们不会也信了那几家信口开河的营销号吧？”看见他们的神情，德米特瞬间明白了过来，“她昨晚发高烧，利夏把她送去医院了，那个妇产科主任是他们认识的人，过去接他们的。”
沉默。
还是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最先笑出声来的是金格，他站起来拍了拍德米特的肩膀，“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他们已经自己脑补了一百万字言情小说了哈哈哈哈哈！”
“尤其是这位萝铃同学，”金格咧嘴一笑，摊开手掌指向萝铃，仿佛是在介绍什么重要人物，“联想能力异常丰富，哪天成了知名的言情小说作家可一定要给我多签几个名啊！”
萝铃一掌把他的爪子打下去，“我要是写小说，一定给你安排个因为废话太多而惹祸上身最后孤独终老的角色！”
——《云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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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当晚果然病了。
她提前离席回了白房路，午饭也没吃多少就倒头睡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花子正在敲门喊她下楼吃晚餐，说是利夏今天也要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
她觉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对晚餐也毫无兴趣，只想继续蜷缩在被子里一直这样睡下去。她随便回答了几句说自己不想吃晚饭，把花子打发走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黑暗中，那些家具与装饰的轮廓似乎都变得狰狞了起来，化作百千道模糊的幻影，向她笼罩下来。
也许是因为人在生病时总是会比平常脆弱，在白房路住了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孤独。
波利冷淡而严厉的面孔与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搅得她的头一阵阵地疼。
她与利夏订婚的意义在于确定了萧龙种族与吸血族的盟友关系，向各方释放了两族合作的信号，并且表达了吸血族对于种族融合政策的支持。
然而今天波利突然告诉她，他并非真心实意与萧龙种族结盟，所谓订婚，不过是在形势复杂的当下给吸血族谋求更大发展空间的权宜之计罢了。
听到波利的这番话，她只觉愤怒又荒唐。
波利牺牲了他们的婚姻自由，骗了所有人，结果竟然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假象。
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波利又会转头与巫术族和幽灵族达成盟约，届时世人都会知道萧龙种族被吸血族耍得团团转。
到了那时，她和她的父亲又该如何自处？
先前与丰将的订婚已经令她遭受了一轮非议，舆论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下来，要是再来一次“吸血族背弃盟约”的风暴，她毫无疑问会获得一个名声扫地的结局。
而她的父亲要承受的只会更多。他一定会为女儿的遭遇痛心，还要面对萧龙种族的质疑与外界对他“背信弃义”行为的谴责，甚至在吸血族内部，众人意识到形势大变，那么他的权威很可能也将不复存在。
从始至终，波利就没有给予她和她父亲应有的尊重，在他眼中，他们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她的名声毁了，吸血族还有其他年轻貌美的未婚姑娘；她父亲的名声毁了，波利还能挑选亲信就任族长。
当初她因为丰将的事去找利夏的时候，曾愤怒地说“我觉得波利长老为吸血族筹划的未来是完全错误的” 。如今她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吸血族因种族特征而一直遭受歧视，如今波利不想着如何带领族人摆脱困境，反而沉迷于权术斗争，试图将其他各族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失去信用的种族，如何再获取他人的信任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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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是被花子叫醒的。
房间里亮起了灯，她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一时被刺得有些睁不开。她微微眯起眼睛，听见额头前传来“滴”的一声轻响。
刺眼的感觉逐渐消失，她看见花子神色担忧地盯着额温仪上的显示屏。
“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下午就应该多问你几句……”
她很快放下了额温仪，“美琪小姐，你换下衣服，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没事的……”
“那怎么行！都快烧到四十度了！等会儿利夏洲长回来肯定也说要送你去医院的……”花子一边絮叨一边转身把她的衣服从衣帽架上拿下来。
美琪把衣服换好，和花子一起走出门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利夏从楼下上来，易克也跟在他身后，估计是跟他讲了她生病的事。
