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跪了一地奴仆,首先是一位负责收拾贴身衣物的小丫头,结结巴巴的回道:“二少夫人管家,事物繁忙,月信向来不准......上个月也晚了......”

    待她一细想,忽又有些发抖,“不对......满月宴那日受了惊吓有少量微红,该不是月信。”

    “倘若那时养好了身子,也不至于......”

    太夫人的面色暗沉下来,国公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也不完全可信。”一个看院子的婆子回道:“二少夫人昨儿从娘家回来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儿就出事了。”

    说着她扫了一眼院里跪着的盛姨娘和兴儿,“少夫人身边的秋儿姑娘向来少进院子,今早儿不知为何送了一盅汤类的吃食,奴婢觉得可疑。”

    兴儿垂首默不作声,盛儿则眉头一拧。

    “还不快带她过来。”国公夫人开口。

    国公府的规距,正妻未出嫡子之前妾室不能有孕,所以盛儿作为被九娘抬起的姨娘,实在没有理由迫/害邢绍的子嗣。

    不多久,秋儿被两个婆子押解过来,一进院子就扑跪在地,泪流满面的道:“秋儿冤枉,少夫人这几日脸色不大好,想着未出嫁前喜欢秋儿炖的甜汤,今儿早起便做了一些,是补肾益气的方子,厨房的唐婶儿也喝了,绝对没有问题。”

    国公夫人身边的妈妈问道:“炖的什么汤?”

    秋儿:“枸杞南瓜甜汤,秋儿出身贫寒,只识得这些寻常物儿。”

    此时一位脸生的小丫鬟走到妈妈身边耳语了一句,那位妈妈又沉声道:“昨日,你为何外出。”

    秋儿:“这道汤不放糖就味道甘美,是用了新鲜采摘回来的袖珍熟南瓜,见小厨房没有,才特意去菜市寻来的。”

    “那你如何证明唐婶儿和少夫人喝的是一模一样甜汤的呢?”

    “这......”秋儿说不上来,只有以额头抵地,不停的悲咽出声。

    这时院里的双丫髻小丫头,指着屋里的桌子,低低声的道:“汤盅还在案上,只怕少夫人还没喝到。”

    众人回头,国公夫人身边的妈妈先一步上去打开盖子,满满一盅枸杞南瓜汤确实没有动过的迹象。

    兴儿抽抽搭搭的道:“都怪我,没有看好沛儿,让她生了一场重病,少夫人先是受了惊吓,又熬心熬力照顾沛儿......”

    兴儿接着道:“若昨儿夜里能劝住大人收收性子,也不至于......”

    “祖母不要追究了,九娘要羞死过去了......”虚弱的声音自内间传来。

    话问到这里事也明了,太夫人眉头一拧,打发年轻的姑娘们退去,只留几个看院子的婆子。

    大少夫人不好过问小叔子房里的事,也悄声退了出去。

    婆子们也不敢隐瞒,只得照实说了,明知九娘病怏怏还偏要强行/房事。

    太夫人呼吸一滞,差点喘不上来,国公夫人羞的脸都没处放,当即吩咐众人退下。

    过后把院里与九娘亲近的几个下人单独叫到一处,又是哄又是吓嘱咐她们不能向傅家透露半点风声。

    邢绍在城东的私宅豢养了几名歌女,时常约志趣相投的世家子寻/欢做乐,然而有些世家子不满于此,自做主张的叫了万花楼的姑娘们,邢绍本就玩的开,也乐享其成。

    邢绍自从国公府溜出来,在私宅大醉三日,第四日被严大统领叫去点卯,闻着他身上洗不掉的隔夜酒浊气,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窝心一脚。

    邢绍面上不显,满腹的晦气却终于找到出口,自此恨上了这位禁军大统领。

    大统领严炙,十四岁从军,在战场上厮杀得了军功,生性冷漠不苟玩笑,皇帝看中他的性子,这才提拔他做了大统领之职。

    他对于邢绍这个浪荡子本就瞧不上,不过是给国公府面子。

    邢绍受了气,胸中窒闷难当,又唤万春楼的姑娘和好友在聚会,不曾想却招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傅世程和御史台张世炎。

    自妹妹离开伯府的第二日,傅世程就着人暗中跟着邢绍,并用钱财收买了私宅中的一名采办。

    想以不伤两府情份的状况下,解除妹妹与邢绍之间的婚姻,再加上国公府不让任何人放风出去,是以他并不知九娘小产之事。

    四月和风拂面,凉亭里姑娘们轻衣拢纱,袒露着手肘玉臂坐在王候公子们的腿上,满是娇嗔的劝酒。

    傅世程和张世炎是带着随从闯进来的,刚好瞧见这一幕。

    “三哥,你怎么来了,快快快,给三哥倒酒。”邢绍起身催促身边的女子。

    傅世程冷哼一声,“不像话,本想着劝和你与九娘。”他扫了一眼那些衣不蔽体的莺莺燕燕,“若如此,你就随了九娘的意,和离吧。”

    邢绍面色骤变,阴沉道:“你跟踪我?”