利夏见她脚步虚浮，无精打采的样子，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皱眉问她，“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美琪小姐的助理送她回来的时候说是在精灵之家淋了雨……最近降温降得挺猛的，”花子有些懊恼，“也怪我疏忽了……”
“不不不，是我自己没注意。”她赶紧阻止花子的自责，回来的路上波利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身困体乏之下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根本没心思注意自己淋了雨这件事。
“走吧，我开车去医院。”
美琪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用了吧，你最近都挺忙的。”
花子也有些迟疑，“洲长您明天还要上班，不然还是我送美琪小姐过去。”
利夏一口回绝了她们的提议，“医院那边我有认识的人，方便一点。”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刚才胡乱披上的米色风衣上，径直上前一步低头替她把纽扣逐个扣上，“外套穿好，外面风大。”
美琪眨了眨眼，恍惚中想起，除了她父母以外，他好像是唯一一个给她扣纽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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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房路住宅区距离魔力洲洲立第一医院不远，车程十几分钟就到了。
现在已近深夜，但医院大厅内还是零零星星有些人，于是利夏将车停在了医院侧门外。
上车前他给熟人打了电话，此时在门外迎接他们的是他的妻子屏姚。
“加顿今晚有手术要上，他让我来带你们上楼。”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她说话的语气婉转柔和，和她周身的气质一样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萧龙种族长老院和魔力洲的高级官员们的医疗服务大多由洲立第一医院提供，长老和官员们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熟悉的医生。利夏和加顿是前几年认识的，那是一段所有人都倍感压抑的时光，在此后的私人关系中，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好的，麻烦您了。”
美琪也向屏姚表达了谢意。她能感觉到屏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几次，但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不悦的注视，更像是一种好奇与关切。
“没关系的，只要你们事先打个电话都不麻烦，要是你们在高峰期从正门进来那才是真的麻烦。”屏姚笑道，“来，小心点，这里刚刚消毒完，地上有点滑。”
她带着他们进了医院大厅，而后刷卡打开了特别通道的门。
护士已经在顶层的VVIP病区准备好了房间，医生诊断完没多久屏姚就接到了她主管科室的紧急电话，不得不匆匆离开了。
“易克说你没吃晚饭，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利夏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平板，打开点餐页面递给她。
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只是理智驱使着她在界面上选了一份素粥。
“你呢？”她转脸问他，但他摇头表示自己今天并不需要夜宵。
她把平板递回去，看见他动作熟练地勾选了送餐时间等项目，从他对系统的熟悉程度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使用了。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几年前的事了，和加顿副院长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工作原因？”
“不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的。
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认识洲立医院的副院长，也不是出于工作目的，那就只可能是那一个原因。
她暗暗责怪自己大概是发烧烧糊涂了。
“你回家休息吧，医生也说我没什么事，我打完点滴明早肯定退烧了。”深更半夜让他陪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尤其是他最近本来就忙，明早还要上班，她很过意不去。
许是因为生病，她的眼眸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明媚神采，倒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几分愧疚和不安。
“没事，我累了就会去睡，再说这里离云霄大厦还近一点。”
利夏已经提交了订单，又拿出自己的平板，打开了文件，明显是有在病房里一边看文件一边陪她的意思。
于是美琪只得放弃劝他先回家的打算，沉默地盯着注射液从管子里一点一点滴下来，没入她的血管中。
刚才关于加顿副院长的对话再次勾起了她白天的记忆。
波利说天拓是因推行种族融合政策才遭人记恨最后被人害死的，那么那批人是谁？他们现在还存在吗？他们会将目标转移到利夏身上吗？
还有，波利为什么告诉她天拓的死因？她不相信他会疏忽到将这样的事随口告知给她一个小辈。
是为了告诉她种族融合只是乌托邦式的幻想，而改革者却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吗？
波利对她必定是有要求的，才会借着参加聚会的时机来敲打她。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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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机器人端着打包好的粥从门外进来，一路避开外间的沙发和茶几进到里面，停在美琪面前。
她左手还输着液，不便离输液架太远，利夏就给她在床上支起了小桌板。
她低头舀粥放入口中，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利夏的平板早已放在了一边，他坐在旁边看着她，目光平静幽深。
粥碗见底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啊，最近什么事也没有。”
他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她缓缓将勺子放回碗里，过了一会儿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利夏解释道，“他们说你中午回家之后就不开心，身体不舒服也不说。”
她僵硬的手指逐渐放松下来，但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刚才她真的以为，她的秘密被他看穿了。
“我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顾不上你。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跟易克和花子说也行，别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吗？”
逆着光，美琪看不太清他的眼神，却能听清他的声音。
像是病房窗帘间隙漏进来的皎白月光，柔和，清亮。
那一瞬间，她心里涌上一股冲动，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想问他天拓是不是真的死于一场阴谋，她想告诉他波利另有所图，她想挣脱波利给她安排的未知的人生轨道……
高热的身体加剧了这种冲动，但她残存的理智又紧压着她的唇舌，不让她说出一个字来。
利夏不可能知道她今天听到了什么，他只是猜测她今天在聚会上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回来之后又谁都不肯告诉，才出言安慰。
如今她所了解的其实也只有波利意图不明的只言片语，并无多少有效信息，她不能为了摆脱自己的负罪感就在这个时候给他增添麻烦。
当然，她也是有私心的。她不希望自己家族里的纷争算计这么快暴露在利夏面前，让吸血族给萧龙种族留下一个非常糟糕的印象。
她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利夏将餐具交回给机器人处理，而后起身将她后背靠着的枕头放平，“睡吧，小心别压到手背。”
她闭上眼睛之后就再没听见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还在。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她听见护士放轻了的脚步声，接着手背微微一疼，然后是点滴瓶和输液管被收走的细微摩擦声。
护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的手被轻握着放进被子里，额头也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朦朦胧胧间她想着，天亮之后应该就能退烧了，她一定要先回家一趟，和父亲当面谈谈波利长老的事。
她再次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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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花子正坐在旁边关切地望着她。
“还困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美琪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虽然头还有点微微的疼，但和昨晚比起来，今早的状态算得上是神清气爽了。
“利夏洲长昨晚给我发了消息，”花子一边说一边给她的杯子里倒入温水，“我早上过来他才去上班的。”
美琪从花子手里接过水杯，手心一片温热。
利夏对她确实是很好的，她也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波利会在这个时候警告她，不就是担心她会沉迷下去，最后脱离他的掌控吗。
她探身从包里拿出巴比基，想要问父亲今天有没有时间，她有事要和他在家里说。
巴比基的屏幕一亮，她就吓了一跳。
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二十多条消息。
未接来电主要来自父母和弟弟妹妹，还有两个是思容的，消息则多是来自和她关系比较近的几个朋友，一眼望去，列表里最新的消息都是“你怎么了”“不是真的吧”等一系列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给母亲苔丝回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没出什么事，听说你进医院了就打电话问问，你没接，你爸就直接打电话给利夏了。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从哪里听说的？”美琪忽觉不妙。