    傅世程冷笑,“我与张大人在君临阁对饮,见你身边的小厮进了院子,好心前来说和,没想到......没想到你如此荒淫无度,我傅家女配不上你邢绍,就此了断吧!”

    早有跟着的小厮趁没人留意出去报信儿去了。

    邢绍气笑,“九娘与我是自小的姻缘,如何能断?”他走下凉亭台阶,示好的靠近傅世程,“三哥,你我同为男子,安能不知悸动为何物?”

    仿佛怕亭中美人听到一般,低声耳语:“都是些过客。”

    此时站在一旁的清冷男子道:“我朝律令,为官之人不得狎妓,大人知法犯法,怕是不想做这禁军都尉一职。”

    邢绍一愣,“这位大人是......”

    傅世程:“御史台张大人。”

    此言一出,原本在亭中看热闹的世家子弟纷纷逃窜退场。

    他们中无官职的惧怕老父责罚,有官职的怕被弹劾,趁着张大人未将他们一一分清,捂着脑袋抱头鼠窜。

    邢绍面色铁青折咬了咬牙,他爹的,从畅春园一事后就没一件顺心的。

    他理了理情绪,对着二人讪笑施礼,“小弟知错了,还望二位仁兄,放邢某一马。”

    张世炎正色道:“张某食君之碌,忠君之事,断无徇私枉法之念。”

    傅世程却向张世炎施礼,“还请大人救小妹一命。”

    这是什么话?张世炎疑惑。

    傅世程指了指邢绍,“你也看到了,小妹早有和离之意,却苦无脱身之法,若张大人肯高抬贵手......傅世程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傅世程任兄台差遣。”

    张世炎与傅世程有同窗之谊,又属同辈,哪儿能受他这么大的礼,

    忙将对方扶起,带着几分嫌弃从眼缝里将邢绍望着。

    御史官职不大,张世炎上任不到半月,怎敢有底气这么看邢绍。

    他祖上世代簪缨,堂兄又因剿匪有功挣了个侯爵,张世炎虽生在富贵之家,却有一颗体恤百姓的仁心。

    前几年特意寻了疾苦之地游学,回京后被任命为六品的御史中丞,传闻他半月向皇帝递了八道折子,件件落地有声。

    不过都是揭露地方官员如何欺榨百姓的,是以京城权贵并没人在意。

    此人正蒙圣宠,邢绍被抓到现形,也不得不低头服软。

    张世炎冷冷瞧着僵在那里的邢绍,“本官不欲管都尉大人家事。”说罢要拂袖而去。

    邢绍一个眼风,一群护院拿着刀剑棍棒霎时涌出,拦住张世炎的去路。

    二人/大惊。

    “邢绍,光天化日之下,你要诛杀朝廷命官不成。”张世炎怒喝。

    傅世程挺身护在张大人前面,“邢绍,你想谋反不成。”

    邢绍怒道:“你我同为姻亲,我谋反你能有什么好处?”

    自知失言,傅世程吓得一身冷汗,“国有国法,你......你不能如此对待张大人,若张大人有事,你我百死莫赎。”

    “傅三,你终于正视我们的关系了。”邢绍恨声道。

    他移步到两人面前,像是挣扎着做出什么决定,而执棍棒的护院也没有退下的意思,场面一度僵持。

    正在这时,一袭青衣的九娘出现了,她面色灰白的喝退护院,睇了眼凉亭里的女子,约有□□名之多,连万花楼的头牌红蕊姑娘也在,这才躬身向张世炎赔礼。

    张世炎冷哼一声,负气阔步而去。

    九娘闭目叹息一声,命秋儿送上笔墨,定定的将邢绍看着,“你我夫妻缘尽,就此和离。”

    傅世程在旁做保,“张大人那里我去说和。”

    见邢绍不曾有动作,索性执笔着墨写下和离书,并在落款上写了傅姝华三个字,然后将和离书奉于邢绍面前。

    邢绍不签和离书,被御史中丞弹核后最多革职,可对于国公府来说,无疑是最不利的存在。

    最后一笔落定,邢绍恼怒的将笔摔落,他眼眶猩红,近似于发疯的怒吼,“傅九娘,我邢绍是真心喜欢你。”

    他最爱她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湿湿的,总是好奇张望他手里的机括玩/偶,只要她说可以教她怎么玩,她就寸步不离的跟紧他。

    一行清泪沿眼角滑落,九娘回道:“邢绍,你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会让知书达礼的女子沦为歇斯底里的疯妇。”

    你爱的是蒋雪薇那样曲眉丰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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