“你自己上网看看吧，这么多年了，我们家里还没人是因为这种事上热搜呢。”
美琪竟然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大概是报道她深更半夜蓬头垢面容颜憔悴精神萎靡出现在医院吧，不然还能说什么呢！
不就是被拍到了黑照吗！
多大点事……
她捧着巴比基颤颤巍巍点开了新闻。
她的名字正飘荡在萧龙网热搜榜上，看到新闻的第一眼，她只觉眼前一黑。
“今天凌晨，有网友曝光利夏与美琪深夜现身魔力洲洲立第一医院的照片，照片中美琪身着宽松的米色风衣，疑似怀孕。照片发出后，很快就有网友认出他们身边年长的女士正是洲立一院妇产科的主任屏姚……”
“对此，有网友表示，‘之前都说他们是政治联姻，不知道现在是日久生情假戏真做了，还是本来就是奉子成婚？’，大家怎么看？”
“啪！”
太空学课堂上，萝铃的巴比基掉在了地上。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萝铃急忙弯腰把巴比基捡回来，低头假装看书，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身体也因极力压制笑意而有些抖。
“你干嘛？”纪伦低声问她。
萝铃没答话，只一边忍着笑一边把巴比基推过去。
“什么……”纪伦瞪大了眼睛，两个字脱口而出才意识到现在是在课堂上。
这下不止周围同学朝他们这里看过来，就连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也向他们投来询问的目光。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金格靠着椅背悠悠地转了一下手里的笔，举起手来指了指纪伦，“老师，纪伦同学说这道题他会做。”
坐在他们周围的几个小伙伴目睹了全过程，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偷偷笑出了声。
老师不明就里，有些意外地笑了，“我还觉得这道题对你们来说有点难了，可能要多提示几句。很好，那就纪伦你来讲吧。”
纪伦不得不站起来，开口之前瞪了金格一眼。
金格不以为意，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还做了个“我看好你”的口型。
还好太空学本就是纪伦的强项，萝铃把新闻给他看之前他就在思考老师提出的问题，现在一边回答已经记在纸上的那部分推导过程一边继续思索，倒也把这道题给解出来了。
下课之后纪伦一把将太空学课本拍到金格头上，“我怎么觉得壹索走了之后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呢！”
“我这是在帮你啊！”金格按住纪伦拿着书的手，露出自以为慈祥的笑容，语重心长道，“太空学老师多喜欢你啊，难道你要告诉老师你刚刚没听课而是在看娱乐八卦？”
说完这话他又恍然大悟：“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萝铃不好好上课就知道看小道消息。”
萝铃白了他一眼，“是，就你上课认真，认真到连我在做什么都知道！”
坐在后排的大冬探身过来，“你们的消息不灵通啊，作为当事人的弟弟妹妹，居然要通过看新闻才知道这件事？”
“不应该啊……”纪伦满脸疑惑，“虽然我和萝铃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但不至于这么……这么快吧。”
“说不定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金格仰天长叹，“眼看着哥哥们都脱单了，而我还在这里研究空间站的架构方案。”
“对了，纪伦，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回家的时候……”萝铃突然想起了什么。
“上次回家？”
“对啊，那天晚上利夏不是很晚才回家？半夜我们在楼上听到厨房里有响动的那一次……”
“你说那次？！”纪伦提高了声音。
“那天晚上我灵魂出窍感受了一下，厨房里面就是利夏和美琪的魔力气息。他们半夜在厨房干嘛？还锁上了门？如果没事的话听到我们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不解释呢？第二天早上问起来他们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什么？”大冬一脸兴奋地又凑近了些。
“讨论什么呢这么开心？”德米特从教室另一端走过来，把笔记本放在纪伦桌上，“谢谢你的笔记。”
“我们刚刚在说你姐姐！”大冬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谢谢关心，她刚刚回我信息了，已经没事了。”
德米特淡然的神色让少年们面面相觑。
“美琪姐姐不是……”
“你们不会也信了那几家信口开河的营销号吧？”看见他们的神情，德米特瞬间明白了过来，“她昨晚发高烧，利夏把她送去医院了，那个妇产科主任是他们认识的人，过去接他们的。”
沉默。
还是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最先笑出声来的是金格，他站起来拍了拍德米特的肩膀，“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他们已经自己脑补了一百万字言情小说了哈哈哈哈哈！”
“尤其是这位萝铃同学，”金格咧嘴一笑，摊开手掌指向萝铃，仿佛是在介绍什么重要人物，“联想能力异常丰富，哪天成了知名的言情小说作家可一定要给我多签几个名啊！”
萝铃一掌把他的爪子打下去，“我要是写小说，一定给你安排个因为废话太多而惹祸上身最后孤独终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